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如尼克所料,蘭利猶豫不決,懷疑伊利亞索夫是克格勃的煙幕彈,準備用真假不明的情報迷惑白宮和五角大樓。莫頓從柏林飛來,和伊利亞索夫見了一次面,複印了他公文包裏所有可以複印的東西,親自帶回總部,說如果一切順利,四十八小時內會聯絡尼克。實際上四天過去了,杳無音信。返回莫斯科的日期逐漸接近,蘭利還是沒有做出決定,伊利亞索夫明顯變得焦慮起來,尼克盡力安撫他,每天用公共電話打給倫敦站,問他們“訂購的咖啡豆到了沒有”。
“恐怕還沒有,先生。”倫敦站每次都這麽回答,“但是貨物已經在路上,到了之後我們會馬上通知你的。”
蘭利的答複是深夜來的,十二點剛過,有人往尼克的住處打了電話,想找一位“科爾小姐”,因為“科爾小姐的母親急病入院”,尼克告訴對方打錯了,挂斷電話,穿上外套,開車沖向聯絡站。科爾小姐和不幸的母親并不存在,那是蘭利要求立即聯絡的暗號。
“綠燈。”莫頓的聲音從加密線路另一頭傳來,即使是靜電噪音也蓋不住裏面的興奮,“這是你的第一個線人,尼克,別搞砸了。蘇聯分處已經為你的朋友開立了新的檔案,代號‘燧石’。他怎麽樣了?”
“吓壞了,緊張,不耐煩,生氣。”
“當他的天使,尼克,當他唯一的朋友,把其他人從他腦子裏擠出去,同事,父母,妻子也不例外。”
“他沒有結婚。”
“棒極了,節省很多麻煩。”電話那頭傳來翻弄紙張的聲音,“告訴他中情局同意支付酬勞,可以一次過存入開在他名下的海外賬戶,也可以按月付,當然還是海外賬戶,不能給他本人,給他解釋一下突如其來的現金有多危險。”
“他不是情報販子,他想離開蘇聯,安安靜靜地做細菌還是什麽別的研究。”
“我們最終會幫他離開的。”
“‘最終’是什麽時候?”
“取決于他能給我們的是鑽石還是沙子,不是嗎,尼克?”
尼克第二天把電話的內容告訴了伊利亞索夫,一個經過稀釋和删改的版本,隐瞞了“鑽石還是沙子”的部分。他們開始每天中午和傍晚見面,尼克教伊利亞索夫使用暗號,如何在緊急情況下發出加密信息;解釋什麽叫死信箱,怎麽用;繼而教他用兩種不同的微型相機,拍攝文件時如何保證對焦,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兩人逢周六晚就離開劍橋,實驗室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伊利亞索夫周日會去釣魚,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尼克把他帶到軍情六處的其中一間安全屋去,讓他練習用無線電發報機。
那間安全屋被戲稱為“豆莢”,是棟爬滿藤蔓的木石結構小房子,原本應該是守林人的住處。外牆漆成明亮的豆綠色,裏面只有一個半房間,之所以說一個半,是因為客廳和卧室之間只用一道厚重的灰色布簾分開。客廳裏有個巨大的壁爐,占了半面牆,壁爐前面只有光禿禿的冰冷石頭,沒有地毯,木椅子上也沒有軟墊。尼克覺得這地方即使在夏天也充滿敵意,難以想象入冬之後會有多陰森。
然而尼克的被監護人非常喜歡“豆莢”,明顯表現得更加自在,罕見地開起玩笑,也開始談論自己。他從不喝酒是因為父親死于酒精中毒,在伊利亞索夫的印象裏,整個俄羅斯似乎都是醉醺醺的,從巴士司機到打字員。一切都如此匮乏,沒有肥皂,沒有布料,食物貴得吓人,咖啡的價錢是人們月平均工資的好幾倍,唯一供應充足的就只有伏特加。是他發現父親的,臉朝下倒在浴室裏,他還沒有走近就明白父親已經死了,也許是直覺,也許是早有預感。那時候他剛過十九歲生日。
伊利亞索夫的父母都是小職員,從沒離開過新西伯利亞。父母原本打算讓他中學畢業就找工作,但伊利亞索夫很擅長數學和化學,被推薦到新西伯利亞理工大學,後來又分配到微生物學研究所。沒人問他的意見,他自己也沒有意見,他從未感覺到有必要表達自己的個人喜好,直到克格勃強迫他進行鼠疫研究。他在實驗室裏沒有朋友,誰都沒有朋友,因為誰都不能确定對方是不是克格勃的耳目,有一個年輕的研究員因為藏有外國雜志而被開除了,伊利亞索夫很确定他是被告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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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政治沒有興趣。”伊利亞索夫告訴尼克,兩人當時并肩坐在門廊上,裹着同一張毯子,看着被晨霧籠罩的草地,木欄杆上沾滿了細小的水珠,非常緩慢地凝聚成更大的水珠,滴在尼克的手背上。伊利亞索夫後天一早就要飛回莫斯科,他整晚沒睡,尼克也是。
“只是想阻止他們制造瘟疫。”伊利亞索夫繼續說,“這樣我還算是叛徒嗎?”
尼克攬住他的肩膀,“這和政治無關,米沙,你在做正确的事,我會保護你的。”這些話他已經重複了很多次,聽起來蒼白無力,但伊利亞索夫需要這些甜美的承諾,如有必要,尼克會一直重複下去。
“我能阻止他們的,對嗎?”
我不知道。“我們會的。”尼克握了一下他冷冰冰的手,站起來,“我給你煮點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