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水浸透身體,溺水者嘴唇緊閉,泳池消毒液的氣味就紛紛湧入鼻腔,嗆入喉嚨與肺管讓他窒息。

無論經歷多少次,求生的本能都會迫使邬希拼命掙紮。盡管每一次,都不會有人來救他。

A大校醫院的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學生緩緩睜開了眼。

一直守在旁邊的男醫生約摸只有二十幾歲,年輕冷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屬眼鏡,起身低頭看他,“醒了?”

邬希腿腳發軟,按着隐隐作痛的額頭,逐漸恢複清醒。

原來這次不是做噩夢,是真的溺水

今天軍訓結束得早,他準備去校外買點東西,路上被自稱前男友的高中同學陳佑鶴攔住糾纏,不慎掉進學校的露天游泳池。

“落水着涼,加上你身體底子太虛,平時得多注意保養”,醫生轉頭取了報告單給他,又說起陳佑鶴,“你那個吵了架的同學說他還有事就不陪你了,已經走了好一會兒。”

邬希對此不甚在意,“請問救我的人留了聯系方式嗎?我想當面跟他道謝。”

醫生推了一下眼鏡,神情似有探究,“沒有。”

邬希有些走神,沒覺察到他的審視。

他在意識消散前感覺到了有人摟住他托舉上岸,那是個相當寬闊堅實的懷抱,散發着冷水澆不熄的灼熱。而他終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就追随本能兇狠地纏住那人。

指尖透過被打濕的衣服,他現在只隐約能記起那人的後背上的觸感一片凹凸不平,像是什麽烙燙出的大片疤痕。

無論是那野獸般健壯的體魄,還是背後盤踞的疤,都是陳佑鶴沒有的東西。不是陳佑鶴救了他。

九月初的A省酷暑未消,天氣悶熱。邬希拎着兩盒感冒藥從校醫院出來,已是晚上九點多,校醫院門口有面鏡子,他從那路過随意瞟了眼,忽然注意到什麽,低頭看才發現襯衫中間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一枚扣子,剛好在胸口的位置。

勉強能繼續穿,如果把上面的扣子也解開,還顯得半露不露很騷很勾人,但邬希想勾引誰向來用不着這樣低劣的手段,回了寝室就把襯衫脫下想扔進垃圾桶,手伸到半空,又有些猶豫。這襯衫是他離開邬家之後自己賺錢買的第一件衣服,穿了三年也有些感情,真這麽扔了心裏還空落落的,便把它搭回到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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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聽見動靜探出個腦袋,是他的東北室友林楓,“咋回事啊你今天,咋還掉水裏了?那男的真是你男,男朋友?”

“不是”,邬希聽出他的試探,面不改色,幹脆利落地否認,注意到房間有些變化,就問,“向瑜回來過?”

這棟樓是四人男寝,他們寝室沒住滿,空一個床位,他和林楓這兩天一直住在寝室,另一個室友叫向瑜,只有剛來那天搬行李的時候短暫見過一面,軍訓也沒參加。

“他回來拿了趟東西就走了”,林楓成功被轉移話題,就這麽輕易地忘了繼續探究室友的性取向。

邬希含笑點頭,眼尾弧線上揚,看得東北直男當場愣住,一直盯着他收拾東西直到進去關門洗澡,才終于回過神,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腦門。

水汽在狹小的空間裏蒸騰,溫度升高,很有安全感,邬希待在裏面就不想出來。等他洗完澡,天色已是濃墨,林楓早已經爬上了床歇着,整個寝室靜悄悄。

他把毛巾挂起來,瞥見對面樓棟的寝室陽臺站着個人,正在那不停摩挲手裏一枚什麽東西,又用鼻尖去嗅,喉結難耐地動,仿佛恨不得将它吞咽下去,看起來甚至有些變态,像個重度戀物癖。

他認得這人,是A省今年的理科狀元秦璟澤,新生報到那天就在A大校內論壇被封了個“校草”頭銜,現在跟他在同一個方陣軍訓,很是引人注目。之前他一直不知道這人就住他寝室對面,今天第一回 看見,竟然就是這樣刺激的場面。

應該也是剛洗過澡,秦璟澤頭發還是濕淋淋的,一米九往上走的身高,赤.裸着上半身,背後一大片猙獰刺青。似是覺察到他的注視,猛一下将手中東西牢牢攥緊,溫柔褪盡,淩厲的目光倏地盯向他。

邬希眉心一跳,卻也不閃不避與他視線交鋒,唇角微微揚起。

他看清了,那背後的刺青是一頭惡狼,獠牙兇狠,呼之欲出。

似乎是因為被他撞破了秘密,男人轉身就匆匆離開了陽臺。邬希又站在那半天。先前他從來沒仔細看過秦璟澤長什麽模樣,回憶方才瞬間看到的面孔,竟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這一夜他又做了噩夢。醒來時是淩晨四點二十八分,天色蒙蒙亮。

從初中畢業開始一直到現在大學,他每天睡覺都在做夢,夢到的東西亂七八糟,醒來就忘個幹淨。唯一能記住的只有每次夢的最後他都會溺水,驚醒時往往只睡了三四個小時,卻再也睡不着。

被如此折磨了三年多,他早已麻木,本就先天不足的身體更加虛弱,上次去體檢,甚至有醫生直接斷言他這種狀态活不過三十歲。

對面床上林楓還在打呼嚕,邬希的面色較之往日要平靜許多,只有額頭滲出薄汗。

昨晚他做的夢竟然很清晰,醒來也沒忘。現在安靜回想,似乎是他初中時發生過的事情。

他那會兒還是無憂無慮的邬家小少爺,性情嬌縱放肆,溜出去玩時被混混堵在偏僻巷子裏搶劫,慌亂之中抱住路過的一個黑瘦少年求救。夢的前半段到這裏戛然而止,緊接着畫風陡轉,又是那個熟悉的噩夢,沒開燈的漆黑場館裏,他被水淹沒無法呼吸……

絕望之中,一雙熾熱的手卻憑空出現掐住他的腰托舉上岸,力氣很大讓他感到疼痛,他不顧一切奮力勾住對方脖頸,觸碰到滾燙的體溫和背後的疤痕,竟一下子掙脫了噩夢蘇醒過來。

邬希指尖微顫,摸了摸自己腰上昨天留下的淤青指痕。

做了這麽多年溺水的噩夢,這還是第一次夢到有人救他。

他想了想,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打開A大的校內論壇,再試試能不能找到昨天救他的人。

一登入論壇他就驚了,閑聊板塊飄紅的幾個帖子都是昨天他溺水的事,還有現場的視頻。他知道這事肯定會有人發出來八卦,但沒想到熱度這麽大。點進視頻一看立刻知道了緣由

盡管畫面都不算太清晰,鏡頭也抖,但一眼就能看出救他的人居然是秦璟澤。

再看熱帖标簽:【校草】【感情糾紛】【三角關系】【虐戀情深】“……”

這下更加睡不着,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陽臺去洗漱,一邊若有所思地朝對面樓看去。時間還早,只有零星幾個寝室開着燈,秦璟澤那一間的燈是黑的,應該還在睡覺。

他盯着那半晌才轉身回屋,沒注意到那間的窗簾縫隙處微微一動。

雖然着了涼,但邬希覺得自己沒有感冒症狀,校醫院開的藥也就沒吃,結果上午剛軍訓沒多久就渾身發冷,手腳沉重不聽使喚。

“去醫院,趕緊”,教官趙治恺很快就發現他不對勁,吹哨讓其他人原地休息十分鐘,走過來催他請假看病,眉眼間的關心與焦慮難以掩藏。

邬希蹲在地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去,我回寝室吃藥睡覺。”

他态度算不上好,不茍言笑的嚴厲教官在他面前卻只有妥協的份,僵持幾秒就低下頭,“……那就回寝室,好好休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之間氣氛古怪,軍訓這幾天都是如此,像是熟人,卻又關系很差,趙教官明裏暗裏關照邬希,邬希并不領情,看起來反而很排斥趙教官。

不過趙教官本人都不介意,他們這些看熱鬧的當然也不會替他感到憤懑,更何況邬希長得太好看,就連任性妄為的模樣也叫人生不出惡感。

邬希不想知道別人是怎麽揣測自己的,他面額滾燙,燒得眼尾一抹紅暈艷色,不願意搭理趙治恺,轉而似笑非笑地看向秦璟澤,用手指着他,“送我回寝室可以嗎?”

秦璟澤戀物癖的秘密都被他撞見了,他提出這麽小小的要求又不過分,應該不會被拒絕吧。

秦璟澤原本面無表情地站在那,他休息時間也從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席地而坐。聞聲回頭,看見邬希朝自己挑眉輕笑,眸色瞬間暗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蜷。

邬希看他緊張的樣子,更覺有趣,一起身沒站穩打了個趔趄,順勢湊到身邊跟人示弱,“我腿軟走不動。”想要秦璟澤背他。

瞧見又有人去招惹秦璟澤,方陣裏看熱鬧的更多了,畢竟之前試圖搭讪的全都铩羽而歸,深刻領會到了何謂高不可攀。還有女生竊竊私語昨天邬希落水的事,看着相貌極品的兩個男生貼得這麽近,腦中瞬間能腦補出萬字黃蚊,眼睛都在放光。

趙教官多看了秦璟澤一眼,眉頭緊蹙似有不滿,卻沒有阻止,耳邊忽然捕捉到有人在說“邬希……溺水”,“游泳池”……,一瞬間像是被刺激到一樣,釘在原地,臉色先是震驚,而後變得無比難看。

秦瓃澤居高臨下,目光落在邬希脖頸處。

獵物的喉嚨最為脆弱,皮肉柔軟細膩,叼住厮磨就會留下美麗的紅痕齒印,輕輕用力就會折斷。

邬希看不懂他的眼神,覺得他多半是在生氣,剛要見好就收,想說不用他背了,腿根卻橫了一條結實手臂,一下子被騰空抱了起來,重心不穩一頭撞進秦璟澤的胸膛。

箍着他的不像是肉軀,更像是鋼筋水泥,男人像是根本不懂得收斂力氣,疼得他輕嘶一聲,一口氣還沒捯過來,就已經被這麽單手扛着走到操場出口。

身後的方陣傳來一片驚呼,邬希腿根硌得生疼,周身被侵略性的氣息包裹,卻聽見自己心跳在加速,像是被戳中某個興奮點,渾身都軟了。

操場邊緣,陳佑鶴正站在那抽煙,眯起眼看到邬希被人抱着,嗤了一聲,“喲,這麽快就勾搭別的男人?”

聽見這聲音,邬希心裏那股子興奮勁兒一下子就被澆滅,扭頭瞪着陳佑鶴,“用得着你管?”

陳佑鶴一看他不正常潮紅的臉色就知道他發燒了,氣勢頓時弱了三分,畢竟昨天的事他是始作俑者,雖然邬希是自己失足掉進水裏的,但也怪他步步緊逼。

“我送你去醫院吧,本來也是我的錯”,陳佑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們,将煙頭扔在腳底碾滅,“你不是最喜歡我抱你嗎,他都把你弄疼了。”

一瞬間,邬希感覺秦璟澤摟着自己的手臂更用力收緊,原本張嘴想罵陳佑鶴胡說八道,卻忍不住“啊”地發出一聲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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