第24章 青睐
接下來的兩天,三少爺章俊往往在外書房待到天黑才會忘機院歇息。主子不在,兩個大丫鬟的紛争也少了些。
輕雪好動,經常去太太院裏串門。輕塵好靜,往往窩在房裏做針線活。兩個管事的大丫鬟一個不在,一個寬厚,忘機院的丫鬟們也都松泛了很多。
尤其是在茶房的陸媛,三少爺不在,她自然不用再守着炭爐燒水。而把重心放在了各院流傳的一些小道消息上。
正月十七那天,陸媛去太太院裏看鳳仙和春兒時,終于得到了一個消息,太太院裏的白菊因為不小心打傷了一件太太鐘愛的瓷器,被直接打發出去了。而三姨娘院裏的一個三等丫鬟因為認了桂媽媽做幹娘,所以直接被太太賞了恩典,頂替了白菊的位置,做了二等丫鬟。
太太終于剔除了那個內鬼。
陸媛心下松口氣的同時,心中又有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出了太太的院子,信步而走,回過神時已到了聽雨軒。
聽雨軒還是那麽安靜,一個人都沒有。陸媛站立良久,也等不到一個人前來,慢慢轉過了身,失望的往回走。
陸媛走後半個時辰,通往聽雨軒的一條路上走來了蘇青箬,望着無人的聽雨軒,他也忍不住失望的嘆了口氣,今天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聽雨軒,以後恐怕再無機會見到那個和他辯論詩文的丫鬟了。
陸媛回到忘機院時,就見輕塵立在上房門口叫她:“錦妹妹,你過來幫我看看這幾本書放到哪。”
自從輕塵無意間得知陸媛識得幾個字後,每次整理三少爺的書卷,都會叫上她。陸媛去到房裏,只見黃花梨書案錯雜的擺着幾本詩文,陸媛熟門熟路的把它們放到了左邊的黃花梨三層架格上。
擺好書卷,陸媛又幫着輕塵給三少爺裁了不少玉版宣。這些事,近來輕塵經常央她來做,陸媛也願意多跟她學些規矩,所以兩人現在相處得越來越好。
裁完宣紙,輕塵給她嘗了一種小酥餅,三少爺不大愛吃甜食,但又卻不過母親送來的這些心意,所以大都便宜了院裏的丫鬟。
每次幫輕塵做完事,都會得到些好處,陸媛也習慣了,一邊吃酥餅,一邊聽輕塵說些無關要緊的話。
兩人正說着話,不防一大早出去的三少爺這時候回來了。
輕塵笑吟吟的起身問道:“今日怎麽散得這麽早?”
陸媛忙忙站了起來,趕緊給三少爺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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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回道:“梅兄家裏臨時有事,我們也不好再多待。”
輕塵上前替三少爺解下披風,回頭對着陸媛道:“你也別站着,也該學着怎麽服侍主子了,去衣櫃裏給三少爺找一身家常衣服來。”
衣服找來,卻只見三少爺只穿着貼身的小襖和長褲等着她,輕塵不知做什麽去了。陸媛深吸一口氣,只得親自服侍三少爺穿衣。
頭一次離三少爺這麽近,陸媛甚至聞得見他身上淡淡的體味,那是一股汗味與熏衣的香味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三少爺整整比她高一頭,陸媛服侍他穿衣時,拼命的踮着腳才能夠到他,等到三少爺穿上了那件藏青色錦袍,陸媛才松了口氣,撫了撫錦袍上的褶皺,又拿來一個裝着梅餅的荷包系在他身上。
做完這些,輕塵也适時的端了一盞熱茶過來,笑道:“我沏了盞暗香湯,三少爺嘗嘗味道。”
章俊接過那碗暗香湯,只聞了聞,就看向輕塵:“這裏面是梅花?”
輕塵淺笑道:“是,這是錦妹妹用梅花做的。”
章俊不由看了陸媛一眼,微微嘗了一口,繼而舒展了眉頭:“果然不愧為‘暗香’二字!”将湯水一飲而盡。
輕塵在旁道:“三少爺既覺得好,那我便讓錦妹妹明年再多做些。”
章俊第二次看向陸媛:“這湯的做法和名字是誰教你的?”
陸媛微低了頭,臉上絲毫沒有得到他贊譽的欣喜:“奴婢早年曾有幸在一戶大人家裏服侍,這湯的做法和名字都是那家的夫人自創的。”
“哦,這麽說你從那位夫人那裏學到不少湯水的做法?”章俊不是很在意她跟誰學得做法,只是在意她會多少這種湯水的做法。
陸媛點頭:“那位夫人的确教了奴婢一些湯水的做法。”
章俊溫和的一笑:“我記得上次在外書房,是你沏的茶?”
陸媛道:“是奴婢沏的。”
章俊撫了撫掌:“既然這樣,那以後茶水的事就交給你了。”
輕塵忙道:“錦妹妹,還不謝過三少爺。”
陸媛有些苦笑,但還是平靜的行了一個禮。
輕塵把自己的暗香湯呈上來為的什麽,陸媛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知道輕塵絕不是害她,只是讓她得了三少爺的眼,這對輕塵又有什麽好處呢?陸媛實在想不通。
晚間輕雪回來後,得知陸媛入了三少爺的眼替了她沏茶的差事,很是不忿的找了上來。
“別以為現在得了三少爺的眼,就覺得自己登上高枝了,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不配,太太院裏出來的又怎麽,我明日就去回太太,說......”輕雪掐着腰正罵在興頭上。
“說什麽?”一個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沉沉道:“你要告訴太太什麽?”
輕雪回頭一看,三少爺就站在茶房門口,剛才她的話,三少爺一字不落的都聽在了耳裏。她忍不住瞪了一眼随着三少爺來的輕塵,都是她,一定是她。
章俊自然将她眼裏的憎恨看了個清清楚楚,本來壓制住的怒氣又浮了上來,聲音裏明顯透出怒意:“我竟不知這忘機院是你輕雪一人做主了,我要用誰還需你輕雪點頭......”
“三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知道太太讓我到忘機院,為的就是盯着這些不安分的小蹄子們,落錦這蹄子平日裏看着老實,其實最是不安分的,我是怕她好好的教壞了您......”
章俊忍不住冷笑:“是啊,太太是讓你來我院裏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小丫鬟,這兩年你用這個借口打發了多少小丫鬟,你打量我不知道,我看這院裏最不安分的就是你,你不用忙,我已跟太太說了,過幾日就打發你走,你也別看輕塵,她和你一樣,都會被放出去,你好自為之吧!”
陸媛冷眼看着這一切,早就該這樣了,兩個大丫鬟鬥得勢同水火,不想着怎麽侍候主子,只想着動那些歪心思,該!
輕塵笑吟吟的看着委頓在那裏的輕雪,自覺心裏一下子就順了起來,笑道:“妹妹這麽傷心做什麽,嫁人是喜事啊,對了,我還沒告訴妹妹,太太為妹妹選得夫婿......”
輕雪擡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哼,你有什麽值得高興的,還不是跟我一樣......”一想到往日的夙願全都化為了泡影,再也忍不住,掩面向外奔去。
茶房只剩下陸媛與輕塵,前者皺眉看向輕塵:“姐姐這麽做到底什麽意思?”
輕塵複雜的笑道:“錦妹妹不必疑我,我只是求個善緣而已。一旦我出去,就與這忘機院再無關系了,想要讓三少爺記起我這個人,照看一二,唯有讓三少爺身邊的姐妹們偶爾提起一二,這就是我所求。”
她直接挑明,陸媛倒無話了,半天才說了一句:“姐姐的好,我記在心上了。”
輕塵要的就是她一句話,輕輕的笑了笑:“我不會看錯,你将來一定是那個人。”
陸媛不解的看向她,輕塵卻不再多說了,留戀的看了一眼上房,看了一眼忘機院,嘆息一聲走了。
幾日過後,輕塵與輕雪果然被太太指了婚事,婚期就在半個月後。這半個月,忘機院從未有過的安靜,兩個大丫鬟窩在自己的房裏繡嫁妝,上房裏的事全都堆到了兩個二等丫鬟落霞和落紅身上。
陸媛還是安靜的守在茶房裏,偶爾鼓搗出一樣新奇的湯水,得三少爺的一句贊,然後就繼續窩在茶房裏不動。
繼暗香湯之後,陸媛又做了一樣玉蘭湯。為做玉蘭湯,她特地跑去了那處生着許多玉蘭的玉蘭堂。
玉蘭堂在章府中算是一處比較僻靜的所在,陸媛走進來只見玉樹白花,酒杯大的玉蘭半開在枝頭,堪比瓊玉,更有一股清香不流于俗,她忍不住嘆道:“似這般落雪飄絮,都付與風風雨雨。花開花落總不知,真是可惜!”
忽聽有人在後笑道:“為什麽說可惜,這裏你知,我知,不就夠了嗎?”
這樣的口氣,這樣的聲音,陸媛一呆,轉首就低低的行了個禮:“三少爺。”
來人正是章俊,他身後還跟着東元,拿了一堆作畫要用的東西,此時東元正對着她擠眉弄眼,示意過來幫他一把。
陸媛在心內嘆了口氣,怎麽就遇上他主仆二人了呢?她認命的過去幫東元将東西放好,然後垂了手侍立在一旁。
章俊拿起一支筆,蘸了少許墨準備作畫,看見她一副低眉斂容的樣子,不禁好笑道:“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理會我們。”
話是這樣說,可陸媛到底不自在,慢吞吞的走到了南牆的花臺,開始夠樹上的玉蘭花。可惜,她人小腿短,根本夠不到樹上的玉蘭花。
章俊又看到了,吩咐東元:“你去幫她一把。”
東元得了吩咐,挽起袖子就上了樹,那玉蘭樹哪禁得住,左右搖晃起來,陸媛看得心疼,忙道:“快下來,快下來!”
東元只夠了兩朵玉蘭,就被她拉了下來,不禁抱怨道:“下來怎麽幫你摘花?”
陸媛嗫嚅道:“我怕你傷了玉蘭樹......”
東元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诘問道:“那依你該怎麽辦?”
陸媛低頭想了想,擡頭時已有了主意,臉上帶了幾分胸有成竹:“我有辦法了。”
章俊一邊作畫,一邊看着他們二人舉着兩根竹竿,費力的拍打着樹上的玉蘭花,不禁笑了。
不過一會兒,地上就落了一片半開的玉蘭花,陸媛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帕子包了,預備做玉蘭湯用。
章俊伸了伸懶腰,滿意的看了眼筆下的畫,忽然眼角餘光掃到蹲在地上的陸媛,想到她之前說過的那兩句話,由不得起了一絲試探之意,叫道:“落錦,你過來看看我這幅畫,看畫的如何?”
上好的宣紙上繪着一幅《竹石圖》,秀石被畫在一處平坡上,石旁分布稚竹,平坡上小草叢生。秀石是以飛白畫出,筆畫似斷欲續,叢竹則用八分法寫出,畫境十分蕭逸。
陸媛的目光卻只落在竹上,竹葉臨風,潇灑磊落,人說字如其人,但是畫風也如一個人的性格,三少爺為人淡然,志趣高雅,所以畫的竹也很潇灑雅致,呈現出一種出塵脫俗的意味。
陸媛如實道出:“三少爺的話可用一個字概括,清,清韻四溢。”
章俊注視她的目光立時變了,由淡然變為似笑非笑:“不錯!”目光放到了自己的畫上,不知在想什麽。
“三少爺,若是無事的話,奴婢就告退了。”陸媛久久等不到他說話,自己也不敢擅自離去,只能大着膽子開口說道。
章俊這才想起她,回頭笑着點了點頭。
陸媛踮着腳,慢慢撤出了玉蘭堂,以後打死她也不會再來這摘玉蘭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玉蘭花這段,忍不住想起上大學時,在黃昏時分和舍友一起坐在玉蘭樹下的情景。
玉蘭花在開放以後香味消失的很快,記憶中好像幾乎沒有聞過剛開的玉蘭花,往往看到的都是開敗了的玉蘭花,殘留着些微的清香。
又憶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