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唇語
“阿毛,去貝水祥。”溫斯年忽然道。
叢笑笑愣了愣,再去看阿毛也是一臉疑惑。
“年哥?不回瀾庭?”阿毛以為溫斯年一定會帶叢笑笑去瀾庭的。
金燕是有多不好惹的女人阿毛早就知道,現在既然叢笑笑已經淌了這個渾水,她以前住的地方肯定得盡快搬出來。目前來看跟溫斯年住在一起,短時間內是最安全的。
這一點溫斯年當然明白,但是他卻無法一時半會讓叢笑笑明白。
而車上的叢笑笑因為路癡,顯然根本不知道阿毛開了一段的路線根本同天目公館背道而馳。
車裏一陣沉默,又行了一小段路,這會兒再怎麽路癡也能知道去的地方不會是天目。
“去、貝水祥那是什麽地方?”叢笑笑終于反應過來,她剛才明明沒有追離天目公館太遠,而現在阿毛已經開着車子行駛了一截路,顯然不打算帶她回天目的。
她只是有點不明白,卻沒有半點害怕,好像不管溫斯年帶她去哪裏都可以,就是單純好奇貝水祥是哪裏,去那裏幹什麽,展展會在那裏嗎,他們現在就是要去救展展的嗎。
她有一連串的問題,卻沒法連珠帶炮地那麽問出來。她不知道現在的溫斯年到底有沒有計劃,遇到這麽大的事情他也應該是被弄得措手不及。
她不想逼他。
她自己一時半會還沒明白她的反應已經多麽超乎尋常,可是不代表心思細膩的溫斯年感覺不到。
他定定地看着叢笑笑忍不住反問:“笑笑?我帶你去哪你不害怕嗎?”
叢笑笑怔怔搖頭反問:“怕什麽?”
她問得十分坦率又直白,倒讓溫斯年有點接不上話,一股無名的情緒再次上湧,讓他險些有點控制不住這一陣陣莫名的心緒。
溫斯年定了定心神,簡單交代了一些阿毛需要做的事情。這其中牽涉到不少叢笑笑不認識的地方還有人名,阿毛聽了只是‘嗯’,‘好’地答應着,顯然他跟溫斯年十分默契。
他們之間交談,叢笑笑坐在旁邊靜靜地聽着,一句也不插話。
一直到溫斯年說完之後,阿毛忍不住笑道:“叢笑笑,你可真行。”
叢笑笑‘嗯’了一聲?還沒明白她又怎麽了,卻見阿毛豎了個大拇指然後靠邊停穩了車輛。
溫斯年同時從叢笑笑那拿回來拐杖道:“貝水祥是阿毛私下探聽到的,張艾艾住所。我需要你陪我去一趟。”
張艾艾的張天池的女兒。
叢笑笑一直關注着這個案子,當然對這個女孩子有點了解。張艾艾今年剛好高三,是個正直花季的女孩子。看她平時發出來的社交視頻,打扮潮流時尚,應該是個十分活潑大膽的女孩子。
可是當跟着溫斯年下車之後,叢笑笑有點發蒙。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忍不住問:“這裏是貝水祥?張艾艾住的地方?”
阿毛嗤笑一聲,冷哼道:“是吧,想不到張天池那個慈父會把寶貝女兒安置在這種地方吧。”
叢笑笑震驚,這個什麽貝水祥簡直就是城中村呀,張天池那麽有錢為什麽把女兒放這裏住?
“邊走邊說。”溫斯年吩咐,阿毛帶路。
叢笑笑跟着溫斯年,她本來是要跟他錯開一個步子的距離,可是溫斯年卻頓住了腳步等她。
他伸出胳膊對她道:“笑笑,扶我一下?”
叢笑笑訝異看着溫斯年,只聽他聲音很輕很淡地道:“我又看不見了。”
她心裏猛地收緊了一下,走在前面的阿毛也微頓了一下步子卻沒停下來。
從笑笑趕緊挽住了溫斯年,他順勢很自然地帶着她一起走。這麽一來倒分不清是誰領着誰。
她偷偷看向溫斯年,發現他的确是看不清什麽,眼裏面沒有焦距,可頭頸背脊卻半點都不打彎。她記得溫斯年說過是因為壓迫視神經才會時不時驟發夜盲症,每次發作時間還發作長短不定,所以他控制不了什麽時候眼前的世界就會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溫斯年一邊走一邊向她解釋:“如果我對你說,我懷疑張天池長期精神虐待張艾艾,你會不會相信?”
虐待?叢笑笑腦中瞬間回想起那些外界公布出的張艾艾的視頻,女孩子笑容燦爛,口齒伶俐,從哪裏能看得出虐待的痕跡?
可是又想了想,叢笑笑問道:“視頻是擺拍是嗎?”
溫斯年虛空地向她看了一眼,唇角微勾贊道:“挺聰明。我以為你會說不可能。”
叢笑笑心裏笑了笑。
原本她肯定也覺得不可能,換誰對她說這件事她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現在是溫斯年。
她信他。
溫斯年又道:“打聽到她住在這裏是用了非常手段,二審上張艾艾突然翻供也是因為受到金燕的威逼利誘。”
“嗯。”叢笑笑靜靜地聽。
溫斯年又看了看她,這會兒沉默了好久。一直到阿毛似乎帶到了張艾艾的住處,三個人誰都沒開口。
叢笑笑看了看他們站的這個兩層小民房,隐約猜到一點點什麽。心裏掠過這個想法的時候,她不是不緊張的。可是溫斯年不說話,看阿毛的神色那麽糾結,叢笑笑更猜到了溫斯年有一個需要她幫助并且非常關鍵的忙。
順着這個思路再向下深入,她被自己的心裏的答案吓了一跳:“你們、你們要綁架張艾艾?”
一語之後,三個人彼此無聲,氣氛驟然冰潔。
溫斯年眼角眯了一下,空洞地眼神看着叢笑笑,卻并沒有說什麽。
他其實可以解釋的,可以安慰的,可以誘哄,可以用他強大的律師身份來欺騙叢笑笑他們現在的做法其實根本沒有什麽。
那一瞬間她看着溫斯年,他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她卻非常感激他什麽都沒說。
他不想隐瞞什麽,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他僅僅簡單地賭一次信任。
賭這個女孩子,徹頭徹尾跟金燕會不一樣。
氣壓一時間變得嚴肅低沉,阿毛禁不住,他抖了抖腿換了個站姿打趣道:“哎呀,叢笑笑妹妹,幹嘛用綁架這個字眼,吓壞你毛毛哥。”
阿毛這個人自帶不羁BGM,好像縱然山崩地裂前路懸崖末路,他那個玩世不恭的聲音一出現,整個世界都會變得輕松。
叢笑笑順着阿毛的調子笑了笑。
阿毛雙手合拳骨節咔嚓了一下,然後單手勾住了溫斯年的肩:“是吧,年哥,咱們充其量就是請張艾艾去你那住個幾天,給高中生緩解一下升學壓力。”
不說別的,阿毛這樣一換說法,叢笑笑心裏崩的那個弦還真的松了下來。
叢笑笑看了下溫斯年跟阿毛,這兩個性格迥異的男人此刻站在一起各自撐起全然不同的氣場,一個氣定山河,一個談笑自若,統統是令人踏實的感覺。
她再想了一下,便差不多知道了:“所以你們現在需要一個女性,來幫你忙完成一件事是嗎?”
阿毛再次打了一個響指,跟着看向溫斯年的眼神充滿欽佩。
老哥選丫頭的目光還真不是吹的。
叢笑笑唇角揚了揚,有點得意。
可沒想到一直默默無語的溫斯年卻上前一步站在叢笑笑面前,他摸索着伸出手,叢笑笑立刻拉了上去。
溫斯年拽着叢笑笑向一邊去走,回頭跟阿毛道:“我跟她說點話。”
阿毛嘶了一聲直搖頭:“我說老年,你何必固執。”
阿毛似乎已經懂了,可是叢笑笑卻沒明白溫斯年為什麽這麽慎重要跟她說什麽。
直到溫斯年拉着她站定之後,仍然那麽嚴肅地看着她,叢笑笑才禁不住再次繃緊心弦。
她知道這次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了。
果然溫斯年沖她指了指兩層樓的方向交代:“阿毛說的沒錯,我必須把張艾艾單獨帶走。第一我需要跟她深入溝通,保證她能在終審時候說實話,第二我必須确保這段時間她不再受到任何威脅。”
叢笑笑邊聽邊點頭:“這樣……這樣可以的啊。”
溫斯年說的她都贊同,可是她卻發現他的神色仍然肅穆。
溫斯年微微嘆氣搖頭,有一點點無奈地看着單純的姑娘道:“笑笑,你還是沒有明白。無論我的目的是什麽,我當前的做法,你可以理解為,就是綁架。”
當當當,心髒猛地跳了三下,叢笑笑捂着心口,手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是冷汗。
待溫斯年張口要繼續解釋的時候,她忽然踮起腳捂住了他的唇。
溫斯年的唇涼涼的,像這麽黑的夜,一個沒有溫度,一個沒有顏色。她溫熱的指尖在他這種冰的體溫下顯得火熱,她碰到他唇上的溫度像是有火焰在燒。
他張開的唇突然間動都不敢動一下,只好聽着她在那裏依舊笑着說。
“綁架就綁架呗,告訴我怎麽做就行了。”
深夜裏他看不見她的樣子,就如同那一天他深一腳淺一腳她拉着他的手,帶着他穩穩地走。
每一次他亟需看清楚的時候,都看不清她的樣子。
可是她是聲音像浸過薄荷的清茶,那麽淡那麽深刻地掠過他的心。
溫斯年想,也許他是欠下了一筆債,對這個女孩子按入唇角燙唇的溫度,他唯一想做的卻是反唇咬住她黛紅色的指尖。
他動了動唇,忍不住問:“你瘋了嗎?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女孩子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她居然笑了笑,像小駝鈴一般地清脆:“我知道,我在救人,救一個苦苦掙紮的女孩。”
溫斯年默然。
叢笑笑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溫斯年,張艾艾所有發布的視頻都那麽快樂,你是怎麽看出……”
不待她問完,溫斯年緩了下語氣,帶着氣聲沉聲回道:“微表情。”
這三個帶着唇語,她不僅聽到了,也實實在在用指尖感受到了。
果然,同她猜測的一模一樣。
只有溫斯年能看出來的微表情,那麽倒回十年甚至更久的時光,溫斯年或者是不是曾經住在那種二層小屋裏面的另一個張艾艾。
一個苦苦掙紮的女孩。
一個掙紮無用的男孩。
她想救人,救一次張艾艾,也想救溫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