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郎和慧昭的本意,就是借此機會,試一試兩個孩子的擔當,再告訴他們真相,好讓他們不被名節之類的負擔所累。現在雪瑤和逸飛都來了,省了兩下裏去分頭解釋,自然要收場。
逸飛是從後院一路奔來,喘息急促,衣衫微亂,臉上因吹了風,紅暈不退,眼角挂着一點水光。雪瑤急忙迎上,伸臂去攔:“快回去!”
逸飛輕輕搖頭:“我不回。姐姐忘記我的話了?還是覺得男子諾而無信,看不起我那番言語?”
雪瑤有些着急:“都沒有,我是擔心你。”
逸飛笑了笑:“逸飛也是擔心姐姐。”
雪瑤心中一動,仿佛有人捏住自己心肝,緊緊一攥,不知道是痛是癢。張了張口,什麽話也說不出,攔着逸飛的手臂竟也像是沒了骨頭一般,再提不起來,小聲道:“你……”
逸飛又是一笑,徑自向冬郎走去。
冬郎和慧昭見一對小兒女如此,玩笑之心去了二三分。原以為他們兩個“定親”像是過家家一般,勸解開來就好,誰知此時,看到這兩個小人兒的眼神,竟是已經認定了對方一樣。雪瑤年歲稍長,還可說是情窦初開,但逸飛稚齡蒙昧,又懂什麽?偏偏也是如此堅定的樣子。情之一物,自是誰也說不清道不明,只能眼看着他們兩個困在了其中。此時依然如此,尚不知以後還有多少糾纏。
慧昭不待逸飛走近冬郎,将逸飛招至身前,和顏悅色道:“逸飛,姨丈問你,你知不知道成親是怎麽回事?”
逸飛點點頭,雙手伏在慧昭膝上,眼神專注地看着雪瑤的方向,道:“成親就是,永遠永遠在一起。”
慧昭問:“那你願意和雪瑤姐姐永遠永遠在一起嗎?”
逸飛毫不猶豫道:“願意!”
慧昭微笑道:“莫不是因為昨晚之事,你們才如此堅定?”逸飛點了點頭。
慧昭擡頭望向上首坐着的冬郎,冬郎微微颔首,慧昭會意,将逸飛小手放在手心,望着他雙眼道:“可是你們昨晚之事,并不是妻夫之實,也不算肌膚之親,逸飛沒有壞了名節的。等你長大些,你爹爹自然會教你什麽是真正的妻夫之事。”
雪瑤聽聞此言,驚訝地擡起頭來。
冬郎的臉上也挂起了柔和的笑容,離座向雪瑤淺施一禮,道:“雪瑤放心,姨丈知道你們的事尚在禮法之內,并不要你負責。方才故意激你,姨丈還要跟你道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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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瑤心中一陣酸楚,卻不知從何而起,給冬郎還禮,道:“姨丈,沒關系的,我不是跟您生氣,我只是不明白,若是不必負責,那麽您還能不能允許我娶逸飛呢?”
冬郎雖看到他二人情狀,但也沒想到雪瑤會有此一問。訝然道:“你仍要娶逸飛麽?”
逸飛剛才聽慧昭之言,心中自是不信,但冬郎和雪瑤也這麽說,方才相信了,偎在慧昭身邊,看着冬郎這樣問雪瑤,料想父親大概是不同意了,心中失落之下,不由得鼻尖一酸。
此時,雪瑤擡頭向逸飛望了一眼,笑了一笑。逸飛面上微微一紅,也向雪瑤回了一笑,再也不移開目光。兩人神情莊重,遙遙相對,冬郎和慧昭看在眼裏,也覺得甜蜜。
慧昭扶着逸飛的脊背道:“逸飛,永遠在一起,并不一定要做夫妻。你看,你萱姨只有雪瑤和禹瑤兩個女兒,沒有男孩在膝下,逸飛也可以認萱姨做義母,過府常住,照樣是和雪瑤天天在一起的。”
逸飛見說,咬了咬嘴唇,向慧昭道:“姨丈,你讨不讨厭逸飛?”
慧昭立刻答道:“怎麽會讨厭逸飛呢?姨丈很喜歡逸飛的。”
逸飛擡頭望着慧昭又道:“那姨丈為什麽不願意逸飛做雪瑤姐姐的夫婿?”
慧昭心中一震,又是疼愛,又是憐惜,抱了抱逸飛道:“姨丈怎麽會不願意?姨丈願意極了!若是逸飛嫁到我悅王府來,姨丈不知道有多開心!”
雪瑤見逸飛仍信守兩人約定,心先寬了一半,再看慧昭也确是高興,整顆心便落在了實處,擡頭向冬郎道:“姨丈,我仍然要娶逸飛,雖然無夫妻之實,但我們已有嫁娶之約,您看,這是文定。”說着便從頸中拿出白玉扣,給冬郎過目。
慧昭攜了逸飛,立在冬郎和雪瑤旁邊,見雪瑤拿出的白玉扣是自己未見的,料想是逸飛所贈,上下看了看雪瑤衣飾,發覺雪瑤腰間的碧玉孔雀已經不在,定是雪瑤以此物贈予逸飛了。回頭看,逸飛果然拿出的是碧玉孔雀,只是将腰墜改為了貼身護符。
冬郎和慧昭細細查看,這兩件玉器雖是小品,但都是上乘好料,又兼精雕細琢,陽光一照,水色冰影玲珑剔透,又是二人貼身之物,此時拿出更顯溫潤。這兩個玉墜價值不菲,又各自是兩人最心愛之飾物,若是此等物事,的确是配得上做文定。略一思忖,都心中有了數。
冬郎向兩個孩子點了點頭,道:“若你二人肯信守約定,彼此心許,那麽文定之禮就已經做數,我們便需要禀明族中長輩,并要承認你們的關系,将你們認為是未婚妻夫一般。但你二人年齒尚幼,待雪瑤明年理鬓之後才可行聘,完成定親之禮,到那時你們便是真正的未婚妻夫,你們可明白了?”
雪瑤和逸飛見冬郎許字,皆喜上眉梢,心滿意足,兩只手不由得緊緊拉在了一起。
慧昭笑道:“兩個小東西,現在可放心了吧?你們出去玩耍,我與姐夫再商議些細節。”
雪瑤拉着逸飛,兩人像歡快的黃鹂一樣飛出門去。慧昭召仕女來換過熱茶,捧在手心,向冬郎笑道:“這兩個小家夥心思倒大,咱們兩家一番安排,全都不必了。”
冬郎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這麽說。只不過提前成就好事,免了中間這些細枝末節,孩子們自己也覺得合意,便是皆大歡喜。只是我家養個兒郎最不易,事事必要給他最好的,現下雖給他一個滿意的妻主,可我私下想想,到了你家,少不得今後還有些曲折,我心中頗有不忍。”
慧昭急忙安慰道:“姐夫這是哪裏話來?以逸飛身份,在我悅王府定是一世不可動搖,我與我家千歲一定會盡心照顧,姐夫當寬心才是。”
冬郎道:“倒不是擔心逸飛的名分。只是以雪瑤的地位,族中定要安排一樁聯姻。逸飛這孩子性子像我,面上柔順,心底卻倔得很,若是他對這樁聯姻不滿,還不知會有什麽樣的事發生,讓人擔憂得很。”
慧昭嘆道:“生來陳家人,此身為皇族,哪能事事由得自己?姐夫放心,即便是外人入府為側,我和我家千歲定不會委屈逸飛。”
二人說定了小兒女親事,半憂半喜,用畢晚膳,方才散了。
新年的熱鬧持續了好一陣時日,終于到了正月十四。
依照慣例,從正月十四開始,就是元宵節的燈會了。朱雀皇城宵禁解除三夜,開放夜市,通宵達旦。從十四日天色擦黑時起,無論官方還是民間所制彩燈,盡數懸挂于皇城大街兩旁,供人賞玩。富貴之家通常會設棚猜燈謎,賞給猜中之人喜錢紅包,以求今年利市大發。
元宵佳節期間,各家女子兒郎,無論婚配與否,皆可上街觀燈游玩,因此成就了賀翎無數姻緣佳話。今年的“美滿元宵”,更是點了題。不容愛侶們錯過的夜晚盛會,不知有多少愛河中人都在期盼。
善王府中西席先生要到二月初才開始授課,逸飛功課卻絲毫不懈,按照先生授課時的作息,早起便自己來到書房,讀書溫課,就算元宵節也不例外。一上午用功已畢,收到悅王府送來的請柬一封。
逸飛笑起雙靥,情知是雪瑤差人送來的,打開看時,見內中一張白箋,上面勾畫着一個少女和一個男孩,手牽手望着路邊懸挂的花燈。看兩人體貌身形,正是雪瑤和逸飛。小畫線條簡單,淡淡着了些彩,畫得很是有趣,單是拿在手中,就能感覺到雪瑤作畫時的愉悅之情。
想必是雪瑤不知逸飛是否可看得懂文字書信,才畫畫相傳。逸飛撅了撅嘴,本要提筆回字,卻不甘心平常的回複,想了又想,取筆也畫了一幅。
畫完晾幹,看了一看,自家滿意了,便找了張信封,寫上收發之人名字,封了口,手拿信封,走出書房。
想來是畫畫時忘了時辰,一出門才看到,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悅王府送信來之人早已回家,逸飛打發家中一個侍從,将回信送去悅王府,方才歡歡喜喜地找父親用晚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