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杉,“那您還打我!”
謝杉都氣笑了,當即扳過他的身子,朝那紅通通的小屁股上狠狠又扇了幾巴掌,“小畜生!還不該打?還真是沒打醒你啊!”
路楠這屁股才剛緩了一小會兒,此刻重新回鍋,怎一個痛字了得,一時間又哭爹喊娘起來。謝杉邊揍邊訓:“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別人我是只管學藝,不管旁的;但是你既然給我作,你的學習從此後也別想敷衍。我沒上過大學,你沈老師可是你正經的學長。以後你的考試成績都要在他那兒過目,他給你定規矩。要是不好好學沒達标,跟學藝出岔子同罪,一樣要挨板子!你聽清楚沒有?”
路楠此刻腸子都悔青了。他已經無數次地幻想時光能夠倒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作死了。
“聽清楚了!師父,我再不敢了,饒了我吧……真記住了!”
謝杉終于消了氣。路楠一面抽抽一面手忙腳亂地拉褲子整理衣服,從謝杉身上連滾帶爬地起來,然後站了離謝杉足有三尺遠。他是真怕謝杉了。
謝杉好笑地搖搖頭,“你暮黎師兄從來都沒怕過我,你至于怕成這樣嘛?”
路楠那小模樣此刻堪稱楚楚可憐,只是一開口仍然能氣死頭牛:“暮黎師兄身強體壯武功了得,您又打不過他,他當然不怕您。”
果然,謝杉跳起身抄起扇子就朝他撲過來:“小兔崽子,你看我今兒打不死你!你給我站住!還敢跑!反了反了!”
路楠開了房門一溜煙就跑沒了影,那身手比挨打之前還要靈便。謝杉在那一刻想哭的心都有——為什麽當徒弟的時候受欺負的是我,教徒弟的時候受欺負的還是我!這個世界還有好人走的道兒嗎!
(十四)
很多年後路楠回憶起他所經歷過的長緣社最艱難的日子,其實并沒有那種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覺。盡管大夥兒都在節衣縮食勒緊褲腰帶,盡管砸鍋賣鐵把社裏唯一一輛車都賣了,盡管演員人手不夠,能登臺的都在車輪使活,每晚都是一番又一番地返場。
可是,好像沒有人覺得疲憊和委屈。因為觀衆實實在在與日俱增,臺上臺下情緒激昂。登臺的只想更賣力,不登臺的卯足了勁兒想要早日登臺。路楠自己也跟着魔一樣,除了上課,餘下的時候一日三番地往社裏跑,拼了命地學。
其實他們做學生的,背起東西來比謝爺靈光,幾百段活兒路楠花不了多大功夫就能背的滾瓜爛熟。但是光靠背是沒用的,謝杉天天耳提命面,相聲要說好,得會通精化。剛學藝的人最不會掌握的就是氣口兒,尺寸;相聲這東西嬌嫩,一個氣口把不準,包袱就響不了。路楠也是在那時候起明白了為什麽全社學員的代師都是沈先生。沈先生做老師,講的既精且準,心細而耐磨。每天路楠他們對活兒,沈瓊是在旁邊一口一口掰着,半點浮躁都沒有。
路楠在那時就覺得,長緣社有股說不清的精氣神在,人心裏踏實。
所以翻過年來,當長緣社的名頭已然響遍西都,社裏天天人滿為患、怎麽加座都坐不下的時候,路楠也并沒覺得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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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在社團眼瞅着好了的關節上,陳如意一病不起。
陳正晖對老爺子的病是有心理準備的。老爺子心裏明鏡似的,就是一直不願意去醫院。私下裏爺倆兒說過,這麽大年紀,也做不了手術經不起折騰,白白弄的人不人鬼不鬼。所以老爺子一直就拿止疼片緩着,高高興興平平靜靜過最後的日子。
但是,沈瓊不知道。
之前他們窮,觀衆也少,老爺子每晚上來社裏看他們演出,給他們把關。演出完了沈瓊送老爺子回家,社裏車又賣了,沈瓊想叫出租老爺子不讓。“我知道你沒錢。這樣,咱爺倆兒啊,就溜達着回去,正好說說話。”這麽着,老爺子每晚跟沈瓊走着回家,從開春到盛夏。到天氣轉涼,社裏人也多起來了,老爺子當時跟沈瓊說,“如今好了,我也放心,天又冷了,就不來了。”
沈瓊不知道。那時候沈瓊什麽也不知道。
老爺子的病惡化的太快,真到了進醫院,早就沒有搶救的餘地了。沈瓊天天在醫院,老爺子甚至也同他說不了幾句話。
最後一天淩晨,老爺子突然從昏迷中醒來,睜眼看到沈瓊、謝杉、正晖都在旁邊,直愣愣抓着沈瓊的手望着正晖,顫巍巍地說:“兒子,好好看着他們,念我。”又費力地轉動眼珠去尋謝杉:“竑兒,留意身子,少掙命。”最後目光定格在沈瓊紅腫的眼睛上,老爺子竟然微微地笑了。
老爺子沒給沈瓊留一句話。
沈瓊後來摔盆兒打幡都極其鎮定,沒怎麽在人前掉淚。但是給陳如意辦完事後,沈瓊破天荒頭一遭,向謝杉申請批一個長假。
他不知道自己要過多久,才能做到師父臨終前對他提的最後一個要求。
師父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師父是在叫他節哀。師父希望,從今以後,無論什麽時候,他一提起師父一想起師父,就能發自內心地笑,就像心上開花,就像有陽光從心底裏頭暖暖地溢出來。
甭哭,孩子。他師父是那樣告訴他的。人生終将一別。咱爺倆生前沒有遺憾,以後就更不必有。師父從來就見不得他哭。師父愛看他歡歡喜喜的。
沈瓊在沒人的時候,努力笑着去擦他師父的遺像,像以前一樣沒大沒小輕聲跟遺像念叨着細碎的話,可是越笑眼淚就越多。
他覺得他自己根本就在這待不了。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觸到哪根神經就崩潰了。
謝杉準了他的假,問他打算上哪兒。起初謝杉想叫他去津門,到幹爹許國瑞那兒待一陣子。但是沈瓊說,“還是別見老人了,我怕我犯神經。”
沈瓊最終只身去了京都,去找他的偶像白沛沣。
(十五)
要說起沈瓊的師承,陳如意先生就是以評書見長。因此沈瓊對評書的感情甚至比對相聲還要稠密懇切。長緣社的書場子也一直是沈瓊在管。
白沛沣正是京城北都曲藝圈子裏,在評書上最拔尖的一位青年名家。京津兩地說相聲的那麽多大師名家,沈瓊唯獨對白沛沣發自心底的佩服,這不得不說是對評書一份特殊的情懷了。
沈瓊這趟來北都,并沒想別的,就着白沛沣說書的場館找了個賓館住下,指着去聽聽白先生那兩場書。結果頭天白沛沣一散場就逮住了他。
“怎麽茬兒?幾天不見連哥哥都不認了?悄麽幾來聽牆角都不打聲招呼,聽完不說趕緊過來,還想溜是怎麽着?誰家規矩這麽教的?”
沈瓊幹笑着賠了幾句罪,“不敢擾您的。原本是想偷師學藝,這還叫逮個正着,好沒臉,先生就放我走吧!”
白沛沣怕場口人多不方便,擰了沈瓊的手直接夠奔後臺。“瞧你這惡心的話。認真想學書,回頭就住我家裏頭。要只是過來散散心,也該哥哥領着你四處轉悠轉悠。你多早晚才上咱們這兒一趟啊?小謝跑的還勤快點,你可是貴客,輕易請動不來的!”
沈瓊不好意思地笑,“先生又笑話我。我是真想您了,想聽您的書。我就住您館子旁邊,就是想每天來聽聽您的書。”
這幾句話說的莊重認真,語氣裏還帶着幾許微不可察的悵惘寥落。白沛沣哪兒有不明白的,老爺子辦事的時候他雖然身不能至,該有的禮數全都托人帶到了,事後謝杉也跟他通過氣。只是沈瓊不提,他也并不願去勾人家的傷心。此刻見沈瓊這樣,白沛沣立刻不容置喙地開了口:“胡鬧。現在就去把房退了,住我家來。我太太女兒現又不在,什麽忌諱都沒有。你上京一趟叫住賓館,這是打誰的臉呢!再假客套我可真惱了啊。”
沈瓊無奈,只好厚着臉住進人家裏。
白沛沣是極細心的人。沈瓊熱孝未出,因此白沛沣并沒有領着他去什麽酒館夜市大餐小肉,只在家做些家常菜款待他。又怕傷心酒喝了醉人,故而幹脆連酒都沒有招待一杯。沈瓊嘴上不說面裏不露,心底裏是感動到極致的。那樣矜重自持的人,當天晚上就忍不住趴在白先生懷裏哭着念叨了好久好久的心裏話。
“……老爺子疼我,慣的我都不知道規矩輕重了。那時候老爺子身上都不好了,我還不知死活地老搬動他老人家去給我們拉勸……我們犯了錯,家法難道不該打嗎?怕挨打,就為那點子皮肉之苦,我讓老頭炎天暑熱地……哥,你說我是人幹事麽!……我悔啊……我真是打死都不冤枉……
“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