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膳桌邊,善王流霜不在,已是善王府上下皆習慣的事。今日只見旭飛眉眼之間藏不住笑意,思飛卻顯得有些別扭。思飛是春晖親出,春晖自是一眼便認出他心不在焉,放下碗筷向思飛道:“思飛,今日怎麽沒精神了?”
思飛低聲道:“沒什麽。”思飛一向心中藏不住事,喜怒形于面相,口中雖說沒什麽,神色卻更加頹然。
春晖細細想了想,他今日出門之時,并無頹色,剛回來時,隐隐有些怒氣,現在怎會如此?想了一番,問道:“你今日去演武場的時候,跟人動手落敗了?”
思飛肩膀一抖,面色詫異道:“爹爹你怎知道的!”
春晖笑道:“你還能有什麽事?根本不必猜。”
冬郎跟着放下了碗筷,聞言一笑,道:“思飛,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明日再去比過也就是了。”
思飛頹然道:“前年我都是比她強得多,漸漸地,她去年十次之中能勝我兩次或三次,這幾日我們比了五次,她勝二,我勝三,再過一年,恐怕她已經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練得也算辛勤,為什麽總是原地不前呢?”
春晖點頭道:“早說要你不要一味練,多走心,多領悟,現下可得了教訓吧!”
冬郎笑道:“春晖,過年時就莫如此嚴厲了吧。思飛,這擊敗你的孩子可不簡單,是哪家的公子?”
思飛低聲道:“不是公子,是方靖海家的老四,大名方铮,表字金節的。”
冬郎嘆一聲道:“是文晶家的孩子,無怪乎如此了得,真是英才。”
旭飛聽聞這名字,若有所思:“金節頗得靖海将軍真傳,文武雙全,兵法精熟,只因年紀不大,只是襲了官職,也未曾親自領兵上陣過。若你是敗在她手,也不算吃虧。咱們陳家尚文輕武,他們方家卻是家傳,你表面上是和金節在比武,其實是和将軍比,這怎麽比得過?”
冬郎向旭飛道:“方家和權家交情頗深,這莫不是從靈悉口中得知的?”旭飛面上一紅,點了點頭:“采詳和金節是好友。”
旭飛的未婚妻權靈悉,字曰采詳,出身于朱雀名門的權家。權家博物廣志,擅古今及各國言語文字,在朝中多做為史官或鴻胪寺中司務。悅王正侍君權慧昭,便出自權家。方靖海名曰方耀,表字文晶,是朝中肱股重臣之一,少年時代起,便與母親方玥一起鎮守東海邊疆,屢屢收複海島夷族,挂封靖海将軍,待成名回朝之後,翎皇半雲心喜,率先以“方靖海”呼之。方耀身材高挑,長相俊朗,性格爽直,朝中君臣都樂意和她親近,方靖海之名傳播遠比本名廣泛。現今賀翎朝中最重要的邊疆守衛,以方家為首,可見其聲威凜然。
冬郎知道流霜心意,既是家中三位兒郎需求,少不得便要找出全賀翎最頂尖的事物與他們,心中略一盤算,便開口道:“思飛,你爹爹說得對,你是該多走心,多領悟。但看你在演武場自己練習,武藝停步不前許久,而方家的姑娘進取迅速,說明文晶必有極大的過人之處。你可以拜她為師,向她求教。等再過幾日,新年事務結束,爹爹為你準備禮品,你去方靖海家中拜見一番吧。”
思飛皺着眉,想了一陣,道:“方靖海若是知道,我求教怎麽打敗她女兒,她會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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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郎笑道:“方靖海最喜歡上進的後輩,若知你心,她一定歡喜。”
思飛神色稍緩,低頭飲食,春晖也放下了這塊心事,重新舉箸。逸飛和芷瑤年紀尚小,并不關心這些,一直也未停食,此時已然飯飽。
全家飽腹之後,各自更衣,正要一起出門觀燈游玩之際,忽聽侍從來報:“權大小姐到了,還有方四小姐,邀大王子、二王子同去觀燈。”
旭飛偷眼望了望思飛,思飛正驚訝莫名:“她來幹什麽?”
春晖和冬郎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顏色,令侍從向兩位小姐回話。旭飛和思飛穿好外袍,換了靴子,一起告退先出門去了。
冬郎笑道:“我看那方四小姐,是看上咱們思飛了,春晖你看呢?”
春晖眼角彎彎笑道:“如此便更好,孩子們願意,咱們也省心。只是你看旭飛牽紅線正在興頭上,這點倒是和冬哥你像極了。”
冬郎望着春晖笑道:“我哪裏是愛牽紅線,我就牽過一根。”
春晖撇嘴道:“可不是,牽上自家兄弟掉到你陷阱裏去,你最開心了!”
這時芷瑤困倦,撲在春晖懷中打呵欠,春晖蹭蹭她的小臉蛋,芷瑤揉着眼睛咯咯直笑,将小臉埋在春晖頸側。
逸飛正整理衣衫,聽爹爹們說笑,也不在意。春晖笑了一陣,看逸飛仍是不慌不忙的樣子,問道:“逸飛,雪瑤沒邀你看燈嗎?”
逸飛抱着手爐道:“邀了,但是我今晚想和家裏一起去,約了明日和姐姐去。”
春晖撫着芷瑤的背,向冬郎道:“這兩個小的,今天書來信往,早就約上了。我一直羨慕着,冬哥這兩個娃娃多自覺啊,偏偏思飛這孩子,一點也不像我,愚鈍的很。”
冬郎攬着春晖肩道:“這才像你,你不想想你當年……”
春晖面上通紅,迅速打斷冬郎話頭:“莫說當年,說了這麽多年都說不膩麽!逸飛,你可得學着點,怎麽欺負側君這點,你爹爹可是最擅長!”
逸飛看着他們笑鬧,心中想到雪瑤,便跟着笑。
卻說雪瑤在家中收了逸飛信柬,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寫着收發之人名字,筆跡圓潤,用力極輕,想必是逸飛親手所書。看來小人兒知道自己意思,雪瑤笑了一笑,從書桌上拿起拆信刀,挑開信封,拿出逸飛的畫來。
畫上一輪月亮,挂在天際,月輪畫成渾圓。月下有河,河岸有梅,梅邊有橋,橋下小亭臨水而建,河中漂浮着水燈。并不畫一人,只畫了一只拖着長尾的孔雀,半閉着眼睛休憩在梅花樹旁。畫風卻與雪瑤相同,是在墨跡略幹時,清淺着色:梅花粉白,孔雀青碧,亭子頂是褐色,亭柱朱紅。
雪瑤持畫沉吟。月亮渾圓,直上天際,這是十五那晚的月亮。河邊有梅樹和亭子,看這畫上所繪,像是城東濰河邊上的享梅亭,雖不惟妙惟肖,意思卻到了。碧玉孔雀在逸飛那裏,這孔雀自是代表逸飛。那麽此信上說的是,明晚月上時分,在濰河邊享梅亭相侯。
雪瑤抿嘴一笑:若是要一起觀燈,悅王府去城東時,正經過善王府,接了他同去便是了,何必在那裏等?若他有意,且看他安排便是。
十五這日,雪瑤做完功課便盼天黑,好容易到用了晚膳,捧着茶盞如坐針氈,惹來慧昭好一通笑她。
待到天色黑了下去,門口喧鬧的街道上笑聲都傳進了院內,雪瑤帶上随身的仕女便出門,一路燈影迷蒙,她已無心去看,一心想要快些到達享梅亭。
享梅亭雖已在城門之外,但因元宵節,也來了不少觀燈人,不輸于城內大街。近郊也有不少商家和富戶擺了燈謎攤子,引得許多人圍在一起猜謎,五彩光暈之間,夾雜着剛出爐的芝麻酥餅、鮮香的馄饨、甜蜜的桂花糖糕等味道,惹人垂涎。
雪瑤一路來到梅花樹下,亭中逸飛早帶着仕女和護衛相等。兩人在亭中并立,看仕女們将帶來的水燈一盞一盞推入河中。
濰河中本已經零星飄了些彩色的河燈,逸飛帶又來了許多顏色鮮豔的燈盞,随波漂流起來。花卉的、雀鳥的、樓房的、元寶的,遠處的一點點,近處的一團團,錯落有致。濰河旁邊觀燈的平民,又有些來湊熱鬧的,也買了河燈來放。燈盞越來越多,光明璀璨,流光溢彩,不輸于街邊燈火,将一條濰河妝點如銀河一般,美不勝收。
雪瑤向逸飛笑道:“這地方是你想到的,還是有人教你的?”
逸飛道:“去年便聽說這邊有放燈,我還沒帶別人來過呢,姐姐是第一個。”
雪瑤心中和悅,将逸飛抱了一把笑道:“真漂亮。”
逸飛穿着厚厚的外袍,翻起的寶藍色絲絨領子,将小臉映襯得白皙如玉,被雪瑤一誇,面上薄紅,喜氣滿腮。雪瑤湊過自己的臉頰,和他蹭了一蹭,在他耳邊道:“燈也漂亮,逸飛也漂亮。”逸飛笑聲在她耳邊響起。
兩人放完了水燈,便打發随從人等自去玩耍,相攜立在亭中,喁喁私語,邊說邊笑。
不知過了多久,亭外款款走來一位小公子,身後跟着兩名護衛。還未近前,護衛便板了臉吆喝:“誰家的小孩,識相的快讓出此亭來!我們大公子要歇腳!”
雪瑤雙眉一軒:“好一對愚仆,享梅亭既以享字為名,自是人人可以來得,又不是你家獨有,何必驅趕旁人,來抖你們自家威風?”
護衛高聲喝道:“好大膽的丫頭,知道我們家大公子是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