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
謝杉這才停了口,虛弱地閉了閉眼,任沈瓊将他慢慢攙着往外走。
陳如意爺倆兒和暮黎跟着他們出的大門,結果一出門謝杉就直接軟了下去。沈瓊吃不住沉,暮黎人高體壯,趕緊一把接住,将他師父直接橫抱起來一路向車飛奔。就在這一刻,暮黎才心酸地發覺,他師父原來已經這麽瘦了,瘦得讓他覺得自己懷裏的是一把骨頭。
(十)
沒等謝杉歇上三五天,沈瓊就發現了一件極惡劣的大事。
也不知是不是當時牛向騰臨走前下的蛆啓發了壽春閣老板,如今趁着長緣社動蕩不穩,老板私下裏已經找了他們好幾個社員談判,想要跟他們單獨簽合同,挖長緣社的牆角。
這事兒太嚴重,沈瓊葛清孫英幾個管事的沒敢耽誤,趕緊上門告訴謝杉叫他拿主意。謝杉直接就從床上爬起來,咬着牙道,“壽春閣待不得了!咱馬上走。”
葛清滿眼憂色,“能走誰不想走呢?可是你別忘了,咱租期還有兩年,要是違約,十倍的賠款啊!全部身家也不夠填的!”
謝杉搖頭,“這些可以想辦法。只要錢能解決的,就還不算事兒。萬一讓壽春閣得了手,開了這個私人和茶館簽約的先例,咱們西北曲藝這個風氣就完了。這不是我們一家一社的小事,眼光要長遠。這後果太惡劣了,必須走。馬上走!”
從前壽春閣無論怎麽為難他們,給他們多少氣受,謝杉都硬生生忍了,只因這裏是好不容易紮下的根,不舍得輕易放棄。
只是,人生中總有那麽一些東西,比名望、利益更重要。錢沒了可以再掙,名頭沒了可以再打,一旦該堅守的底線沒了,這人的魂啊,就找不回來了。
沈瓊深解謝杉之所念,沒有任何遲疑就支持了他的意思,“煙蓑雨笠卷單行,芒鞋破缽随緣化。咱們原本就是從城牆根兒底下走出來的,再壞能壞到什麽地步?正竑說得對,先例不能開,開了咱就是西北相聲的罪人。只是……倉促之間咱去哪兒呢?”
謝杉看了一眼兄弟們,“其實沒有這事兒,我也早就尋摸過,咱們不能再寄人籬下打游擊了。咱要有自個兒的地盤。我之前模糊打過一個地界的念頭,打了幾眼照面,當時就覺得地段不錯。只是顧忌壽春閣的條約,我也沒往下動作了。我這幾天就去把事敲定,咱要有自己的門臉兒。葛清孫英,你們立刻就要開始收拾社裏的事,沈瓊不懂這些,孫英親自去跟老板談。賠款有合同壓着,不指望老板能讓步,但是一定要談下來允許我們分期還款。咱們的行頭一樣都不許老板趁機索扣。我就這兩條原則,其餘你們看着辦。”
葛清和孫英應下。沈瓊打量他雙手扶着腰的站姿,笑着問道,“喲,傷疤沒好就忘了疼啊?這個樣子就打算滿世界跑,能成麽?”
謝杉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毫無威懾力地嗔一句:“別攪和!”
葛清孫英都嗤嗤地笑。沈瓊抱臂看着謝杉,“講真的謝爺,你打算一個人扛咱以後的家嗎?又要賠壽春閣,又要買門臉,你看看把你這破窯賣了能堵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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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杉眼圈都要紅了,根本張不開嘴,“我本來就沒給兄弟們榮華富貴,如今要你們掏腰包,我怎麽……”
“少說這些放屁的話。長緣社不是你謝爺一個人的長緣社。說實在的,如今除了衆人拾柴,這個關口還有第二個過法嗎?”
最終謝杉賣了自己的房子,又找父親借了些錢,湊起來拿下了靠着中心街的一家小門臉。兄弟們湊的錢留作社裏的基金,應付以後每月給壽春閣的賠款。
為了省錢,新茶樓的裝修基本沒花錢請人,全是謝爺靠着早年闖江湖修電路鉚焊工的那些底子,自己親手弄的。沈瓊天天沒事就跑去圍觀,一邊幫他扶梯子遞東西,一邊嘴上不饒,以損謝爺為第一要務,“要不小時候老師教導我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呢!看咱們這位角兒,光沖這一身娴熟的手藝,也合該是大角兒啊!”
謝杉扭頭沖他笑,“知道你崇拜我,不要表現的這麽明顯,寶貝兒。”
沈瓊拿起他撂在地上的髒衣服就抽他屁股,“別瞎套近乎,誰和你那麽熟了!”
謝杉哎呦直叫喚,“謀殺親夫!”
沈瓊咬着牙笑着又抽了他一下:“再胡說,別賴我家住了,你睡大街去吧!”
謝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自從他賣了房子以後,沈瓊便将自己原本就只有一室一廳的小蝸居,努力收拾騰出位置來讓謝杉住下,為此不惜将他心肝寶貝的好多書都忍痛收拾打包進箱子裏。
全社上下勒緊褲腰帶,終于搬進了自己的茶樓,從此不再受那奴役苦,将長緣社的牌子大大方方挂在了大門口。
謝杉也是這時候才開始發愁,社員們的工資已經快要開不出來了。別的還不論,頭一個他覺得最虧欠的就是路楠。這孩子來了以後社裏就沒消停過,謝杉一時間也顧不上他,基本沒管過;如今人家在這兒蹉跎了一個多月,眼瞅着就快要開學了,等着拿人勤工儉學的成果,卻正好趕上他最困難的時候。
怎麽也不該虧路楠的呀!
(十一)
社裏已經真窮到揭不開鍋,連正經的飯菜都供不起了。給學員們安排得是一餐一個肉夾馍,而謝杉和沈瓊則只吃幾毛錢的饅頭配鹹菜。有徒弟不忍心,想跟謝杉他們換,謝杉只是趕蚊子似的将他們趕走,“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必須要吃肉!我們都這麽大年紀了,又不指望還蹿蹿個子,跟你們能比嗎?去去去吃你的少啰嗦!”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謝爺找路楠談話了。
他們幹這行的,總愛把頭發剃的光光溜溜平平整整,這樣上臺爽利。路楠并不算入了行的,故而還留着乖乖巧巧的學生頭,劉海幾乎要遮住眼睛,還是像頭回見謝杉一樣,怯生生地站在跟前,也不主動開口。
謝杉笑着叫他坐下,将一個信封塞進他手裏,“小楠,起初我說介紹你去別處打工,你執意留在這,雖說這是我們的緣法,但到底是委屈你了。你暑假也快完了,這是你應得的,你拿着,日後想來玩就來,要麽就在家讀讀書,預備着上學也好。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只別跟着人學壞了……”
謝爺還在絮絮地叮囑,路楠兩手捏着那信封,眼睛已經開始模糊。他知道那信封裏裝的絕對不是他一個學徒該拿的,那是謝爺打他舅舅把他領來時起就盤算好的,想要幫襯他一把。可是謝爺一個字沒提他們現在的困難窘境,一個字沒提幫襯不幫襯……謝爺自己都快沒有飯吃了呢……
路楠把眼淚使勁憋回去,将信封用力塞回謝爺手裏,驀地從自己褲子裏摸出一副竹板來,揚身立起。謝杉吃驚地望着他。
路楠微微一笑,“謝老師,我已經學會打板兒了,您給聽聽。”
謝杉肅然坐直了,點點頭。
路楠邊打邊唱,就是最基礎的一段兒《數來寶》。謝杉聽着聽着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熱流,他想起路楠剛來的時候,沈瓊說他連板都不知道怎麽拿;這段日子來他們忙亂着,沒有人去指點過路楠,在謝杉心裏也只是拿他當個勤工儉學的學生,沒想過要認真教他什麽。
可是如今,路楠的板兒打的這樣脆生,亮堂,流暢。
一段板兒過,謝杉未置可否,只問路楠還會什麽。路楠羞澀笑笑,“找博雅哥學了兩段太平歌詞,其他就都是跟着翟岳學的,他學什麽我學什麽,我還試着和他對過幾段活兒。”
謝杉站起來了,眼睛裏亮晶晶的,“小楠,你想學相聲嗎?”
路楠沉默了,似乎還在微微發着抖。半晌,仿佛下定極大決心似的,擡起頭堅定地看着謝爺的眼道,“謝老師,我想吃相聲這碗飯。”
不是玩票,是吃這碗飯。
謝杉還沒回答,路楠又急促地接着說:“我想了好久了,上不起學就不上了。我想,等長緣社以後好了,那時候有了條件,我要想讀書,再去參加成人高考。”
謝杉變了臉色,“胡說!什麽年紀做什麽事!錢不是你現在操心的事。你考的是正經大學,又不是二三本藝術類,有國家貼補,能費多少錢?你好好上你的學,我們這兒又不是沒有學生,翟岳還在念高中呢。”
路楠一向腼腆內斂,可是倔起來也是真倔,“謝老師也沒讀大學,照樣能頂天立地說相聲。咱社現在這樣,我決不拿您的血汗錢去讀什麽書!我只想盡快跟着您說好相聲,能登臺。您不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