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二天正午,負責打探的兵士回來了。他們沒敢深入查探,但是已經能确定,圍困住雁家衆位将官的,正是祥麟的精兵主力。據說他們的主将親自帶隊,在山中搜索昭烈将軍的行蹤。

這可是不容樂觀的消息,苑傑一行聚在沈參将府中,眉頭緊鎖。

小雙毫不洩氣,道:“我們雁家姐妹,一定能平安突圍的。咱們家将軍經常在那山中打探,定是熟悉山中地形。若是輕騎小隊,在大軍監視下脫險,也并非不可能。小晴,咱們兩個拿好哨子,日夜輪班,看有沒有咱們的鹞子傳消息回來。”

雁晴點了點頭。小雙道:“下午你先盯一會,我去休息,晚上你好好睡一覺,白天你來,晚上我來,按照咱們家将軍的習慣,兩三天之內,必定有鹞子來傳信。”

苑傑恍然大悟:“原來昭烈将軍失蹤,你們也不着急,是因為有傳信的鳥兒!”

逸飛饒有興味地聽着,插口道:“為什麽不用鴿子?”

小雙一笑:“現今誰不知道,天上飛了鴿子,就是為了傳消息?哪還有野鴿子呢?亂軍之中,鴿子還沒飛出來,早就被射下來了。而且鴿子只會飛回固定的地方,可不會認人,鹞子就不一樣了,聰明靈巧,夜間也能趕路,快得很。”

聊了幾句,小雙因要值夜,回房睡了。苑傑向逸飛道:“只有一位姐姐值夜,明擺着不行。逸飛,我值白天,你值夜,行不行?”

逸飛心念一轉,道:“還是你來值夜更好些。”

苑傑沒多心,點了點頭道:“行,這樣好。無論晝夜都有現成醫生。我也去睡了。”

逸飛看苑傑關上了門,便自家坐在院中石桌旁發愣:為什麽苑傑首先想到的是有醫生,而我想到的卻是隔開苑傑和晴姐?是我多心,還是……确實應該注意他們二人呢?算了,不該不信任苑傑的,別再想了。

逸飛雙手托腮,看着石桌旁邊的花架。說是花架,也只有稀疏的幾根藤蔓纏繞其上,粗的那根是一棵葡萄,細的像是一根野牽牛花。那葡萄倒是頑強,雖沒有長得特別繁茂,但架子上能爬的地方也已經勾了個遍。牽牛花柔弱幼小,倚在葡萄藤身旁,倒是一景。

看着看着,逸飛又想起家中事來。要知道這次被雨澤趁虛而入,當初還不如好好地跟姐姐相處。不過若是只顧着兒女私情,今日便沒有機會來到這裏,沒有機會看到賀翎面臨的危險。一介杏林手,雖不可征戰沙場,但可以從旁幫上忙。一想到可以靠自己來扭轉劣勢,化解危機,心中就陡然覺得,就算是受些苦也值得。

一天過去了,心急如焚的小雙趁着夜色放飛了自己的鹞子。

鹞子腳上綁了一根小布條,寫着“忠肅公不願發軍營救,如何自救”字樣。

鹞子在中午飛了回來,腳上綁的布條不見了,卻沒有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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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雙摸了摸鹞子的肚子,這家夥吃得飽飽的,一定是見到了雁家人,還得了食。但為什麽還是沒有回音呢?

雁晴低聲道:“咱們家将軍的意思,難道是食物充足?”

小雙搖頭:“不像啊。咱們再放一次。”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小雙将一個空信筒綁縛在鹞子腳上,再次放飛。

鹞子向熟悉的方向歡快地飛了過去,比上次更快地飛了回來。

這次鹞子帶回一張地圖。地圖是一片撕得不太均勻的薄布,以木炭做筆,草草畫就。看那圖上形狀,俨然是鳳凰郡外圍的玉帶山脈。地圖雖然畫得簡略,但陰陽朝向、樹林湖泊,歷歷在目,一看便明。在一些地點,标注着簡單的符號。地圖背面,寫着潦草的字跡:“明日正午,令五百精壯兵卒依圖行事。”旁邊畫着幾個歪歪斜斜如小兒塗鴉的暗號。

雁晴和小雙看着那幾個符號,雙雙淚下。

苑傑有點慌神:“姐姐們,你們別……別哭啊,五百兵卒,咱們還是湊得起的。”

小雙哽咽道:“将軍讓我好好照顧小晴小瑜和芳姐,說她們突圍一定受了傷。”

逸飛輕輕嘆了口氣。雁将軍還不知道,她們三個費盡辛苦突圍出來,卻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若不是苑傑來得快,恐怕雁晴此刻也命喪黃泉,更不要提解困的事了。但是轉念一想,面對祥麟精兵大舉在山中守着的局面,區區五百人能做什麽?

雁晴畢竟多年沙場,難過了一下便收了淚,在地圖上指點:“将軍的意思,這幾個點地形不利,防守人少;這幾個地點是守軍的後方地帶,需要一個小隊來搗毀他們物資;明日午時,每百人一隊,在這幾處分別內外夾擊,将這些松散的守軍各個擊破。”

小雙指着河流,接口道:“這塊是寫給我看的,咱們自己的兵士不要喝河水。”

苑傑喜上眉梢道:“雁将軍又做了拿手的好戲,水裏又給他們加了料。”

雁晴展顏道:“守軍是以河流為中心駐紮的,有他們的好看。只是這裏……”

苑傑湊上她指尖點處:“這幾處什麽時候布好了投石機關?這下更好玩了,晴姐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符號都是咱們的小分隊,是不是?先是裏外夾攻,滅掉外圍這些守軍,然後,這裏的箭頭是讓咱們一起向前推,把守軍趕到這幾個機關中間的位置。雁将軍他們肯定要啓動這幾處,壘一座山壁石牆,把對方圍在這裏面。哈哈哈,這等好事,我可一定要參加!”

逸飛略有憂慮:“做起來是不是有些困難?”

苑傑笑道:“別擔心,沒有困難。歷代雁将軍,都擅長玩這個。我讀《雁陣》的時候就好想玩一把,今天可被我碰上了,怎麽能錯過?況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倒想看看圍住咱們的祥麟主将,是個什麽表情!”

逸飛見雁晴、小雙和苑傑都放松下來,便放下了一顆半信半疑的心。

第二日,逸飛還是不能輕松面對,未時三刻便開始站在城樓上,等着苑傑和雁晴帶兵歸來。沈參将和小雙都笑道:“哪能這麽快就回呢,還是回去等吧。”逸飛仍然不聽。

站在城上,陣陣涼風吹來,遠眺鳳凰郡方向,隐隐高山,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像是龍的脊背一般靜卧在那邊。天邊的顏色不甚晴朗,有些灰黃,漫天的小砂礫,讓心境也變得一片荒蕪和幹燥。

等了很久很久,漸漸地,天邊的那些看不清的雲,随着太陽的緩緩下落,被染成了玫瑰紅,地面本來灰黃的顏色,也出現了一絲光亮,像是鑲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從天到地,漸漸界限模糊了起來,晚風也越來越涼。

唉,已經過了夏至,這邊的天不見得有多熱,反而是漸漸地冷下去了。

江南,江南一定楊柳依依,莺歌燕舞吧。我這邊卻是大漠蒼穹,天圓地方。

發了一會呆,再向前看時,太陽已經巨大無比,與人的視線平齊。那麽大,紅彤彤的,像是一個燒透了的鐵球。太陽周圍的雲彩已經被染成了一片金紅,熱氣蒸騰在地面上,天和地的交界處就這麽顫動着,搖晃着。

眼睛可見,太陽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夕陽下的天空是最燦爛的,顏色瞬息萬變,一會紅,一會紫,一會黃,一會青。逸飛不知是不是被這樣的顏色擾亂,一顆心已經成一團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要做什麽,仍然只能呆呆地望着前方。天光漸暗,一片不陰不晴的灰色,沉沉地像一片帷幕遮住了視線。

在這夜幕之下,前方出現了一行隊伍,慢慢地向城門方向走來了。

逸飛不住地看着,看着這支隊伍走近。

有步兵,有戰車。可惡,太遠了,看不清。

這時,一騎當先沖過來的,是苑傑的戰馬到了城下。傳令兵高聲喊道:“松長信他們回來了!快開城門!”

黑漆漆的天空,無月無星。

“又沒見到雁将軍,雁家的姐姐們說,雁将軍自有去處,安排完這一場就走了。”苑傑不無失落地幹了一杯酒,“逸飛你說,雁将軍是不是故意的?”

逸飛偷偷将他的酒壺拿遠些:“也許吧,雁将軍應該不想跟咱們多接觸。”

苑傑打了個嗝:“明天還得回去營地,見那個老巫婆。不過正好告訴她,小爺我,偏偏要救雁家,她怎麽害,我就怎麽救!”

逸飛想到忠肅公那邊,不放心地叮囑道:“忠肅公上次跟你作對,一定也是沒安好心,莫要光顧着幫雁将軍擋危險,你自己也定要加倍小心。”

苑傑苦着臉,拉住了逸飛手腕:“逸飛,我想見雁将軍。”

逸飛無奈勸道:“雁将軍想要見我們,自然會見。你也許是機緣不到,可別再刻意追求了。”

苑傑明顯有些醉了:“我偏要見嘛!偏要見!”

逸飛甩了個白眼給他。得寸進尺,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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