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五 (1)

燈花細微的噼啪聲在耳邊響起,忽近忽遠,方宜臻慢慢睜開眼,看着映了人影的帳頂發呆,直到那影子動了,同時低緩輕柔的聲音傳來:“你醒了。”

方宜臻下意識想起身,卻發現渾身綿軟,竟使不出一絲力氣。他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坐于床榻邊的楚徵,想開口诘問,卻發現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能鼓着眼瞪他。

楚徵渾不在意地避開他的視線,取過挂在床頭的一根紅緞帶,一端系在自己腕間,随後執起方宜臻的手,将另一端系在他垂軟的手腕上。看到紅緞帶将兩人緊密連接,楚徵微微一笑,眼中絲毫不見平日的冷漠寒霜,只餘下一片旭日暖陽般的柔和,然而這樣的楚徵,卻是方宜臻極為陌生的。

他突然想起他的複制人在消失前說的那句話——“是呀,我是不正常,不光是我,是‘我們’,以後你會有更多體會的……”

似乎有一絲寒意從四肢神經一路攀援到心髒。

這個“我們”,一定也包括楚徵吧?他到底想做什麽?該不會是抱着“既然得不到不如毀了”、“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之類的想法吧……?

方宜臻冷汗出了一背,可惜他口不能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楚徵,希望他能突然良心發現,想起自己對他還有可利用之處,過早毀掉太過可惜。

楚徵許是察覺了方宜臻眼裏不經意間流露的畏懼和怯意,他俯身,輕輕蓋住他的眼睛,細聲道:“清和,你別怕我。”

方宜臻內心抓狂:你不想讓我怕你,你倒是別擺出這麽一副可怕的神情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塊紅燒肉,思考着該先從哪部分開始下手?!心理素質差點的這會兒已經肯定被吓暈了!

纖長的睫毛輕顫着,楚徵手心微癢,五指縮了縮,慢慢挪開。随後他彎腰在床邊小幾上取了兩盞玉杯,杯中透明酒液映着暖黃燈光,粼粼發亮。

方宜臻:“……”他好像猜到楚徵想幹什麽了……

像是要驗證他的猜想一般,楚徵扶起他的上身,然後将其中一個玉杯塞到他的手裏,握着他的手,與自己行了合卺禮。

方宜臻:……我真特麽是日了狗了!這算不算強搶民男!?你他娘的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害我瞎心驚膽戰一場,你還我的面子和逼格來!!

兩個酒杯被扔在地上,兩人系着紅緞帶的手十指相握,楚徵手一勾,帳幔緩緩落下。

細密的親吻從額頭一路向下,帶着一種近乎虔誠膜拜的莊重感。

次日,醒過來後,方宜臻就一直瞪着虛空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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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他一臉慘不忍睹地扯過被子蓋住頭頂,懊惱地簡直想以頭搶地。

他的定力怎麽就這麽差!!被撩撥了幾下就半推半就地從了?!男人的劣根性簡直太可怕了……

冷靜了一下,方宜臻開始說服自己,反正這就是個游戲,又不是現實,他本質上還是一個很純潔的……靠,這個游戲為什麽要在這種方面做得這麽細致逼真?!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福在帳外喊道:“公子,你醒了嗎?”

方宜臻一驚,下意識應道:“你不要進來!”

阿福頓了下:“哦……可是王爺讓我來幫你穿衣洗漱。公子,你生病了嗎?”

方宜臻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蹦:“我自己來,你走吧。”

阿福奇怪地撓撓腦袋,聽話地走了。

方宜臻長呼出口氣,準備起床去找人算賬,剛下床,兩條腿就差點站不穩。

扶着床柱,方宜臻深感自己身心都被掏空了。

儀容得當後,方宜臻才出了帳,詢問守衛後得知楚徵出營勘察地形去了,于是只好作罷,想着等戰事結束後再跟他算總賬。然而接下去的幾天,方宜臻只有在開會議事的時候見到過楚徵,私底下竟沒碰到過一次,連晚上楚徵也不回營帳,這讓後知後覺的方宜臻開始疑惑,楚徵該不會是在躲他吧?等等,他都還沒賭氣不理人,楚徵鬧什麽別扭?怎麽,覺得那晚的感受沒想象中的好,期望落空?

……幹完就跑真刺激?

方宜臻心中登時不是滋味起來了,靠,小爺這算是被嫌棄了麽?其實他也明白,人都是這麽回事兒,沒得逞時千捧萬捧,得了手就撇一邊了,只是這對象換作自己,心裏還是免不得有些落差。

他大概是真的太代入自我感受了,就算這串數據有自我意識,他怎麽會相信它還懂感情呢?那也太荒謬了。

算了,反正那個晚上他也不是沒爽到,就當約了個炮,打完炮就一拍兩散各不相幹得了。

想開後,方宜臻就不再糾結了。

半月後,從厭于關外三十裏投降,以防有詐,楚徵帶兵一萬出關受降。

方宜臻醒來時,大軍已經出關了。他原本打算去河邊走走,還沒走出多遠,就被騎馬而來的斥候急急叫住:“公子!”

方宜臻轉頭,看着斥候從馬上翻下來,心知定有大事,肅然道:“何事?”

斥候邊喘邊道:“前方十裏,太尉大人領兵三萬,正往攬雲關而來,且來勢洶洶,必定不是好事!”

“太尉……”方宜臻暗自揣度着,皇帝在戰事結束之時讓太尉來前線是何用意?搶軍功?大抵沒那麽簡單……難道是想趁楚徵大勝從厭軍的消息還沒傳開,先一步派人滅口,以防楚徵得勢?

眼下營內多是沒有戰力的後勤士兵,如果皇帝真的打的是這個算盤,那要得手實在太簡單了!

方宜臻馬上讓斥候去通知楚徵,同時迅速安排營內人員轉移,在太尉帶兵圍堵之前,能逃掉多少是多少。

不多時,陸迎找到了他…

“謝公子,請随屬下去山內躲避!”

“陸迎?”方宜臻詫異道:“你怎麽會在這?”

陸迎道:“殿下對我下了死命令,無論發生什麽事,首先要保證公子的安全,公子快跟我離開這裏!”

方宜臻微微一怔。正在這時,鐵蹄聲震天響,由遠及近。

“來不及了……已經來了。”

鐵騎軍聲勢浩大地進入營內。方宜臻站在空空如也的營地內,單薄修長的清影在漫天飛沙間顯出一絲空寂。他的一頭青絲在風中肆意飄揚,衣袂烈烈翻飛,面對這千軍萬馬,竟也不露半絲怯意慌張。

太尉坐在高頭大馬上,睥睨着他:“是謝清和,謝公子麽?”

方宜臻面色如常,拱手行禮,淡道:“見過太尉。”

關外荒原,數列軍隊疾馳而過,所過之處,飛沙走石。

楚徵打馬跑在最前面,他雙目赤紅,面容緊繃,一想到遠在十數裏外的營地裏可能發生的一切,他就覺得胸腔內的心髒被恐慌緊緊地揪住了,甚至連呼吸都要費盡力氣。

他什麽都不敢想,只一下又一下急促地揮動着馬鞭,狂風呼嘯而過,卻掩不住他劇烈的心跳聲。

一馬當先地沖進關內,遠遠看見占據了營地的鐵騎兵,楚徵眼底露出一絲寒意,勒馬,一步步不緊不慢地從兩列騎兵之間穿過,朝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的太尉走去。

行到跟前,太尉放下茶盞,淡淡擡眸笑道:“景王殿下,數月未見,愈發英姿飒爽了。”

楚徵聲音如淬了冰一般:“太尉遠道而來是何用意,直說無妨。”

“景王這直來直往的性子,微臣也是十分欣賞。”太尉輕扣了兩聲桌面,淡道:“既然如此,來人,請謝公子出來吧。”

聞言,楚徵瞳孔一縮,握着缰繩的手死死地攥緊了。這一微小的動作沒逃過太尉的眼,随之,他露出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方宜臻被兩個侍衛推搡着從帳中走出,擡頭,正對上了楚徵灼熱的目光。

看到被五花大綁着的人,楚徵眼裏升騰起嗜血殘暴的煞氣,寒聲道:“太尉此舉何意?”

太尉略一揮手,壓着方宜臻雙肩的侍衛退到一邊,他接着道:“王爺英勇退敵,聖上心甚慰,然國師推演卦象,算得軍中竟有一降世黴星。聖上擔心王爺在前線遭遇不測,故而特令微臣趕來此地,監督王爺滅殺黴星,穩定軍心,以保大軍平安。”

語畢,楚徵攥着缰繩的手爆出了青筋:“謝清和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軍師,難為一個小人物,不像是太尉的風格。”

太尉道:“皇命在身,實乃無奈之舉,況且聖上也是為了王爺着想,王爺可千萬別被這黴星的花言巧語所騙,亂了章法才是。”他微微一頓,擡手示意,侍衛便把一衆營兵推了出來,皆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傷兵夥兵。

“還望王爺盡快下決定,軍中士兵可都在一旁看着呢。”

說完,太尉就不緊不慢地端起茶,也不催促,一派從容。

方宜臻雙手被綁着背到身後,時間長了就一陣陣發酸,然而他并沒有去在意這些,反倒是一直看着楚徵,心裏十分好奇他會做出何種選擇。

楚徵坐在馬上,與他對望,凝墨一般的雙瞳就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将所有情緒盡數收斂。許久之後,楚徵翻身下馬,颀長精壯的身體包裹在寒鐵盔甲之下,由內而外散發着一股嗜血的森寒氣場。

太尉合上茶蓋:“來人,賜刀。”

侍衛雙手托着一把三尺長的定國刀,送到楚徵手邊,楚徵單手接過,握住刀柄,铮铮刀鳴聲破鞘而出。一輪寒光閃過,方宜臻微微眯了眯眼,突然又不想知道他會作何選擇了,于是低聲開口:“殿下,無論你做什麽決定,該來的都避免不了。皇帝只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殺你的契機,切勿沖動,事情還有轉機。”

楚徵深深地看着他:“清和,你還是不了解我。能讓我楚徵退讓的,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他手腕一翻,定國刀身在空中劃開一道冷光,下一瞬間,閃着寒芒的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了太師椅上的太尉!

“他既然要這個契機,我便給他!”

太尉像是早料想到他有此招,迅速飛身閃避,那定國刀便深深地插進了椅背之中,餘勢未止,刀柄不住顫動,發出铮铮輕響。

太尉避開數尺外,目光霎時冷了下來,沉聲道:“沒想到王爺如此冥頑不靈,為了一個小小軍師,竟對皇命在身的朝廷命官下如此狠手!本官免不得要好好整肅下軍紀軍規了,否則這前線交托在王爺手中,我大興危矣!來人,拿下景王!”

相持局面剎那破碎,戰争一觸即發,連空氣中都彌漫起一股染血的氣息。

楚徵單手揮刀砍退逼上前的士兵,一手将方宜臻死死地護在身後,逐漸力不從心後,他怒嘯道:“陸迎!”

被綁在帳內的陸迎聽到外面動靜後,立馬自己脫困了,拎起方宜臻的領子就飛身到帳頂上:“殿下,我将公子帶出去後再回來!”

“別廢話,快走!”

方宜臻被迫感受了一次空中飛人,落地後暈眩地差點摔在地上,已經逃到山洞裏的士兵連忙出來迎接:“公子!無礙罷?”

方宜臻搖搖手,喘了口氣後道:“之前囑咐你們做的事呢?”

“公子放心,已經搞定了。”

“好。”

方宜臻站在洞口,遙望着傳來隐約厮殺聲的營地,一顆心高高懸起,總也落不到實地。只這麽一會兒,應該不會出事吧?

如此坐立不安了近半個時辰,動靜漸漸小了,山洞內衆人忍不住四下讨論開來:“公子,是奏效了吧?”

“大概是的。”方宜臻皺眉道:“來個人飛到山頂上看看情況。”

片刻後,上山頂查看戰況的人回來了,滿面喜色:“公子,勝了勝了,正在清理戰場,都是我們的人。”

聞言,方宜臻長出了口氣,心想,開了這個頭,之後便再也低調不得了,誅殺了皇帝派來的朝廷命官,皇帝不氣的發瘋才怪。雖然助楚徵奪回帝位是最終的任務目标,但他一直打得主意是先養精蓄銳,賺到了民心後再一舉奪位,這次皇帝見楚徵贏了仗,一時情急了,反倒将他們的計劃提前了。

只是……他忍不住蹙眉,剛剛他聽太尉口中曾提到“國師”此人,還說是國師推演卦象算得謝清和乃黴星降世,然而謝府因為怕丢人,從未将謝清和的命數洩露出去過,現今他的命數也已經變了,為何那位國師會測得這樣的結果?難道是謝府中人?

一個猜測在腦海中成形,方宜臻輕嘆口氣,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衆人一齊下山回營。關內屍體橫陳,硝煙彌漫,濃郁的血腥氣令人幾欲作嘔。方宜臻飛快地進帳,擡頭,心跳一滞。

楚徵坐在榻上,衣甲卸去後露出了鮮血淋漓的後背,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橫在他的肩胛骨處,血肉外翻,還不停地往外湧着血。軍醫手腳麻利地在替他上藥包紮,他一聲不吭,仿若毫無所覺。

軍醫處理好後,擦了擦汗,看到方宜臻後道:“公子。”

聞言,楚徵背脊微微一僵,然後側過頭低聲道:“你有受傷麽?”

“沒有。”方宜臻問軍醫:“殿下的傷勢如何?”

“只是看着嚴重些,并無大礙,注意休息就行。”

“好,辛苦了。”

軍醫出去後,楚徵披上衣服,下榻,走到了方宜臻面前。兩相沉默,片刻後,楚徵突然出手,緊緊地環抱住了方宜臻。他的手在輕輕顫抖着,好像只有借由這樣親密的相貼才能讓自己那顆瘋狂嘶吼着不安恐懼的心稍微平息一點。

方宜臻沒有推開:“……你,小心傷口。”

楚徵眼底沉澱着痛色:“清和,對不起,我太混賬了。那天……我喝多了,腦子不正常。”

那天他醒過來後,看到渾身遍布着狼藉吻痕的人後,就已經後悔地恨不得以頭撞牆了。他害怕自己會将謝清和越推越遠,也害怕他會對自己露出徹底厭惡的神情,所以之後的十幾天一直不敢與他碰面,即使偶遇也是狼狽躲避。只有在夜深人靜,謝清和熟睡了之後他才敢輕手輕腳地坐在床榻邊默默地看着。為了避免自己又食髓知味升起旖念,他甚至都不敢碰他一下。

那晚就像一個昳麗的夢境,反反複複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就一直這樣邊自我嫌惡,邊貪婪地回想着。

直到看着謝清和被綁着架在刀下,他才驚覺,自己對他的感情也許已經從最先的欣賞與興趣,變成了濃烈的、難以割舍的深愛。無論他如何看他,無論他能否回應他的心意,他只想護他周全,別無所求。

“叮——主導者熟識度從‘親密’到‘難分’,望知悉。”

方宜臻內心有些複雜,一時難以言說。

最開始肯定是生氣的,但是後來冷靜了那麽多天,方宜臻也漸漸放開了。畢竟當時他也不是很抗拒,甚至可以說是配合的,把錯全歸在楚徵頭上,也說不過去。

他放棄了內心的掙紮,幽幽道:“楚徵,你真那麽喜歡我?我可是一個男的?”

“在我這裏,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是你就行了。”楚徵低聲道,“就算你的心離我再遠,雖千萬裏,吾往矣。”

方宜臻內心一震。

這是他在萬春樓對楚徵說的話,現如今,他又還給了他。

終他一生,也沒有體驗過如此深沉熾烈的愛意,這讓他不禁動容。

想到這裏,他擡手拍拍楚徵的背:“我不生氣。”

楚徵一怔,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什麽?”

方宜臻耐着性子道:“我不介意了,你現在最緊要的是先把傷養好。”

楚徵登時有些喜上眉梢,為了避免期望落空的落差,他努力抑制着,低聲問:“清和,你的意思是……”

他的呼吸噴在耳邊,方宜臻耳尖漸漸地開始泛紅,他憋了半天,道:“你要是真聽不懂,那就當我沒說!”

“不不不,我聽懂了。”楚徵高興地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只能一直摟抱着方宜臻,試探性地輕輕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是不是,這樣也不會生氣了?”

方宜臻:“……”

沒聽到拒絕的話,楚徵死性不改,得寸進尺,嘴唇在方宜臻臉上落下一個個輕吻後,終于印上了那淡粉的唇瓣,帶着珍視和小心的意味,一點點地往裏深入。

也許是楚徵的動作太過輕柔,讓人感覺不到半絲侵略的不适,所以方宜臻逐漸放松了身體,沒有再試圖從系統的掌控下奪回身體的主動權,而是從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輾轉纏綿的親吻。

楚徵抱着他的手輕輕顫抖着,不住地上下撫摸着以緩解自己緊張激動的心情,許久等不到方宜臻的推拒,他按捺不住心底滿溢而出的渴望,親吻的動作逐漸變得放肆起來。縱情地享受過甜蜜的滋味後,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楚徵忍不住露出一個有些傻憨的笑容,輕喃着他的名字:“清和。真好。”

方宜臻後知後覺地開始羞窘,撇開了頭,“你快去休息,我去外面看一下情況。”

“交給陸迎吧,你也累了,一起休息。”

被逼無奈,方宜臻只好也在床上躺下,心裏暗暗嘀咕着,楚徵真是比他想象地還能磨人,說出去大概都沒人想象這個平時冷心冷情的王爺還有這麽傻白甜的一面吧?

大概是方宜臻眼裏若有似無的一絲嫌棄刺激到了楚徵,他低咳一聲,收起了那副傻笑的神情,“清和,從厭已降,現如今我們又殺了朝廷派來的士兵,往後的一段時間裏,恐怕要一直奔波了。”

“我明白。皇帝暴戾嗜殺,搜刮民脂,百姓積怨已久,近年來各地時常有民軍起義的消息,此次我們班師回京,途徑數十大城,可以招兵買馬壯大軍隊。”

楚徵點點頭,想到了什麽,問道:“太尉帶來的皆是精兵,數量遠超我軍,怎麽會一息之間全數倒下?清和,你是不是在之前就已經做了手腳了?”

方宜臻微微一笑,道:“班麻。”

“班麻樹?”

“對。這種樹只長在北方荒原之地,班麻樹葉遇到火燒會散發出一種微酸的氣味,只聞到一點無礙,一下子聞得多了人就會唇舌發麻,四肢酸軟無力。營裏經常有人會掃回班麻樹葉用來起火,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聞到過,而且已經習慣了這個氣味,威力也就不大了,但是從燕京來的人就不一樣了,一下子聞到這個氣味,很容易就中招了。”

“你在何處焚燒?”

“對面山頂上。之前逃出去的一批士兵燒的,運氣不錯,今天吹了西北風,把氣味全吹到營地來了。”

楚徵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太尉以為自己抓了個小黴星,實際上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霸王星,真是時運不濟,天意弄人。”

方宜臻接着道:“其實當時再拖一刻,他們就倒了,完全用不着動手,你也不會受傷了。我都告訴你別沖動了,你還是耐不住性子。”

楚徵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卻不敢再回想當時的場景。方宜臻都被人架在刀子下了,他哪有功夫想東想西的?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會出手。

稍事休整了三日,大軍向着燕京方向進發。

從攬雲關到燕京跨越了大半個大興疆土,他們一路招兵買馬,壯大軍隊,浩浩湯湯地北上。途中遇到過數次官兵鎮壓,這些朝廷養出來的官兵安于享樂,一無士氣二無鬥志,在受夠了剝削壓迫的起義軍面前,無一不是落花流水棄甲而逃。

兩月後,大軍在燕京郊區十裏外駐紮營地。

這日,方宜臻正在布置攻防,傳信士兵進來了:“報,殿下,營外來了幾個宣旨的太監,要讓他們進來嗎?”

楚徵眉梢微挑:“讓他們進來吧。”

三個太監于是抖抖索索地進了營帳,面對人高馬大氣勢迫人的幾位鐵血将軍,個個腿軟地差點摔倒。

楚徵好整以暇地在椅子上坐下,不漏痕跡地摸了把隔壁方宜臻的手,得到了一枚瞪視後才心滿意足了,瞥了眼捧着明黃色聖旨的太監們,淡道:“念啊。”

楚徵這兩月來可謂是情場戰場兩得意,殺敵時威震八方,面對方宜臻時又溫柔小意,方宜臻已經完全麻木了,但是外界聽聞的卻只是他殺人不眨眼的一面,故而太監都不敢開口讓他跪下接旨,抹了抹汗就唯唯諾諾地展開了聖旨。

他聲如蚊吶:“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你沒吃飯啊?”林勇掏掏耳朵,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其聲如洪鐘,震得太監雙腿一軟,直接跪了。

楚徵揮揮手:“算了,拿來我自己看。”

林勇奪過聖旨,遞到楚徵手上,楚徵展開,與方宜臻共看。

看完,楚徵微微一哂,道:“我這皇兄,還是改不了狗眼看人低的毛病,诏我明日午時入宮,等我一進宮門,等着我的定是萬箭穿心罷?”

話音倏然銳利森寒,冷若冰霜的目光刺向彎腰俯首瑟瑟發抖的太監。

林勇上前一腳把領頭太監踢得往後滾了一圈:“你們回去告訴狗皇帝,想要談和,沒門!滾!”

太監們慌不擇路地滾了。

林勇不屑道:“傳說中固若金湯的燕京,現在看來,也就這樣了。皇帝一無勇,二無謀,士兵無心應戰,我們即便不打,他們也會垮掉!”

楚徵微偏過頭,問道:“清和,你怎麽想?”

“的确,不攻自破是最輕便的方法,但是我還是主張速戰速決,以免意外。”

一将軍接道:“公子所謂的意外,指的可是狗皇帝身邊的國師?”

“是的。”

“傳言這國師年歲不大,卻十分有本事,深得皇帝歡心,莫非他也精通軍事?”幾人議論紛紛,面上帶了一絲隐憂。

楚徵一錘定音:“好了,聽清和的。我們繼續讨論攻防。”

衆将軍看向從容鎮定的方宜臻,心裏擔憂瞬間消失,是了,無論那尚未謀面的國師有多大本事,在公子面前也不夠看的,他們又擔心個什麽勁呢。

大軍控制了燕京的出入城口,兩日之內,不少城中武将前來投誠,燕京俨然成了一個徒有外表的空架子。

兩方兵力懸殊,鬥志更是雲泥之異,攻城交戰一個時辰後,巡防軍與禦林軍相繼投降,甚至投入大軍,一同攻打皇宮。

大軍一路暢通無阻地血洗皇宮,只短短兩個時辰,這場逼宮戰役就落下了帷幕。

楚徵跨入金殿。他一身玄衣鐵甲,面龐冷峻森寒,氣場懾人,就像一個從陰曹地府回來的活修羅,令人心生懼意,不敢直視。

殿內空空如也,以往的莊嚴肅穆此刻只餘下一派空寂蒼涼。

該逃的都逃光了,留下來的,只有執念最深的那人。

楚徵看着不停地愛撫着龍椅,嘴裏念念有詞的楚徇,良久,嘴角微微一挑,露出個薄涼的笑容:“皇兄——好久不見啊?這個位子,你坐了這麽多年,可還舒服?”

另一邊,方宜臻踱步走進了國師府,看到被人壓着肩膀跪在庭中央的少年,內心暗嘆。

他緩緩走進,擡了擡手,兩個侍衛就放開了謝從章,退到一邊。

謝從章穿着滾金邊的長袍,昔日高傲自矜的面上染着一絲濃烈到令人心驚的恨意。方宜臻彎腰,仔細打量着這張與他如出一轍的臉:“你找到了祖父的寶物?”

謝從章沒有否認,陰沉道:“就算我死了也不會告訴你寶物在哪裏。”

方宜臻笑了笑:“奪命的東西,誰要?送我我也不敢接,大概也就你們謝家的人把那玩意當個寶貝了吧。有謝府遭殃在前,你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到底是多想不開,又用了那東西?”

謝從章咬牙道:“你竟然還敢提謝家!如果不是你,我們六陰謝府到現在還會好端端的,怎麽至于落得妻離子散人丁凋落的下場!”

方宜臻指着自己:“怪我嗎?我可做過半點于謝家不利之事?即便是離開的時候,我也留下了兩箱金報答生養之恩,我認為我已經做得夠多了!”

“現在謝家只有我一個人,還為你所困,自然是随你怎麽說了!遲早有一天,我會重振謝家,到那時,謝清和,我要你以命謝罪!要你跪下磕頭!”

大喊大叫,手腳揮舞。謝從章已經魔怔了。

方宜臻搖了搖頭,擡手道:“把他帶下去吧。”

說到底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侍衛壓着癫狂的謝從章出去了,半刻後,上一秒還萬裏無雲的天空突然悶雷大作,一道粗壯的閃電突地劈了下來,炸在了不遠處,空中電弧時不時閃動着,緊接着,一切又歸于平靜。方宜臻若有所思,随後,一個侍衛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公子,公子——那道雷把國師劈死了!”

“其餘人呢?”

“無一受傷,獨獨劈死了國師!”

方宜臻擡頭看了看天空,內心輕嘆了口氣。逆天而行,終有其報,執念越深的人,越是想不開。

一月後,新皇登基。

新皇雷厲風行地整頓了一派萎靡的朝綱,大力推行新制度,将分散的權力集中到了中央,在他的整肅之下,朝廷上下一改以往橫征暴斂中飽私囊的惡劣風氣,逐漸地開始顯露出弊絕風清的傾向。

某日,風和日麗,方宜臻和阿福陸迎一起在禦花園的亭子裏坐着,邊打吊牌邊嗑瓜子,潇灑自在的模樣讓下朝回來的楚徵臉黑了一半。

見到帝王,婢女們連忙彎腰,還沒行禮,楚徵示意免了,冷眼一瞥,婢女們就識趣地離開了。

陸迎和阿福到底還是對帝王有一絲尊重的,于是招呼楚徵一塊兒坐:“正好三缺一,皇上,快來,一起打公子,公子已經贏了一上午了!”

方宜臻馬上道:“先說明啊,四個人就是二對二了,我不跟他一隊,他運氣差,會連累我的。”

被嫌棄了。楚徵心裏劃過一絲無奈,眼底卻只餘下縱容:“陸迎跟我一隊。”

被點名了。陸迎自認倒黴,誰讓他攤上這麽個主子。

距離宮變已經三個多月了,皇宮裏上下的人都被驅散出宮,所以偌大的地方,人卻少的可憐。方宜臻耐不住寂寞,就教唆阿福和陸迎陪他打牌,享受着一贏贏一天的快感,有時候阿福和陸迎實在是輸的太慘了,不想打了,楚徵就暗地裏給他們銀兩,這樣他們既可以陪方宜臻玩,也能讓方宜臻玩的開心。

兩人表示簡直憋屈到家了。

四人打了一輪,方宜臻和阿福吊打了另外兩人,興沖沖地開始收錢。

楚徵看着數錢數地開心的人,眼裏掠過一絲輕柔的笑意,轉而想到了什麽,道:“清和,你也不需要這麽多奴婢伺候,不如遣送一半出宮吧。”

方宜臻連忙道:“不行。這宮裏本來人就少,我都快閑死了,你還要送人出宮。”

難得長了張這麽漂亮的臉,沒小姐姐欣賞可不就是浪費了?而且他脾氣好,跟宮婢們都合得來,在後宮簡直是如魚得水,每個姑娘他都認識,要送走一半還真可惜。咳,當然他是不敢撩的,否則遭殃的還是自己……記得有一天,他看一個婢女拿東西吃力,順手幫了忙,聊了幾句,恰好被楚徵看到了,當晚就是……

聞言,楚徵臉又沉了下來:“你有我還不夠?”

對話到這裏,後面的阿福和陸迎就不想聽了,于是麻溜地拿着錢閃人了。

方宜臻嘆氣道:“你忙正事,我沒事做啊。”

“你可以幫我一起處理。”

“算了吧,太悶了,前皇帝留下的一大堆爛攤子,我光是看着就頭疼。”

楚徵道:“那你就忍心看我一人頭疼?”

“你能幹嘛。”

楚徵意味不明道:“的确,能幹。”

方宜臻:“……”

被楚徵壓着又親又揉了片刻,兩人都有些情動。

方宜臻忍不住輕聲道:“我後面還在痛……”

楚徵深深呼吸了一下,抵着他腦袋平息着翻湧的清潮,沙啞道:“清和,什麽時候才能同意坐上後位?”

方宜臻蹙眉道:“我不做皇後,我一個男人,太奇怪了。”

楚徵嘆了口氣,有些惋惜:“既然你不願,我就不勉強你了。反正你我已行過合卺禮,是夫妻了。”

說完,他又低頭,難分難舍地吻上方宜臻的唇。

方宜臻心裏一片安寧,不禁想道,就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

大興王朝的景帝是個争議頗大的人物。史書中的他知人善任,勵精圖治,大興王朝在他的治理之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然而惹世人诟病的是,他在位的五十年間,竟從未納過一後一妃,膝下更是無一子嗣。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薨逝之前,他竟罔顧綱常,親手寫下聖旨,由一外臣之子繼位。

這讓世人對他的評價毀譽參半,參差不齊。

皇宮內。身穿九龍黃袍的新皇下了朝,回禦書房的路上途徑暖閣,他擡手叫停,不緊不緩地下了車辇。

太監總管見他一直望着暖閣出神,低聲道:“皇上,這暖閣一直都在按照您的吩咐清掃着,裏面幹淨地很,一點擺設也沒動過,都還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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