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合畢,二人對對方的路數都有一些認識。這認識越深,二人便越不敢輕敵。越交手,越覺得對對方的認識有增加了幾分。

其實,苑傑從小在偏僻之地,自然不知玉傑的“劍舞”,在宮中,甚至京師,也久負盛名。

京城名門,大多數都是開國時期跟着祖皇帝征戰江山,或是開國之初,幫助太皇帝打理社稷的名将名士,漸漸在京城落穩腳跟。他們和她們之後人,雖也有一些不學無術的子弟,但大部分名門之後,都身懷一技或多技,互有長短。

但是,這所有京城的名門郎君都算上,再沒有比公孫家三郎名聲更響的。

“有子三郎,萬貫莫強”。

這公孫家三郎,色如月,性如雲,姿如柳,舞如虹,才如海,劍如風,想娶到這位郎君的女子多如繁星。所以京城又稱之為“七如君”,卻不敢當面叫起。

公孫三郎之名,是那時節每個京城父母教育孩子的嘴邊話。連靈竹、思飛這樣的才俊,少年時候,也聽過那麽幾次。

傳聞都說他公孫家的三郎能文能武,善于交際,做事滴水不漏,說話有分有寸,臉上帶着若有若無三分笑,舉手投足間,一片溫雅風情,無論長輩,平輩,還是晚輩,越熟悉三郎,便越喜愛三郎,人人為之着迷。這麽一來,不識得三郎的人,可是會越來越妒忌他,一旦認識,卻又自慚形穢起來。

想當年,到了三郎要出閣的年紀,公孫家長老們開會,白頭發愁掉了一地。權家的小姐,吳家的小姐,蘇家的當家,公孫本家的表姐……美人卷看都看不過來,拜門的禮物堆滿了前廳,誰也不敢收。

正覺得哪家的小姐似乎都配不上三郎的時候,一道敕令上官玉傑進宮選秀的聖旨,簡直是救命的白鴿,也讓其他的追求者無話可說。

玉傑在宮中選秀之時,也曾有過其他新郎官要求比劍,也是在這紫薇劍閣。

雲皇繁忙,是君懿坐在上位。玉傑轉身錯足之間,不似是比武,反而像舞蹈,游刃有餘,又不傷對手顏面,揮灑自如。想到他那久富的劍舞之名,當時所見之人,都翹了大拇指,贊一個“名至實歸”。

收劍的時候,十四歲少年長身玉立,面上微微有一絲汗珠,臉上透着些紅色。太女君懿看了喜歡,招手要他過來。玉傑在君懿身邊坐下,君懿親自為他擦了鼻尖的一點汗珠,全場敬服。三郎毫無懸念地被太女君懿點中,成為結發郎官。

兩人纏鬥半酣,苑傑只是憑初生牛犢的一股沖勁,接了幾招,玉傑卻發了狠,手中竹劍如夏日的急雨,一疊地抽打過來。苑傑左躲右閃,略顯狼狽;玉傑鬥得興起,越戰越勇。

宮中也有不少喜愛苑傑的仕女,看這情景,不由得暗暗捏一把汗。

其實在這宮中,人人的壓力都不小。雖然這些年來,人人心裏都已經把公孫玉傑看做了皇後的最佳人選。玉傑本身就負有盛名,進宮後頭銜也更加多起來,走到哪裏都是羨慕的眼光,他自己也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Advertisement

但君懿的突然冷淡,讓玉傑無所适從。他不知自己是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讓君懿這樣對他再也不聞不問,可他不能去問,他只能猜想。

整整一年,再無寵幸。登基冊封之時,君懿也僅僅給了他二品之位,離皇後的距離看似很近,其實已經遙不可及。

甚至連以“謝恩”借口去求見,她也未允準。

無論是家族看着玉傑的那些眼光,從火熱,一下降到了冰冷。

他已經不在意別人,只在意君懿。時常悄悄派人打聽時,今天聽說皇上忙到深夜,明天聽說皇上又在書房,後天聽說皇上早下朝在未央宮沒出來……他心裏再是玲珑七竅,也想不出是什麽緣故,風言風語不停地席卷過來,說是玉郎官被厭棄。

他想說服自己不要相信,卻也不能。

入宮之前,他的優秀是為父母,為家族,入宮之後,多了一項,為君懿。

有時候,他也想幹脆學靈竹一樣躲起來,有時候,他也想像其他郎官那樣私下裏傾吐一番,有時候,他想直接去禦書房問問她……

但他是三郎,他是做什麽事都有分有寸的郎君。

他不能不懂事,因為他的妻主,現在已經是至高的皇上。

三郎只能優雅而焦急地等待着。

皇上開始寵幸這遠房的分家弟弟,連帶着澤被自己和靈竹,人人都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的。他聽了,或者看了,心裏一陣陣不舒服。但他還是不能說出來,只能遵從皇上的意思,對弟弟好些。

也許,這樣能讓皇上,多看我一眼。

幸而這弟弟是個純良之人,讓他放心不少。可是,每次問問皇上起居,苑傑哪裏會操這等閑心,含含糊糊說不清楚,他便一天比一天焦急。偶爾見了君懿本人探問,皇上自己哪有功夫管這許多,都是各部宮女內侍們在打理,也不得要領。

若問玉傑,世上最傷心的事是什麽,恐怕玉傑會說,是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卻發現自己對她已一無所知。

歸根結底,他最氣一件事——為皇上分憂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這數月積壓下來的情緒,今天找到發洩的出口。他想要苑傑留下,是為了君懿的歡心,苑傑說要去戰場,也是為君懿的歡心,這勝負不出,他們二人心結不除。

所以雲皇才會一口同意,甚至還積極促成這奇怪的比試。

玉傑手中雖急,章法卻絲毫不亂,苑傑漸漸有些焦躁,吼一聲,手中劍直劈而下,玉傑擡手格擋,不知不覺間內力貫注,只聽得噼啪一聲,兩把竹劍都斷開了。

兩人鬥得興起,忘了是比劍,殘劍丢開,赤手空拳又纏鬥一處。

若說劍是翩翩君子,那拳頭便是俗世小民。君子雖美,但在生活中也是小民。簡單純粹的方式,更适合兩人的爆發。玉傑平生第一次發狠的争鬥,也幸虧是對着苑傑,若是對着別人,非要傷人不可。

苑傑再遲鈍,也已感覺出三哥的心情不對,心中暗道大不了輸了這次。主意拿準,便開始尋找玉傑的落手點,用自己身體撞上去,故意挨他幾下,希望玉傑打到他能夠心情好一些。

這本是好意,但玉傑何其敏銳,發現自己是以這種方式得手,頓時惱羞成怒。兩人湊近之時,玉傑咬了牙,低聲叱道:“士可殺不可辱!拿出你的全力!”手下也停了。

苑傑趁着攻勢稍緩,跳開一步,望着玉傑的神情。

他看那眼中,又是憤怒,又是不甘。記憶中的謙謙公子,現在眼中發紅,簡直要滴下淚來,心裏也很是不忍。苑傑心思一動:于年紀,玉傑為兄,論資歷,玉傑為先,怎麽也不應該讓他生氣,于是責備自己:三哥平時對我好,我都知道,我該聽三哥的話。不如我賣個破綻,輸個不着痕跡就是。大聲道:“三哥,我們不要這樣了,下面一招定勝負,誰倒在地上,誰就輸,你看如何?”

玉傑心中一驚。兩人不知已打鬥多久,他情緒已得到發洩,這短暫的停手,已經讓他從剛才狂躁中恢複了冷靜。看看四周,下面宮女們個個緊張萬分,好多人都捂着胸口在觀戰了。他腦海一片空白,竟然記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麽,兩人是如何的過招。他暗暗在心中想:真是糊塗,難道我無法承受這宮中的寂寞和流言蜚語,苑傑便可以承受嗎?罷了,還是他想去便去,我輸了這一遭。當下點頭道:“好,全力一擊,定個勝負!”

下面宮女多有不懂門道的,看二人打鬥,開始覺得新鮮,過了半天也沒個結局,很多人都有些不耐。聽到下面一招便定勝負,全場沸騰,一陣騷動。

兩人拉開陣勢,小心觀察對方,同時心中預演,怎麽樣去帶動對方招數,引出一擊,怎麽輸得沒有痕跡……

玉傑心思快,想完便撲上前去,一手抓苑傑腰帶,拿出北方摔跤術的技巧,想要摔倒玉傑,自己再就地一滾,裝作傷了腳趾就是。沒想到苑傑動作也出人意料,也一手抓了自己腰帶,一腳向自己掃來,急忙将腳擡起,去勾他另一腿,腰帶被他抓住,沒跳起來,失了先機。接着不明不白地被苑傑帶得急速轉了兩個圈,突然腳下一絆,就地撲到!

玉傑心想輸得難看了,本能旋身而起,用手撐地卻抓住溫暖一物,一呆愣,只聽周圍喝彩之聲,如雷鳴爆發,大多喊的是“玉郎官”或是“鵲禦君”。

玉傑回神,見自己跨坐在苑傑身上,撐地的手,卡在苑傑脖頸中;苑傑拽着自己的前領,是一個想把他拽倒,自己卻慢了一步的聲勢。

到這份上,玉傑也不明白,這件事是怎麽落定的。

苑傑躺着,皺眉道:“三哥打得好疼,我要療傷。”

玉傑慌忙從他身上離開,着急問道:“哪裏疼?我看看!”

苑傑臉上挂着汗珠,開懷大笑,手腳捶地,對上座的雲皇喊:“母皇!你看!我就覺得三哥才不舍得揍我,母皇說是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