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像。
長相并不相似, 但整個人的感覺尤其是這副神态讓邬希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季澤。
坐在最後排的角落,不與任何人交流,身上看不到一點活着的氣息。無論班級是安靜還是熱鬧都與他無關, 沒有同學願意看他,偶爾掃過一眼,也要露出嫌惡表情。
邬希忍不住盯着他看得久了點,對着花名冊的照片找到名字:賀溪。前排忽然有個吊兒郎當的男同學發出嗤笑, “別看了小老師, 那就一叫花子, 您長那麽漂亮, 看他多髒眼睛。”
說話聲沒有一點收斂,雖然談不上哄堂大笑,但也有不少人嘻嘻哈哈點頭附和。邬希眉頭緊蹙看向旁邊的美術老師, 老師是個中年大叔,自顧自念叨着課本內容, 根本不管課堂紀律。
整個初二總共八個班級,三班是整體成績最差的, 甚至還出過學生毆打老師并用刀捅傷老師的極惡劣事件, 在那之後稍微有點上進心的學生都紛紛轉學轉班,老師也很多都跳槽, 原本升學率數一數二的學校口碑一落千丈,留下的盡是些小混混,或是自暴自棄家裏也不管的孩子。
來上課之前美術老師就提醒過邬希注意安全, 他們又不是做班主任的,犯不着為了“負責任”擔巨大的風險。現在的初中生長得又高又壯, 心智不成熟, 做事只憑沖動,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最好上完課就走。
并非沒有注意到邬希的目光,但美術老師不想管事,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起身在黑板上布置畫畫任務,試圖調動課堂氣氛扭轉話題。
但不良少年并不會因此而收斂,相反,老師越不搭理,他們越蹬鼻子上臉,幾個人嚣張地在教室裏亂竄,有一個一屁股坐在賀溪的桌子上,其他幾個就把他連人帶桌子從後門推到外面,尤嫌不夠,還把賀溪從凳子上甩到地上,拎着凳子腿就丢出去。
賀溪跌坐在地也不動彈,面無表情,沒有爬起來的意思,前排那個男生就拍着手放聲大笑,“快快,誰給他前面擺個破碗,叫花子開始要飯了!”
“哎老師,咱今天就畫叫花子要飯圖吧,你在黑板上給我們畫一個,今天這黑板就不擦了!”
冷不防看到邬希走下講臺,笑聲頓時收斂,前排的男生盯着邬希眼神直勾勾發亮。是個人就很難不喜歡漂亮事物,尤其是剛剛開竅,躁動與荷爾蒙最多也最無處宣洩的青春期少年。
邬希長得不女氣,但只要足夠漂亮就能讓人忽視性別。愣頭小子見慣了腦門發亮的中年大叔和頭發半白半染的女老師,哪見過這麽年輕的小老師,牟足了勁兒想吸引實習老師注意,像要開屏的孔雀。
欺負人在他們看來是沒有錯的,甚至還很帥。
所以當看到邬希将賀溪從地上拽起來,又親自搬回桌凳時,整間教室頃刻間鴉雀無聲。幾個動手的不良少年臉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挂不住,磨着牙點顆煙抽,把教室當成吸煙區,校規在他們眼裏連個屁都不如。
邬希就站在後面沒回講臺,跟美術老師點頭示意,“不好意思張老師,可以繼續上課了,我在後面聽。”
美術老師擔心的狀況并沒有出現,那些不良少年出奇地沒有反彈,竟然給了邬希面子,後半節課都安安生生沒有搞事。但他還是出了一身虛汗,回到辦公室邊喝茶補水邊嘆氣,“不是提醒過你了嗎,別管那個閑事,咱們這樣安分的人惹不起他們,小孩根本不懂事,莽起來什麽都不顧。”
“那個賀溪,早先也不是沒有老師想幫助他,但他精神不太正常,可能是随他媽了,好言好語說話不理人,溝通很困難,還偷過老師的錢包。”
從美術老師口中邬希才知道這男孩是單親家庭,家裏很窮,爸爸是農民工,媽是個傻子早就沒了,聽描述這小孩好像有點自閉症。
“說句不好聽的,那些小孩說的也沒錯,他那邋裏邋遢的樣和叫花子真沒區別,手腳不幹淨,那次偷東西學校約談他爸爸,他爸到學校把他一頓毒打,到後來還得學校拉架,給他送去醫院,要不然都容易出人命。”
張老師的語氣不無鄙夷,邬希聽得渾身一陣陣發冷。
“走,我帶你去食堂吃飯”,絮絮叨叨了一會兒,美術老師擺手表示不說那些糟心的,中午是休息時間。
“謝謝張老師,我不去食堂”,邬希擡手指着窗戶能看到的對面大廈,嘴唇微抿,“我去找我男朋友。”
張老師聞言一愣,先是撓着腦袋産生自我懷疑。難道他這一上午都沒弄清楚這小孩的性別?雖然長得像男人說話聲也像男人,但其實是女孩子?
不對啊,他趕緊甩甩頭把荒謬的念頭甩出去。想清楚之後不由得咋舌。現在的孩子真的什麽都敢說,連同性戀都不作遮掩了,放在以前哪敢這樣。
全公司的人都覺得食堂比以前好吃了許多,不是說以前難吃,是說現在好吃得過分,食材也很紮實。
有傳言說是老板談戀愛了,老板娘經常來視察,食堂飯菜為了迎合老板娘胃口作出重大改良,他們都是借光享福。
最開始大部分人都覺得傳言不可信,天塌下來他們老板這種人都不可能談戀愛,但是自從私底下拉了小群分享過一些直播錄像,傳言就徹底坐實,再沒有人提出異議。
不僅有老板娘,而且還是個男人。
邬希今天來得晚,正趕上公司也在午休,進電梯之前路過好幾撮員工,一個個全都眼神微妙,盯得他脊背發麻。
下電梯快走幾步,砰一聲推開辦公室門,他朝着秦璟澤就兇狠撲上去,一本正經地興師問罪,“你屋裏是不是藏人了?嗯?”
秦璟澤被他在臉頰上啃了一大口,也不客氣地反咬回去,咬得邬希嗚嗚直叫,還要嘴硬,“別趁着我不在就跟漂亮秘書調.情,被我抓住了肯定要打你一頓,而且我要打臉,扇腫了就沒人喜歡你了。”
就算最禁欲的和尚還俗,秦璟澤都不可能出軌。明知道邬希在無理取鬧,秦璟澤也慣着他,認認真真保證不會,哪怕他多看誰一眼引得希希不滿,都任憑處置。
邬希被哄得心滿意足,作妖結束,但是吃飯的時候還總忍不住想起那個叫賀溪的男生,吃着吃着就發呆愣神。
“上午感覺怎麽樣,累不累?”,秦璟澤盯着他的反應,出言試探。
“……還行,不累”,邬希咬了下嘴唇,不想跟秦璟澤說賀溪的事。因為痛苦的經歷相似,提起來難免有點揭人傷疤的感覺。
緩緩收回審視,秦璟澤眸光微斂,沒有作聲。
在張老師那聽了半天絮叨,剩的午睡時間着實不多,只有不到半小時。邬希感覺自己剛睡過去就被叫醒,煩躁得踢秦璟澤一腳,“讓你叫我起床沒叫你親我。”
還親在脖子上。他一個做初中實習老師的人,帶着奇奇怪怪的印子去工作影響太不好。
秦璟澤不躲,老老實實受了這一下,捉住他的腳給他穿鞋,似是不經意提起,“學校裏的老師對你怎麽樣?有優秀的學生嗎?”
迷
糊的睡意驅散,邬希似笑非笑睨他,“老師年紀都很大了,學生年紀都太小,還是秦小狗剛剛好。”
別以為他沒聽出什麽意思。
指尖慢悠悠撥弄秦璟澤的耳朵,他趴到男人後背上,全身重量都壓上去也不擔心會把人壓垮,“咱們追求公平,你有什麽不滿意的話,我也任你處置。”
秦璟澤是絕對舍不得真把他怎麽樣的,最多揍一頓屁.股。雷聲大雨點小,就是個紙老虎,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低頭背對着邬希,秦璟澤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叫人看不清晰。
下午只有前兩節有美術課,上完課就回辦公室陪老師喝茶。邬希被塞了一耳朵八卦,有點坐不住,起身離開辦公室去透口氣,一出門就聽見耳熟的嬉笑聲和不太對勁的動靜從樓下初二班級的方向遠遠傳來。
原地呆滞兩秒,餘光瞥見教導主任在水房接水,他立刻快走幾步過去。
教導主任和推薦邬希實習的老師是老同學,認識邬希,一見到他就露出微笑,“來學校第一天适不适應?”
“你跟着老張一起教初二是吧?”,一邊說着,教導主任下意識往樓下看,表情頓時僵住,怒吼一聲,“怎麽回事?你們是幾班的??!!”
下課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可沒自由到允許他們在走廊裏圍毆同學的地步。這不是給他丢人嗎,搞得他面子都挂不住。
雖然不怎麽怕美術老師,但這些混混對教導主任還是存有忌憚,拍拍屁.股溜走,把灰頭土臉的賀溪往地上一丢,不作理會。
教導主任好一番吹胡子瞪眼,“肯定是三班的!!”,說着就要去找三班班主任談話,走得腳下生風。
邬希沒有跟上去,而是直沖下樓。
學校頂樓有間畫室。常年鎖門。
很久沒打開過,裏面灰味有點大,邬希掩住口鼻咳咳兩聲,把從張老師那拿來的鑰匙揣進口袋,一邊悶聲詢問,“你中午吃飯了嗎?”
沒有回答。
黑瘦的少年好像是不會說話的啞巴一樣,面無表情,連眼神交流都拒絕。
邬希不逼他,搬個凳子放在他身後,“坐吧,這沒別人,我幫你把傷處理處理,不然容易發炎留疤。”
這種孩子不會喜歡辦公室,尤其是辦公室的老師對他并沒有善意,背地裏把學生的悲慘當作配茶的談資,當面不說什麽,就以為自己足夠內斂。可十幾歲的孩子又不是傻子,這樣的小孩更敏感,很容易分辨他人的态度。
所以他借來畫室的鑰匙。做不到太多,至少開辟個足夠安靜的小空間,讓這孩子喘息一下。
賀溪不動彈,椅子放在身後也不坐,就直愣愣站着。
不過他可能是營養不良發育晚,邬希比他高不少,就算站着也能游刃有餘地處理傷口。
空氣安靜得窒息。邬希轉身低頭去從小藥箱裏翻找東西,賀溪的眼珠子才終于動一動,目光從上而下掃視過邬希全身,又從下至上,周而複始,忽然一頓。
半長的頭發紮起來,脖頸間只餘下絨毛似的小碎發,三兩個斑斓紅痕印在白皙皮肉上,對比強烈,抓人眼球。
賀溪有些茫然,不太看得懂這是什麽。想問老師是不是被蟲子咬了,老師這麽幹淨的人睡的床上也會有蟲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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