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兒子

溫斯年的唇角抿得更緊,呼吸也漸漸沉重。

他搖頭說了一句‘不是夜盲症’,然後再次岔開話題。

“可以帶我去朝陽巷嗎?這裏有路标。”

溫斯年把手機遞給她看,上面有一張手指畫圖軟件畫出來的簡易路線圖,應該是剛才跟他通話的那個人發過來的。

那個電話之後,溫斯年的聲音第一次透露出焦急,他握着手機的手腕甚至有點顫抖。

叢笑笑的心跳也跟着不規律地抖了抖。

“好,我帶你去。”

為什麽突然看不見的事情,再一次被他表現出的焦慮打斷。

叢笑笑心裏甚至劃過一絲疑慮,她在想是他崩得太緊以至于忽略掉所有他該正面解釋的問題,還是他故意掩蓋隐瞞這些真相。

想得到她的信任,卻又不願意讓她知道這麽多。

可是她已經像個賭徒,在看到他身份證的那一刻選擇了無條件相信。甚至沒有去深想,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又或者背後牽扯一個什麽大的陰謀。

總之她可以有一萬個理由脫離這趟渾水,可是每次撞上溫斯年的眼睛,就有一條無形的線拉扯她的心髒。

那扯動的抽痛逼着她,這麽瘋狂一次。

叢笑笑大致掃了一眼路線圖,辨認清楚方向之後,她再次看向溫斯年,不太确定怎麽跟現在這個狀态的他相處。

從他剛才開車門以及誤踩水坑的情況判斷,他現在的情況應該并不能像個大神似的飛檐走壁跟在她身後。

那是小說中浮誇吹噓的情節,溫斯年現在是接地氣的眼盲。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要直接問出是要扶着他還是拉着他這樣的話,叢笑笑已經篤定溫斯年絕對會以為她是故意蔑視他。

這男人,一張溫爾的皮相之下,骨子裏的冷傲就像是今晚的茭白傲月,再怎麽粉飾也昭然若揭。

叢笑笑想了想,換了一個方式去問:“我走在前面,你跟得上嗎?”

溫斯年搖頭道:“我們一起。”

叢笑笑愣了下,下一秒卻見溫斯年已經伸出一只手。

他意思很明顯,叢笑笑反倒有點尴尬。

溫斯年小臂線條緊實,襯着月色能看見有微微凸起的青筋。腕骨細長手背偏瘦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是标準的精英幹練總裁手。

這樣一個人,在月色下要與他牽着手一起走,倒是分不清究竟是誰占了誰便宜。

“抱歉。”

他又道歉。

這個人……叢笑笑失笑,倒覺得現在應該道歉的人反而是她。

抱歉占了你的便宜,叢笑笑心裏暗暗道。

她把手腕遞過去,溫斯年似乎感覺到什麽,他稍微踟蹰,下一刻還是摸索着拉住了她。

盡管已經做了心理建設,可觸感傳來的一瞬,叢笑笑從指尖到小臂大半截是發麻的。

他手上的溫度冰冷,掌心帶着點涼汗,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輕,幾乎就是虛扶着,動作克制又守禮。

他對她出于禮節的本能避嫌就像是投入心源的碎冰渣,正好壓在叢笑笑心房那座剛剛攢動的小火山上。她反倒希望前路能憑空冒出一片荊棘,好讓這只飄飄淡然圈在她腕上的手可以理所當然攥緊一些。

溫斯年手上涼得比碎冰渣還要冰,白月光灑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雙深沉的黑瞳,更加顯得一絲溫度都沒有。

從側面望去,他的下颚棱角分明,現在的溫斯年看起來同白天不太一樣。

多了幾分堅毅,幾分深沉。

叢笑笑開始步行,腕上就着不輕不重地力量扯帶着一個大個子男人,夜行于一條陌生幽靜的小道。

她能聽得見胸腔內砰砰的心跳聲,血管裏汩汩流淌的沸騰聲。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找尋這種玩命似的刺激。

溫斯年一直安靜地跟在她後面,兩人前後錯開不到一個腳步的距離,步行節奏控制得剛剛好。

叢笑笑怕他看不見會摔倒,速度故意壓低了一些。但是盡管溫斯年已經強烈克制,可焦慮感仍舊很明顯,這迫使叢笑笑恢複了正常步速。

然而溫斯年到底看不清,也很難适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他再急速度也提不上來,索性跟叢笑笑腳步一致了。

他緊抿着薄唇克制着呼之欲出的焦慮,卻沒有問過她是不是快到了。

叢笑笑也不點破,不經意地會說‘轉了一個彎了,到前面右拐就是朝陽巷’之類絮絮叨叨的話。

溫斯年會‘嗯’一聲回答,再無多餘的對話。

好歹打破了些沉默,一路上的氣氛還不算僵硬凝重。

叢笑笑踹平了心,不讓自己多想。

身後的溫斯年想暗夜中的羅剎,斂着眉宇,遮着情緒,叫人看不清心。

“朝陽巷到了,看你給的地圖上的指示,目的地大概就在前面兩三百米遠。”

“好。”

前面一眼望過去漆黑幽暗,沒有煙火沒有人氣。偶爾有涼風吹過她的裙角,就像有惡魔的爪子撓到她的後背脊。

“那邊有人在等你嗎?”叢笑笑的聲音有點抖,雙腳麻木地前進着。

她不知道兩三百米之外的地方,等着他們的是誰。

溫斯年忽然停了下來,叢笑笑的手腕被他的驟然停滞掙了一下。

“你不去?”她詫異。

他這麽急着想靠近目的地,到了地方為什麽會停?

“你害怕?”他反問。

“唔……是的。”叢笑笑幹笑了聲,如實回答。

溫斯年點點頭,攥着她手腕的掌心緊了緊,忽然有一股力量從她的腕骨傳了上來。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前面是我兒子在等我,請帶我過去。”

這是遇見溫斯年以來,他說的最長的一個句子。

叢笑笑默了默,短暫的思慮之後,輕聲道:“好。”

她繼續向着二百米的方向前進,呼吸逐漸平穩,直到最後變得安靜。

溫斯年像一只沒在深叢中盯着獵物的獸獅,他繃緊了每一根神經目不轉睛盯着他的目标。像一根即将離弦的箭,沒有人能夠靠近他,打擾他,阻礙他。

然而在快要接近目标時候,他卻能感受到她的害怕,能夠停下來問她怎麽了。他握着她腕骨的手掌收緊,他說的那句話像是穩心劑,讓她徹底安下心來。

溫斯年靠叢笑笑的帶路,一步一步接近了他所說的位置,到了之後不等叢笑笑提醒,他打了一個電話。

他計算了步數,大致能判斷出兩三百米的距離。

溫斯年在聯絡他所信任的那個人。

叢笑笑站在原地等待。

溫斯年的電話并沒有打通,他和那個人似乎在用這個方式聯絡通知對方已經到了。

大概兩分鐘之後,叢笑笑看見從岔路口來了一個人,身上馱着一個小東西。

“年哥,他睡着了。”

來人大概二十幾歲,看穿着打扮像是一個小混混,染着帶顏色的頭發,脖子上一圈土霸項鏈,手臂上有刺青。

叢笑笑吓得下意識後退一步,躲在溫斯年身後。

“是我朋友。”溫斯年解釋。

叢笑笑微點了下頭,難以想象跟溫斯年接頭的人會是這樣。他跟溫斯年怎麽看身份階層都相差過大,根本不像是有交集的人。

然而溫斯年卻這麽信任他。

來人也不奇怪叢笑笑的存在,因為剛才電話裏面溫斯年說了有人帶他過來。既然是溫斯年信任的人,他就沒有任何疑慮。

“把展展給我。”溫斯年張開懷抱。

“可是,年哥?”來人遲疑。

“給我。”溫斯年再道。

來人執拗地看着溫斯年,不确定地問道:“你傷好全了嗎?”

叢笑笑心口一縮,立刻看向身邊看似無常的溫斯年。

他是受傷?不是生病?

溫斯年壓低了聲音,近乎低吼:“把展展給我,然後你立刻按我說的離開。這裏雖然是城中村,但是不能保證沒有任何攝像監控設備,或者潛在風險。”

“我知道,年哥。”來人跺了跺腳,很無奈地把背上的孩子抱下來。

那孩子睫毛緊閉,睡得正香,絲毫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溫斯年抱住孩子,靠在肩膀的地方。

交接的時候他身子微微晃了晃,然後勉強站好。

“年哥……”

“謝謝你,快走吧。剩下的事情,能幫我能處理就處理一下。”

“我知道。”

“嗯。”

溫斯年抱着孩子,轉向叢笑笑,意思是可以走了。

來人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年哥……”

“不用。”溫斯年轉身,沒等他說完後半句話已經拒絕。

夜幕之下他身形颀長,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斜長。

孤獨又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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