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是老劃音兒?你和小謝在西北,我知道你們是習慣了說話快,什麽都風風火火的。但即算是要快,也得清清亮亮爽爽利利的,一個含糊都不能有。口條清晰這可是基本功。還是那句話,你老急什麽?你稍微慢點說,節奏穩一點,也給觀衆多些反應時間。快慢的問題咱有地域差別我不強求,只是劃音的問題是放之四海皆不準不允的,沒得商量!”
白沛沣說沈瓊句句都在點子上,沈瓊心服口服。說完了白沛沣讓他自己慢慢琢磨,也不再多囑咐什麽,只說明天臺上見,規矩還是一樣的規矩,有沒有長進讓衣食父母說了算。
沈瓊簡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屁股還腫得碰都碰不成,第二天還得硬生生坐着說小一個鐘頭的書,說不好了還得接茬挨打,這份罪就甭提了。
他在京城且磋磨着,家裏頭卻也不平靜。路楠如今頭發都剃了,跟翟岳越搭越好;因着沈瓊不在家,謝爺也不怎麽登臺,天天就盯着這些小的特別是路楠,下了大工夫狠命□□,終于要推他們正經登臺挑梁子了。
(十七)
路楠和翟岳是“山”字科頭一對兒登臺的演員。
登臺之前翟岳倒是還好,從前社裏沒什麽人來聽相聲的時候,他就時不時跟幾個“高”字科的師兄們上臺玩,搭一搭群口什麽的,年紀雖小卻不怯場,謝爺常誇他有大将之風。只是路楠一向性格內斂,腼腆害羞,又是使活的,難免格外緊張。
謝杉一直說沒事兒,撚了撚路楠的手,發覺他手雖然有點冷卻還是濕潤的,這就還好。“我頭一次,從上臺到下臺都一直在抖。你們比我強多了。你們沈老師老說的一句話,你要實在害怕啊,就當臺下是片西瓜地。你愛說啥說啥,還怕西瓜跳起來咬你一口嗎?上去玩吧,砸不了,我一直在簾子後頭呢,給你們兜着,怕什麽?”
路楠和翟岳在“出将”的門簾外各自深吸一口氣,謝爺輕聲起了句“走”,親自擡手給他們挑開門簾,兩個孩子半撩起大褂下擺這就上臺去了。
待到路楠真正一開腔使起活兒來,謝爺的心就落下了大半。這孩子真穩。
西北的相聲不好說,因為西北人豪爽,性子急,包袱要抖得脆,節奏要比京津一帶快上一兩倍,沒有過多的時間容你鋪平墊穩。所以謝沈的風格一直都是風風火火的,語速急包袱密。但是不知怎麽的,教出來的徒弟反而與他們風格截然相反。
路楠和翟岳兩個孩子,大約因了本身就是慢性子,做事細致不躁,故而上臺的節奏倒像是跟京派相聲一個路子,講話不緊不慢的,就算臺下不笑也自有一番定力在身上,能把活穩穩當當順下去。
墊話完了,開始入活的時候,底下場面基本上就全開了,兩人明顯比剛上臺放松許多,漸漸甩得開了。
這時候謝杉反而揪起心。很多演員都是這樣的,平常在臺下不顯,一旦上了臺觀衆給的刺激強了就容易人來瘋,摟不住自個兒。一般初登臺的演員最容易出這種問題。他們行話講,寧肯不到,不能過。謝杉很擔心孩子太小,把控不住分寸。
記得他們“高”字科兩位大學長,常博雅和常浩宇,是最愛在臺上笑場的。曾經有一次笑場足笑了兩分多鐘愣是收不回來,底下觀衆都跟着瘋了。盡管場面看着臺上臺下鬧成一團,花團錦簇的熱鬧,可這其實是屬于嚴重舞臺事故,犯了大忌諱的。當時一下來沈瓊就動了大氣,那一次把謝杉都吓得夠嗆。
這廂一回神,果然,路楠玩了一手旋飛摔地板以後,兩個人沒繃住,真笑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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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杉的汗一下子就飙了出來。萬幸兩個孩子還真是性情沉穩,極快就調整回來,不算失控。後頭收斂多了,基本上規規矩矩不出框,成功地順完了這段活。
兩個孩子下臺來,謝杉先道了辛苦,邊給他們接大褂邊笑着問:“自己覺着怎麽樣啊?”路楠自己倒是知道反省,不好意思地低頭看腳:“有好幾處氣口不對,前半截勁起不來,還笑場了,使的不好。”
謝杉幫着把大褂收了挂好,頭都沒回:“你知道我和你們沈老師頭回使完活下來,師父問怎麽樣,你們沈老師說的啥嗎?”翟岳好奇地緊跟在謝爺身後:“沈老師說啥?”
謝杉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沈老師說,師父,瞧,牛吧?看我們使的,好家夥,都火成啥了……你們不知道,那時候連正經臺子都沒有,是在外頭露天的,來看熱鬧都是不嫌事大的,瞎叫好,跟看耍猴沒啥區別。就這你們沈老師愣是嘚瑟成內個樣子,瓷錘的喲……”
路楠和翟岳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要不是謝爺說,他們誰也不敢想沈老師年輕時是這樣的。謝杉自己也笑得止不住:“也就是你們師爺偏疼他,扇子舉起來好幾次沒都落忍,換我師哥早抽得找不着北了!……話說回來,我就是看你倆奇怪的很,頭一回上臺使活,底下沒散沒跑沒扔瓜子皮,還有叫好的,你倆下來咋連個笑都沒有呢?咋一點都不嘚瑟呢?”
路楠和翟岳都愣住了。都說學戲的是不好要打,好了還要打,怕長了驕氣;曲藝行跟戲曲一枝同源,哪兒就敢随便洋洋得意了?不過,知道自己師父一向腦回路異于常人,路楠遂大着膽子問道:“師父,您的意思是我倆使的很好?我們可以嘚瑟一下?”
謝杉慈祥地笑着點頭:“當然,人不得意枉少年嘛!”
路楠立刻蹦跶起來,“師父,其實我也覺得我使的特別好。”
沒等路楠反應過來,謝杉就一把擰住了他的耳朵:“你不嘚瑟,我不好意思揍你知道不?都給我笑場了還使的好?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路楠“哎喲”亂叫,哭唧唧地使勁掙紮:“師父你咋是這!你這不訛人嗎!我本來不嘚瑟的!”“嘴上不嘚瑟心裏嘚瑟,我還不知道你!小兔崽子……翟岳!小胖子你給我站住!敢跑腿不撅折了你的!滾過來。”
翟岳不情不願地蹭過來,“當年沈老師那麽欠,爺爺還沒怎麽他呢……我們已經很低調了,師叔你你你敢打我們,回來我就告訴沈老師你抖他當年的事兒!”
謝杉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輩子早晚有天是被這一窩小崽子氣死的!
(十八)
沈瓊在北都期間,謝杉已經起手籌備起他們長緣社的第一次大劇場專場演出。他的腦子一直很清楚,從撂地到進茶樓,然後辦自己的園子,園子熱鬧起來就要進大劇場,非如此不能振興西北相聲。
但是,從小劇場到大劇場,別看只有一字之差,所耗心血卻是呈幾何級數地上漲。如今長緣社債務剛清,要咬着牙做這樣的大事,非得拼一回老命不可。
可謝杉不願意再等。他已年近而立,煙酒不能離身,自從牛向騰事件之後他自覺身子骨大不比從前。早些年間他和沈瓊熬夜改稿,對活一對一宿不睡,第二天還精神抖擻的;如今改稿子熬幾個通宵,立時就覺得渾身酸痛,總也上不來氣了。他越來越覺得什麽事都得快些提上日程,在能辦的時候盡快地辦了,日後才不留遺憾。
沈瓊得知謝杉開始準備大劇場的事,趕緊向白沛沣辭行。白沛沣一直将他送上火車,最後還拍着他的肩:“我這人一輩子不出家門,你們辦事我恐怕不得去。但我就在京城等着,你們早晚有來這裏辦專場的一天。到時候我一定出面給你們撐場子。”
到了家,兩人數月未見,互相打量都覺得對方清瘦不少。
“怎麽樣?跟你男神玩耍得愉快不?都樂不思蜀了吧?”謝杉一面狗腿無比地接過沈瓊所有的行李幫着整理,一面嘴上含酸帶醋地揶揄。
沈瓊冷笑兩聲,“是啊,天天和我男神食則同桌寝則同榻,能不愉快麽!要不是某些人一天三趟電話地抱怨獨守空房,我還不想那麽快回來呢。”
謝杉雖明知道沈瓊是毒舌慣了,可每每聽他花癡白沛沣,還是忍不住七竅生煙。“真是自己碗裏的臭別人鍋裏的香。我到底哪兒不如白沛沣了?”
沈瓊專注指揮着他把自己的東西一件件碼齊擺好,頭也不擡:“你評書不如他。”
謝杉手都抖了:“我評書……我評書咋了!你不在我天天擱園子裏說書來着!你知不知道咱園子現在書場都爆滿了?連周二周三都能坐的滿坑滿谷,還不都是我的功勞,嘁!”
沈瓊略有些驚訝,沒成想謝爺居然甘願下書場了,這還真是沒閑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