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世子

初春時節,晝短夜長。

王妃剛用過晚飯,天就已經暗了下來。

微風吹動正殿前的葡萄架,枯幹的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陸媛伴着沙沙的響聲,穩穩的提着一只紫檀雙層提梁方盒走了進來。

金橘迎了上去,幫陸媛将方盒裏的東西取出來。

一杯金黃、透明的茶湯,幾碟消食的果脯。

擺在王妃面前的一張紅木小幾上。

王妃看了眼茶湯,輕輕聞了聞,然後問道:“這是什麽茶?”

陸媛輕柔的笑道:“是水仙茶。”

陸媛已經從金橘的口中知道王妃也是個愛茶之人,并且沏的一手好茶。陸媛不用想都知道王妃必定喝過太多的好茶,一般的好茶已經難以打動她,還不如沏一杯普通的茶。

王妃果然訝異的看了她一眼,待看清她眼裏流露出的自信神色後,便端起了茶杯,卻不忙着喝,而是徐徐轉動杯蓋,輕輕聞了聞香氣,才微微啜了一口,緩緩咽了下去。

陸媛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過有人做出這樣的品茶動作了,心內不禁有些忐忑,期待着王妃品嘗後的評語。

王妃放下茶杯,眼裏微微露出了幾分滿意,“甘醇四溢。能夠将茶沏成這樣,可見你功夫下得不少。”

陸媛笑了:“多謝王妃謬贊!”

王妃拈了一粒楂條,慢條斯理的咽下,擡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陸媛,褪下了腕上的那一對金鑲珠寶摺絲大手镯,遞給陸媛,“這對镯子就算是對你沏茶的獎賞。”

明着是獎賞,其實是補償。

不收白不收,陸媛笑彎了眼,謝過王妃,接過了那對沉甸甸的金鑲珠寶摺絲大手镯。

王妃好笑的看着陸媛寶貝的将那對镯子收好,看來這丫鬟也不是沒有一絲弱點。

陸媛掩住了眸底的一絲光芒,也不能在王妃面前一點破綻都不露,貪財是一個最好的弱點。

王妃放了心,心情更好,和陸媛就着茶葉說了一會兒話。

看看時候不早了,陸媛便告了退,王妃點了點頭,由金橘将她送了出來。

正殿門口,金橘笑得誠心誠意:“王妃飯後都有品茶的習慣,這幾日的茶湯便交由妹妹了。”

陸媛也希望能在王妃面前露臉,求一個善緣,自然不會拒絕。

從正殿出來,陸媛下了長長的白玉階,一手提着方盒,一手提着手中的碧紗燈籠往回走。

中間穿過一座花臺,花臺裏栽着牡丹、芍藥,不過還沒到發芽的時候,只看得見覆在上面的稻草,為了保護花木的根部。

花臺中間的小徑極窄,陸媛提着方盒和燈籠,堪堪從中通過。

小徑剛過了一半,另一頭傳來腳步聲。

碧紗燈籠照出了一個男子的身影,陸媛兩手都是東西,只能側着身緊緊貼住花臺的臺壁,緊着男子先過。

男子慢慢的走了過去,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空氣中微微散着一股檀香氣息。

陸媛平穩了一下呼吸,幸好自己見機快,一眼看到了那男子穿着的一身玄色緞袍,那樣上好的料子,怎麽可能在一個普通人身上見到?

也不知道晉王世子大晚上一個人去正殿做什麽?

陸媛搖了搖頭,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王妃正要就寝時,金橘從外面走了進來,禀道:“王妃,世子在外求見。”

王妃微有不快,沉着臉由金橘服侍着穿好衣裳,從寝室走了出來。

世子朱世傑從玫瑰椅上站了起來:“母妃。”

王妃壓抑住自己的不快:“怎麽,又和靜姝吵架了?”

靜姝是世子妃甄氏的閨名,甄氏善妒,世子又太過憐香惜玉,夫妻二人便常常因為那一堆姨娘通房發生争吵。

每次吵完架,世子便都會來正殿這裏躲一躲清靜。

世子不說話,王妃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次又是為什麽事争執?”

世子低着頭不說話,王妃看了一眼周圍,頭疼的揮了揮手,一屋子的宮女全都退了個幹幹淨淨。

“到底為了什麽事?”王妃再次問道。

世子朱世傑終于擡起頭來,臉上卻沒有以往的沮喪,而是流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神色,語氣不溫不火:“母妃,當今聖上快不行了。”

王妃微微皺眉,這與他們何幹?

朱世傑微微一笑道:“當今聖上到現在也并無子嗣。”

王妃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長子跟她商量而不是跟晉王相商,不就是因為她的大哥與當今首輔是親家嘛!

“這件事你父王知道嗎?”王妃問道。

朱世傑搖了搖頭:“父王并不知曉這件事。他這幾天迷上了一個我送給他的戲子。”

王妃吐了一口長氣:“這麽說,你是非要試上一試了。”

朱世傑眉頭微揚:“不錯。還望母妃成全。若這件事能夠謀劃成功,母妃就是太後之尊了。”

“到時二弟也可承襲晉王之位,何樂而不為?”朱世傑又加上這一句,滿是蠱惑之意。

王妃沉吟道:“這件事不告訴你父王是對的,若是成功,自當別論,但若是失敗,你還是晉王世子。”

朱世傑微微一笑:“母妃說的不錯,我正是這麽考慮的。”

再三思拊,王妃終是沒有能夠抵擋那句“太後之尊”的誘惑,慢慢的點了點頭:“好,母妃馬上給你舅舅修書一封,他一直都很疼你,應該不會拒絕。”

朱世傑淡淡笑道:“為了将來的國舅身份,舅舅也不會拒絕。”

他說得太直白,王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朱世傑讪讪道:“這封信越早發出越好,孩兒不打擾母妃寫信了。”

王妃自覺也需要想一想才能動筆,便點了點頭:“明日一早你再過來吧!”

第二日清早,陸媛過來奉茶時,便有幸見到了昨晚的那名男子,也就是世子朱世傑。

時年二十有三的朱世傑是一個非常有清貴之氣的男子,眉眼也很出衆,與朱世英并無太多相似之處,陸媛私下裏推斷,世子應該是随了晉王的相貌,而朱世英則随了王妃的眉眼。

世子攜着世子妃一齊來向王妃請安,經過陸媛身邊的時候,那一股檀香氣息又飄了過來。

離得那樣近,陸媛能清晰的看見世子的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氣息,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

王妃受了他們的禮,從衣袖中取出思索了一晚才寫出的信,交予到世子手中。

世子妃眼睛微亮,她似乎已經看到自己坐上了皇後的寶座,數不盡的奇珍異寶和美服華飾正在向她招手。

世子也有些激動,雙手微微顫抖着接過那封信,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做保證:“我不會忘記舅舅的大恩的。”

王妃交出了信,也像交出了一件任務,吐了口長氣。

陸媛默默的在旁看着,總覺得三人之間多了一些什麽,像是在交流什麽大事一樣。

世子和世子妃請了安,便在王妃用茶前告了退。

陸媛端了一杯沏好的白茶放在王妃面前,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飲了幾口就放下了。

因着好奇心,陸媛私下裏與金橘閑談時問了一句王妃的出身。

金橘不疑有他,告訴陸媛,王妃出自京城世家,家中男子代代都有人在朝為官。如今在朝為官的便是王妃的長兄,其女嫁給了當今首輔的長子。

舅舅,親家,首輔,京城,世子,陸媛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從章府得知的那個消息,心一下子跳了起來。

難道世子打得竟是那個龍椅的主意?

陸媛的心從未像這一刻跳得如此快,如果此事成功,那麽世子就是新帝,父親得救的希望就更大了。

陸媛興奮過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朱世英?

如果不出意外,朱世英就是她将來的依靠。這麽重要的一件事,她是不是應該告訴他?

通過素日的接觸,陸媛了解到朱世英沒有什麽野心,他應該不會對此事有太大的反應,完全不會對此事造成影響。

思來想去,陸媛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他,畢竟這也關系到他的将來。

陸媛照例以收集梅花為借口,在疏影樓的梅林中等到了朱世英。

朱世英看到陸媛在等他,自然十分歡喜。

這次,不等朱世英有所動作,陸媛主動拉着他去了疏影樓。

疏影樓依舊那麽冷清,陸媛在一樓正中的一張嵌螺钿香幾前停下,眸子發亮:“二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朱世英微微揚眉:“什麽事那麽重要?”他看出了陸媛的一本正經,收起了那些心猿意馬,開始認真的傾聽。

陸媛十分仔細的檢查了每一扇窗戶,直到确定周圍無人後,才悄悄道:“世子看上了皇宮裏的那張椅子。”

朱世英微微一驚,陸媛繼續道:“當今聖上快不行了。”

朱世英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錦兒,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陸媛深吸口氣,緩緩道來:“三少爺成親的前一天,我随着二奶奶回府的時候無意間得知了聖上不行的消息。今天我聽到世子無意間提到了王妃的那位大哥,我便猜到了世子惦記上了那張椅子。”

能從只言片語中分析出這樣重大的事情,朱世英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該感嘆,他輕輕道:“也有可能是你猜錯了。”

陸媛微微皺眉:“我不會猜錯。世子從王妃手中接過了一封信,世子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除了皇後的寶座,還有哪件事讓她那麽興奮?”

朱世英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苦笑道:“錦兒,你太聰明了。”算是默認了陸媛的猜測。

陸媛也知道自己暴露的太多了,以一個奴婢的見識來說,是不該知道這麽多的,可是她控制不住,父親能得救的希望越來越大,她怎能不興奮?

她微微收斂了幾分激動,嬌嗔道:“難道聰明也有錯?”

朱世英心中的疑雲還沒有成形,便因為這句話消散了,他微微笑道:“當然沒有錯。不過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陸媛白了他一眼:“還用你說,這件事除了你我不會告訴給其他任何人。”

朱世英心中一暖:“錦兒,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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