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間蒸發

顧哲晴天一個霹靂,眼睛都直了。

“東林……”女人推推他。

他良久才眨了眨眼,緩過一口氣來。然後低下頭:“……你跟我分手完全不是因為我的問題,而是因為另一個男人的問題!”因為沒有特意讨好的溫柔,聽起來有些嘶啞冷漠。

女人神色複雜,什麽感情都有,但唯獨沒有的就是慚愧:“還是有你的問題的……你是沒比過人家,明白麽?他是我上司。我上次跟你說了之後,就和他在一起了。”

顧東林嗤了一聲,幾次想把杯子端起來,都因為抖得太厲害沒有成功。他現在滿腦子就是那個人家。人家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把他淘汰了。他回頭就問服務生要了杯伏特加。女人以前一定會攔着他,今次卻只虛虛勸了幾句,而顧東林執意要喝。

“我是個苦悶的個體,”他很是苦悶地開始喝酒,“因為你的緣故……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用我的痛苦來證明些什麽。我明明已經都證明給你看了。我給你的是最好的。”

“……不夠。”女人看向窗外。

女人想,她要的遠遠不是做地主婆,有福利,有社會地位,穩定的生活,甚至一個讓人安心的丈夫。或許她根本不要這些。想到這些的時候,她不再是那個思慮深重的白骨精,她回到了過去,那年夏天穿着白裙子坐在他自行車後座的女孩。那個女孩是天底下最貪心的人,也是天底下最不貪婪的人。她不要那些。

她說出口的那一刻是懷着多惡毒的心,她是知道的。她期待看到他暴怒,看到他發瘋,看到他哭,看到他驚惶無措。她甚至在猶豫不定:如果顧東林出手打她,或将一切沒有理智的謾罵加諸在她身上,她應不應該還手?還是她依舊會甘之如饴?她知道會的,她很賤,所以在走到這一步還對他抱有期望。但是顧東林似乎沒有發覺。他所有的反應在五分鐘之內平息,開始喝酒。

他明明有這麽多選擇,來或真誠或糟糕地表示他的挽留與不舍。但是他選擇平靜地接受。

她曾經也因了他的緣故,讀了不少書。

她知道他說的那句“我是個苦悶的個體”是什麽意思。

尼采的後一句話是:“只有酒精可以讓人擺脫,與一個更偉大的存在融合在一起。”

與神在一起,然後平靜。

他感到了不平,卻只會為了自己的平靜而平靜,他在修

身上實在是太有一套。只要他不動如山,他便萬事做極。女人猜測他喝過了酒,就會回去睡一覺,然後這一頁就此翻過。也許會有很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挽留,但時間不會太久。他比誰都看得清楚。當你在那個位置,他大可以把你寶貝上了天;但是不在了那個位置,他大概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你都不知道愛情裏頭什麽最重要。”女人苦笑。

“壟斷!”顧東林把杯子一擱,半醉半醒中精辟定義,“對生殖器官的壟斷,對彼此時間的壟斷,對對方情緒的壟斷……婚姻就是對第一項做出承諾的契約。你事實出軌!”

女人依舊笑:“所以現在你失卻了對我的壟斷,我在你面前就與妓女一般無二。”

顧東林皺了皺眉頭。

女人搖搖頭,幫他說了句“邏輯自洽”。

這就是她愛了十年的男人。她不知道這到底是算高情商還是低情商。如果說高,他實在不怎麽高明,讓她在十年之後,連湊合一輩子的心都憊懶;如果說低,他又如此所向披靡,僞裝他也有顆柔軟的心。這事情任是誰說出去,都是顧東林他吃虧,女人是說不清的。她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連一點錯都讓她挑不出來。

他把自己擺得那樣低。

卻同時,高不可攀。

顧東林就這樣默默地直接喝死了過去。女人坐在對面看了他許久,看他煩躁多過難過的模樣,然後默默把他拖出去丢進車,順道把他那輛折疊自行車塞後車廂。她又在駕駛位上看了他許久,這個歪倒在副駕駛人事不省的男人,依舊和十年前一樣,光是睡顏就讓她悸動不已。歲月仿佛在他身上凝滞。

她嘆了口氣:“愛情裏最重要的,當然是愛啦,笨蛋。”

顧東林似乎聽到了,然後嘟哝了一聲,給自己窩了個舒服的姿勢。女人看着他孩子氣的劉海發笑,一邊發動了汽車,一邊給自己壯了壯底氣:你還想着嫁給他,做什麽呢?

女人把顧東林送到學校,丢給他那些個室友。這一下,三個人全從十四樓跑下來,對着女人誠惶誠恐點頭哈腰的。不要說她是全宿舍唯一的太太,她一個女人,加起來的資産比他們一整個宿舍加起來還多,財大氣粗那也很值得恭敬啊。老張就看着她的奧迪直流哈喇子。嚴潤魚搓着手,“顧太太,要不要……上來坐坐,啊?”

老張把眼睛紮女人的胸口,繼續流哈喇子

,道是啊是啊今晚上別回去了,床雖然不夠,但是還可以擠一擠嘛。他覺得只要不是跟嚴潤魚跟他擠,都算是他得便宜,是故非常得意,笑得愈發魅惑。

女人得體地笑了笑,開車要走,卻不料被老張夾在腋下的顧東林突然站直了,掰住車窗。女人只感覺撲面一陣酒氣,然後一個輕巧得甚至沒來得及留下溫度的吻,落在唇上。

“親愛的,幫我帶個口信,讓他照顧好我最愛的女人。”顧東林認真地看着她,讓人一時間分不清他真醉假醉,“否則我讓他連下地獄都求之不得。”

女人面色淡漠地搖上車窗,走了。

她無動于衷地想,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說出多漂亮的情話呀。

她都快忘了,他在港中文寫過的那些情書,傳過多少屆、傷了多少少女心?

這樣的學養,這樣的才子。

可見這些年,在自己身上,他是有多惜才。

……

顧東林被人托着,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黑色奧迪從林蔭大道上滑去。

等車拐過了街角,他才徹底醉倒,不遑多讓,任幾個人螞蟻搬家地把他搬到十四樓。

第二天起來,他們的顧哲也找不見了,沒有早餐也沒有紙條。幾個人以為他是去追顧夫人了,結果三天之後,才終于感覺到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點口信很不對頭,簡直是人間蒸發,這才慌了手腳,考慮要不要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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