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幀

喬冉冉從不認為能在那樣的絕境下從海裏爬出來,拼着一絲執念也想求生的半妖，會是一臉純善柔軟可欺的樣子，就算曾經是，在經歷過那樣的苦難和折磨之後還能保持本心就已經是奇跡,如果還繼續犯傻,那不是腦子壞掉了,那就是在裝傻。

半妖看上去就不像是腦子壞掉,那就說明他在裝傻。裝傻纏着她,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還是說,這半妖裝傻充愣，就是不想還錢？

那這梁子就結大了。

“我說過，第一次診費可以賒欠，并且你不還也沒關系，我也沒那功夫追着你要。”銀針在喬冉冉的指尖旋轉，娴熟而漂亮，“但是,絕對沒有第二次。”

不給錢，就不會幫他治傷，更何況他就是一些皮外傷,以他半妖殘留的恢複力，很快就會自愈。這麽作态,不就是看她容易心軟，想讓她心疼嘛！

“再加上那一袋靈石,你欠我的,你打算什麽時候還？”喬冉冉收回銀針，搓了搓手指，“不還的話,就別出現在我面前，我還可以假裝不知道。”

不還錢還杵在她面前，不就反複提醒她在他身上浪費了很多錢嘛！

半妖眼神閃爍沒有言語，卻矮着身子，将自己的頭頂湊到了喬冉冉面前。半妖的發色黑得不那麽明顯，在夕陽的顏色下像是被水洗過般，有些褪色，但那毛茸茸的發頂，看着手感就特別好，喬冉冉的手指微微顫動。

裴陵冷哼一聲，将喬冉冉的手指攥在了掌心，惹來她詫異的注視。

鳳長冬也是驚訝，速度不輸裴陵的一道靈力将半妖送到了一邊，可還是晚了一點，半妖原本不長的頭發被削掉了一截，慢悠悠地砸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鳳長冬動作快，這一下估計能削掉半妖的腦袋。

喬冉冉嘶了一聲，“不至于，裴師弟，順順氣，咱不跟他一般見識哈！”雖然不知道半妖這樣的情态到底有什麽意義，但從裴陵的反應來看，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就聽鳳長冬幽幽地解釋：“喬姑娘有所不知，不管是妖獸還是妖族，跟人類的關系都不好，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當他們低下自己的頭顱表示臣服的時候，對方如果伸手撫摸了他們的頭頂，那就是接受他們的臣服……”

喬冉冉恍然大悟——這題她會——所以剛剛半妖想要表示他的臣服，如果她沒忍住摸了他的腦袋，就可以被他名正言順糾纏着了？

于是喬冉冉一本證明地對半妖說：“我不要。”她不要他，這半妖的身世就代表着他是個大麻煩，而且他肯定想着用這種方法賴賬。“以你的本事，好好活下去肯定沒問題，我也不管你有什麽小心思，別把歪腦筋動到我身上，還是那句話，沒有診費，就別出現在我眼前。”

目光無意中掠過聞子桁，就看到他不認同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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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冉冉彎了彎唇，被擾亂的心情突然就開心了幾分。然後扭頭對裴陵說：“裴師弟，我們走。”

晏青綏終于等到說話的機會，趕緊舉手道：“我跟你們一起走！”

原本是計劃邀請喬冉冉他們去天衍劍宗的駐地，但是他們不願意去，而且跟姜苗苗鬧成這樣，姜苗苗回去了還有得鬧騰，別說喬冉冉他們了，就連他自己也完全不想回去。

晏青綏瞄了一眼半妖，很上道地說：“給錢那種！”

喬冉冉忍俊不禁，偏頭看了一眼裴陵，見他沒什麽表情，就笑道：“好啊！”

晏青綏這種有眼色又上道并且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準确的人，喬冉冉就願意結交。本來就交淺，何必言深。晏青綏很清楚的認知到，以喬冉冉的醫術再加上裴陵的修為和手段，他能跟着他們，絕對是占了極大的便宜。而這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那只半妖想要跟着喬冉冉，肯定也是看中喬冉冉的醫術能幫到他，可他不想付出代價——連錢都不想給——還作出一副願意讓喬冉冉養的樣子。

喬冉冉是傻了才養這麽大的累贅。

要知道，後山那些靈玉兔，都知道用果子和靈植來換取喬冉冉的勞動，就連要吃的食物，都是它們捕捉好的。一只半妖，憑着美色的特殊就想從喬冉冉手裏換好處，也不想想，他還能比裴陵漂亮了？

走到半路，喬冉冉臉色就不好了，捂着心口說：“我心口疼。”想到花了那麽多錢，她的心都疼得直抽抽。

裴陵沒說什麽，晏青綏卻笑着吐槽：“我見你挺開心的呀！”喬冉冉扔錢的動作實在太快，在場的人估計都沒反應過來，那豪氣的樣子更是震驚到了大家。

裴陵似笑非笑地看着喬冉冉，他卻是知道，喬冉冉能有那樣的動作，是在聞子桁開口之後，才出現的——讨厭一個人，能讨厭到這種地方，就只是因為一個毫無來由的夢？

喬冉冉他們離開後，卻不知聞子桁也在和鳳長冬讨論着他們，“長冬，你認識他們啊？”

鳳長冬不答反問：“你也認識他們？”

說起這個，聞子桁話就多了：“那不是之前聽聞瀚海城有隐世的醫修嘛！我就過去看了一眼，在那裏遇到的他們，那個姑娘姓喬？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一見面就不待見我，我也沒做什麽啊！在外行走，大家好聲好氣打個招呼，交換一下稱呼不奇怪吧？可那喬姑娘不僅不搭理我，還總是留給我一個後腦勺。說起來，那半妖……”聞子桁眼神閃了閃，喬冉冉他們走了之後，那半妖也追了過去，“似乎就是在瀚海城那裏被喬姑娘他們救下的，當時送到了瀚海醫館，還是我帶的路。我看過了，那半妖被人剔了妖族血脈，就剩一絲氣息，居然也挺了過來。哎你說，我就這麽不招人待見嗎？”

鳳長冬抿唇笑了笑，他大概能想象到喬冉冉無視聞子桁的時候，聞子桁那憋屈的樣子，“人家喬姑娘為什麽非要待見你？”

“诶！”大概聞子桁無往不利習慣了，沒受過這種待遇，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我就覺得她是沒來由的讨厭我。”

“可能就是嫌你煩吧。”

“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哦，那你想做什麽？”

“嘶！”聞子桁倒吸一口涼氣，“鳳長冬，你還是不是兄弟了！”怎麽老幫着外人說話！

鳳長冬若有所思地看着聞子桁，“就因為是兄弟，所以才知道，你會這麽在意，就是別有所圖吧？”

聞子桁頓時被噎得不輕。

“所以，聞子桁，你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什麽？”

晏青綏看着眼前的荒蕪，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誤的，畢竟他現在對喬冉冉有一種盲目的信任，聽過他爹的話之後，對玄心門也有一種盲目的敬仰。

但是他從想過，原來玄心門會是這樣的玄心門。雖然在扶峰城裏有一處駐地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是誰家的駐地不是精心養護，也沒見過荒蕪成這樣的。裏面的荒草都快比人高了，僅有的幾間屋子也塌得只剩殘垣斷壁。

這是要露宿荒野的感覺啊！

晏大少爺嘆了口氣，也不廢話，徑自找了個角落，擡手間就清理了大一片出來，這才扭頭笑着對喬冉冉說：“這個位置怎麽樣？”

喬冉冉憋着笑，點頭道：“很好。”然後遞給裴陵一個眼神：這小子有意思吧？

裴陵垂眸，看着喬冉冉嘚瑟的樣子，心想：确實很有意思。

其實修士外出歷練的時候，經常這樣露宿荒野，随便找一處平整的地方，點上一處篝火，就能将就一夜。而且修士晚上也不是睡覺，就是需要找一處地方，恢複消耗的靈力而已。

但是看到喬冉冉的造型，晏青綏還是忍不住笑了，“喬冉冉你幹嘛呢！”

不僅搬出了一張木榻，甚至還鋪上了柔軟的墊子，最後裹着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被子——喬冉冉長舒一口氣，有一種人生都完美了的錯覺。

晏青綏看着席地而坐的自己，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是給他爹丢臉了。“你很怕冷？”

喬冉冉裹在被子裏，就只剩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面，那烏黑的頭發隐于夜色中，只在篝火的照耀下有些閃爍。“并不冷，就是這種能在篝火邊裹着自己的感覺，很幸福。”

晏青綏：“……”請恕他不能體會。

被玄心門的禁制攔在外面的半妖，默默望着那處空白，如果不是跟着喬冉冉，他可能永遠也無法找到這裏。

可是喬冉冉頭也不回就走了。

喬冉冉很嫌棄他，因為他沒給診費，還想賴賬。

他只是習慣了這種方式，他以為他低下頭顱的那一刻，能換來喬冉冉的憐憫，只要能跟在喬冉冉身邊，他想總有一天能治愈他身上的傷。

瀚海醫館的那位老醫修都對他的傷勢無可奈何，他就意識到，也許只有喬冉冉能治愈他，就憑着喬冉冉那一手将他從死亡深淵拽回來的針法。

但他連他最嫌棄的半妖血脈都失去了，他還能做什麽？

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活下去？他是不甘心的。原本不争不搶只想偏安一隅活着的他，從海底爬出來的那一刻是絕望的，因為他回不去了，甚至連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喬冉冉的話給了他一絲希望，心底那殘破不堪的廢墟中裂開了一條縫隙——她說，她能治好他。

半妖找了一個角落蜷縮着，他也習慣了這種能帶給他片刻安寧的姿勢。

他不想放棄。

作者有話要說：捂着自己的肝，偷摸摸地說：晚點還有一章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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