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中小小一碗臘八粥內,不知是被誰抓了一大把鹽,明顯是惡作劇,只是味道難捱。剛才乍一嘗,便鹹得舌尖打顫,嘗了嘗其他的菜肴,根本品不出味道來,只有幹巴巴的口感,苦不堪言。

說不出是什麽心情,方才不詳的感覺變成了事實。

怪不得秦雨澤把人往悅王府裏讓,怪不得仆從們對我反應都冷冷的。

我卻忘了,現下的悅王府,可全是他秦雨澤的地盤了!

現在才怪自己毫無防備,竟然鑽進這小子的圈套來,已經太遲。眼看着雪瑤和雨澤殷切布菜,催他吃粥,心下一橫,又吃了兩口。

這次,舌底兩邊往上泛出苦味來,剛才那口粥似乎在口內燙了個小泡,新粥再入口,傷處一陣刺痛。逸飛難以抑制,打了個冷戰,感覺口中五味盡失,擰起了眉,一陣陣犯惡心。聽得雨澤笑語道:“莫不是天太冷了?趁熱快吃了,也好暖暖身子啊。”雪瑤也頻頻颔首,笑望逸飛。

罷了,誰讓我把心放得太寬,現在騎虎難下,還需承擔了這遭,下次再想着扳回來。逸飛下定決心,左手捧住小碗,右手拿穩湯匙,三兩口将碗中粥掃個幹淨,當啷一聲丢下碗,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但馬上喉嚨口火辣辣地,似乎有一大塊鹽巴堵在那裏。

“今日粥煮的真好,又濃又香甜,陳兄喜歡嗎?小弟再為兄添一碗何如?”雨澤笑容令人越看越讨厭。

逸飛心中切齒深恨:好你個秦雨澤,真是不放過任何報仇機會,你既這樣欠收拾,下次少不得再嘗嘗我的厲害。心中一邊想着今後該如何報還,一邊壓下脾氣,勉強露出笑容道:“不必勞煩秦兄,在下已飽了,此粥真令人銘記在心。”

雪瑤若是能耐心細想,定會發現個中端倪。但雪瑤此時專心用飯,絲毫不知兩人中這股暗流來自何方,隐隐的不自在一瞬即逝,并未深究。

逸飛午飯後便匆匆告辭,雪瑤只是覺得他語音沙啞,頗有受了風寒的樣子,拉着逸飛囑咐了幾句,又留了一留,見逸飛去意堅決,也不好多說什麽。

逸飛為免露出馬腳,在悅王府沒有用茶飲,走出王府不遠,嗓中又幹又癢。一邊走,一邊恨恨地罵道:報應啊,報應!嗓子實在難受,他開始四處尋找可以解渴的東西。

隆冬并非夏季,哪有什麽賣茶水的攤位在街上?又走了一裏有餘,前面香氣彌漫,蒸汽騰騰,街角挑起一簾,原是一家賣豆花的。逸飛見了救星,急忙上前,吃了兩碗紅糖豆花,喉嚨間不适方才緩過來。賣豆花的老夫婦見他吃前雙眉緊皺,吃後如釋重負,以為他是餓壞了,還特意多與他添上半碗,逸飛也不好将這離奇遭遇說與別人,一笑謝過,吃了幹幹淨淨,方才作罷。

一腳踏進家門,穿過層層院落往後面行進,善王側侍君白春晖在中門客廳指揮家丁書童們擺放陳設,見到逸飛回來,急忙招呼道:“逸飛,中午可曾用膳了?咱們府上今年的臘八粥好極了,我特地叫他們給你一直溫着呢,快去吃上一碗暖暖身子。”

逸飛腳底都軟了,苦笑道:“春爹爹,我現在最怕的東西,就是臘八粥。”搖着頭匆匆閃身而過。

春晖怔了一下,自語道:“這有什麽可怕的呢?”想要追問,逸飛身影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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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雪,一飄飄到了夜裏。這時已不若白天有風,雪花又大又急,落在地面,幾乎能聽到沙沙的響聲。

君懿去太上皇半雲的紫薇閣看了看,回轉未央宮。

雪下得太大,寒鴉宮的修繕工作看來只能年後春來才能繼續,宮中雖然頗有微詞,還是對苑傑住在未央宮一事,慢慢适應了。

因為已經承寵,君懿便為苑傑晉品級為七品侍奉郎官,這還是她登基以來第一次為後宮郎官升遷,惹得太上皇對這個新郎官也甚是好奇,某日專門宣苑傑至紫薇閣,屏退左右,從午膳一直聊天到晚間,君懿只得親自來接苑傑回宮。

當時雲皇掩口而笑,對君懿道:“這小郎官真是有趣得很,記得以後常來母皇這裏玩。”才依依不舍地讓君懿把他帶了回去。

苑傑這個小家夥純良溫和,待人真誠,算是這宮院裏少有的一絲朝氣。雲皇極滿意,不止一次對老臣新秀們暗示了,現在當家的是年輕皇上,自然是年輕後宮,所以就該有這樣年輕氣象,國家才會有活力。冬季還沒過完,雲皇又親口為苑傑讨了兩次旨,苑傑就已經從八品當宮做到五品行走,簡直是平步青雲。

君懿不知道雲皇在想什麽,雲皇的所作所為,好像是透明的,她感觸不到,卻又像處處都在的,但她又找不到蛛絲馬跡。只有一點可以在心裏确信,雲皇無論做什麽,都是在為女兒整個帝王生涯鋪平道路。

想想這些,君懿緊張的心緒才漸漸放松下來。

披着一身雪花,走進未央院門,在屋檐下,朝升夕照就慌忙迎上前為她拍雪收衣,進殿來,苑傑明顯已經很困了,還是抱着被子坐着,等君懿歸來。聽見響動,睜開眼睛,笑道:“今天又是‘白大人’了。”

夕照為君懿除釵,朝升為君懿淨面,聽了此言又笑起來。

苑傑剛開始接觸君懿,便是內庭局那次見面,君懿的妝面略為從容,本來面目比較明晰。第二次見面,是君懿下朝,面上帶着嚴謹的金花宮妝,雍容華麗,苑傑便又不認識了。大家都發現,每次君懿變換了妝面,苑傑就認不出來,直呼“女人太可怕,換妝如易容。”這句話迅速傳遍後宮,宮娥彩女,雜役近侍,都紛紛開始注意打扮,宮牆內雖是隆冬,卻到處花枝招展,熱熱鬧鬧。

今日君懿去拜訪雲皇,又是“懶妝”淡掃,和冒充白大人時一樣,苑傑便如此稱呼。雖是淡妝,但也步驟繁多,苑傑很樂意觀看君懿上妝卸妝,抱着被子目不轉睛。

終于收拾完畢,燈火吹熄,宮內靜下來了。苑傑在君懿發間嗅了嗅,道:“陛下,邊關戰情很緊嗎?”

君懿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今日密召,竟有人能走漏風聲?

苑傑笑起來,握着君懿手:“臣悄悄說的,陛下別慌張。陛下發間沾着血的味道,銅和鐵的味道——”提起鼻尖,又深深一嗅,“這是戰場上剛下來的味兒,臣最熟悉了。”

君懿驚訝,将手放在苑傑鼻尖:“手拿過什麽東西,嗅得出來嗎?”

苑傑吃吃地低聲笑着,躲開君懿的手指:“陛下真把臣當小狗哇?”

君懿收回手,覺得有些涼,便把自己手伸進苑傑袖口。苑傑冷得吸了口氣,另一只手隔着衣袖輕輕揉搓君懿手指,為她取暖。

君懿道:“公孫仵作,還感到了什麽別的嗎?”

苑傑想了想:“回禀青天大人,臣以為,陛下頭發上的味道,若不是見了很多将軍,就是見了一位很厲害的将軍,并且談話了好久。”

君懿訝道:“想不到小苑傑心細得很,推斷也合理。朕明日就洗洗頭發,被小苑傑發現沒什麽,再被別人發現,可不得了。”

苑傑撇着嘴道:“陛下,臣會守口如瓶,臣有點笨,但不傻啊。”

君懿失笑,拉下他脖頸,在他嘴唇上親吻一記。

又是一年新春。當宮中禮炮鳴響,煙花漫天的時刻,悅王陳雪瑤穿着白羽鬥篷,像一只白鷺飛進了善王府。

守歲的大宴剛剛開席,冷盤擺了一桌子,幾乎半年沒見的上一輩王侯們,已經開始談笑飲酒,席間全是親戚,自然不必拘泥于坐位等等細節,雪瑤向後擠去,見壽王芝瑤、福王儲屏瑤、良王儲汀瑤,和善王子逸飛、福王子樂亭等打小熟悉的一群妹妹弟弟們,及各家侍君,坐在一桌,便匆匆過去,落坐在了逸飛身邊。

芝瑤正好坐在雪瑤下首,歡歡喜喜打了個招呼。雪瑤最近許久沒和她一起出來玩耍,見到她就格外親切,報以微笑,剛要敬上一杯酒,只見手中一空,逸飛将她手中冷酒換了一杯熱水,只好代酒飲了,頓時體內暖和起來。

屏瑤和汀瑤吃吃地笑出聲,樂亭眼睛發亮地拽住逸飛衣袖道:“逸飛哥!你是怎麽管雪瑤姐姐的?教我教我!”

芝瑤放下杯笑道:“小鬼頭,不是你逸飛哥管得好,是雪瑤姐喜歡被管才能這樣呢!”

幾個侍君也都笑着應和,一時這桌引起了周圍注意,頻頻有人來串坐。

雪瑤飲了幾杯水,又用了熱菜,逸飛方允許她飲酒,親自為她把盞。雪瑤望着香甜的汁液盈滿杯中,放在鼻尖一聞,這泛着熱氣的米酒溫和甜潤,正是心頭所好。逸飛也不多言,将自己酒杯遞過來,與雪瑤的輕輕一碰,雙頰微紅,嘴角彎彎。雪瑤只恨此處人太多,不得相擁,否則真想揉揉這可愛的臉。

席至中間,雪瑤八成飽時,便向逸飛問道:“逸飛,怎麽後來沒有再來咱們家了?”

“我不是一直在咱們家嗎?”逸飛捧着小杯,剛燙好的酒有些過熱,小口淺飲。

“啊,我說的不是岳母這裏,是我悅王府。”雪瑤瞥逸飛一眼。半個冬天不見,冷笑話長進不少,這是什麽道理?

想到臘八的那次拜訪,逸飛心中有些別扭,可也不能講實情托出。兩位侍君的争鬥,本就不該把家主夾在中間,還是尋找機會自己報仇的好。

正不知道怎麽回答,一股香氛濃郁飄來,平王儲朋瑤舉着盞來敬,看樣子是半醉了,非要和雪瑤劃拳,揚言要大灌雪瑤三杯才罷休。雪瑤清醒,劃了一場,朋瑤總是輸,一邊怨嘆着手氣不好,一邊又被雪瑤反灌了一氣。逃跑間,又被芝瑤抓住,兩人對酒令。芝瑤是玩樂高手,花樣百出,朋瑤自然不敵,又被灌了不少,趁杯中酒盡,趕緊把酒杯往芝瑤身上一擲,大笑着跑了。

雪瑤注意力被轉移,跟着一直笑,逸飛心中卻是高興的,當下以攻為守,轉換話題:“怎麽今天還得進宮去?”

“代表咱們這些姐妹兄弟,跟雲皇和懿皇賀年啊。咱們現在雙皇天下,是難得吉兆,禮節上就更麻煩。宮裏本來要賜宴,我就告退跑回來了。”

雪瑤似乎也忘記了剛才的問話,也許是吃了酒遲鈍了些。之後兩人便和同桌平輩一起,随便談天說笑。

正月初一大早,但凡封號是王侯的皇家親眷,都必須進宮朝賀。大家雖然玩樂,也不敢太過沉迷,善王府對這種場面輕車熟路,早早安排下客房,供各家王侯及內眷們休息。逸飛拉着雪瑤回自己房內,雪瑤臉頰酡紅,一會說熱,一會說渴,看起來還是酒吃多了些。

走進逸飛房間,往事歷歷,雪瑤也安靜下來。坐在床邊,接過逸飛遞來的醒酒湯,皺着眉嘗了一口。感覺意外的是,這湯味道和順,令她眉頭舒展,又多進了幾口。逸飛在一邊閑聊道:“這湯是民間的配方,很是提神,味道也不錯,尤其放點醋就更利口,我沒吃酒時也愛吃上一碗的。”

雪瑤被湯中胡椒味沖得七竅皆通,醒神多了,擡頭看着站在一邊的逸飛,笑道:“逸飛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這麽多年了,才第二次到你房內來。”

逸飛坐在雪瑤身邊,小聲道:“這話就莫要再說,以後倒是我要去姐姐房內了。”

雪瑤轉臉,在逸飛唇邊一吻:“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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