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其實雪瑤的擔心确實是關心則亂,因為在君懿接到苑傑和逸飛陣前失蹤的消息之前,二人便早已脫了險。

楚州郡營地與京城路程之遙,有什麽消息時,就算是驿站的鴿子飛傳,也要中途換過幾次,逸飛出營之後只在雁骓的秘密據點歇了一日夜便上了路。苑傑身上有傷,雁骓決定兩人一起養傷,再讓苑傑回京進宮,所以逸飛獨自押解着祥麟七皇子高揚宇,一路西北而去,直指錦龍都。

玉帶山腳,揚宇用響箭召來自己的侍衛,讓他們去處理密信的事,卻因為和逸飛的約定,不敢讓侍衛動逸飛一根毫毛。逸飛沒綁他手腳,他卻覺得加倍屈辱,一路都擺着臭臉。

逸飛倒是第一次将別人欺負到底,心中無限開心,行路之時還哼着小曲,令揚宇心情更加差到極點。

此時已是下午,斜陽偏西,兩人往西北方向走,正好和陽光走了個照面,微冷的天氣,只有陽光暖暖和和地照在身上,又明亮又舒服。逸飛悠然地哼着歌,擡頭望見遠處一條道路,由細到寬延伸到前方,隐隐露出許多房頂和高翹的角檐,順着大路的方向極目眺去,似乎有城牆在前邊。逸飛心中一樂,取出了雁骓所贈的地圖,仔細比對。

揚宇見他高興,也是少年心性,好奇地伸過頭來問詢,逸飛查看地圖,也忘記了他身份,便随口道:“前邊就是月牙井大鎮,鳳凰郡的邊緣了。”

揚宇正是又累又餓,欣喜道:“那麽進了鎮子就能吃飯休息了?”

逸飛瞥他一眼:“小七,你怎麽像個面捏的一樣,今天咱們出山時候就挺晚的,沒到晚上就如此不濟,要不要哥哥給你來給你改善一下?”

揚宇哼了一聲:“你叫我什麽!”

逸飛收起地圖,驅馬前進:“總不能哥哥滿大街叫你七皇子吧?所以簡單些,叫小七。”

揚宇不服氣,驅馬跟上:“那你呢,你總有個稱呼吧,自稱我哥好不要臉,我哥哥都是父皇親生,大祥麟的至尊血脈,豈能容你這等賤民冒充?”

逸飛笑道:“這年頭皇親國戚滿地走,祥麟王子就好稀罕麽?好吧,我的名字告訴你也不打緊,我姓易,叫易唐雲。”

揚宇豎着耳朵聽他的名字,聽完了怒火中燒:“你騙人,你這是假名字!”

逸飛滿不在乎道:“哥哥告訴你了,哥哥是避仇來的,當然不能用真名姓。唐雲這名字不錯,人人都可以叫得,偏偏你先叫了,那哥哥就換上一換,又能時刻提醒你,你到底胡鬧過什麽事情,免得小七你得意忘形。”

揚宇只氣得滿臉通紅,亂叫“不能用這個名字”,卻說不出道理來。逸飛側頭看他的樣子,心中平白生出幾分自得來。

兩人一個開心,一個窘迫,倒也在傍晚前走進了月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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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外種着些樹木,倒也遮擋了不少來自遠處戈壁和沙漠的風沙。城門只是松松地開着,卻沒有一個守衛兵。

逸飛和揚宇都懶得下馬,伸長了脖子向城中看,空蕩蕩的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傍晚的風漸漸大了,穿巷而過的時候,仿佛吹響了一支洞簫,在城中發出空洞的嗚嗚之聲。逸飛和揚宇對看了一眼,心中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既已到此,還是進城看看的好。

屈指一算,鳳凰郡失落已有将近兩年的時光,亭臺樓閣,勾欄瓦肆,還是舊模樣,只是毫無人氣,僅僅留下曾經熱鬧繁華的影子,供今人瞻仰。這早已是一座空城,家家門口貼的對聯,已經被風沙撕得所剩無幾,褪掉了鮮紅的喜氣,留着一片無精打采的枯黃,随着風顫抖着。逸飛和揚宇都是青春年華,又是尊貴之身,從未接觸過這樣頹然荒涼的景色,況且時間又在遲暮,不由得心中都升起一股感懷之情。

順着主街行去,兩人在城中找到了一家不小的客棧,逸飛先看到了招牌,便将馬拴在後院的馬廄之中。揚宇看了看門牌,也跟着進去拴馬。兩人臨行前,還發愁誰也沒帶什麽銀子,不知道怎麽才能到錦龍都,但此時情狀,竟是有錢也解決不了問題。

逸飛伸手抱過櫃臺旁邊放的酒壇,入手頗為沉重,裏面有不少酒。揚宇跑上樓去,又跑了下來:“上面房間裏全是土!”逸飛點頭道:“用完飯後,打掃一下就能住了。”

揚宇聽了,面有難色。對逸飛來說,他早已經習慣自己打掃房間之類的,不覺得有多困難,可揚宇自小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一聽要打掃房間,大覺失了身份,心中不樂。但聽到用飯,雙眼一亮:“哪裏有飯?”逸飛頭也沒擡:“我們自己做。”揚宇的臉又垮了下來。

又一陣風吹過,巷子裏嗚嗚的響聲讓揚宇莫名感到害怕,他縮在逸飛身後,跟着逸飛進了客棧的廚房。

一進廚房,逸飛目光就被竈臺上方挂的臘肉吸引了。雖然這幾條臘肉已經髒污,表面烏黑,看着一點食欲也沒有,但是對軍營中呆久了的逸飛來說,正是無上的美味。逸飛暗暗吞了一下口水,伸手将幾條臘肉都取了下來,問揚宇:“咱們馬鞍旁邊的布袋子呢?”揚宇很少見到這樣原始形态的食物,也沒敢多問,答應了一聲就去馬廄取了兩個袋子來。

逸飛開始了對客棧廚房的洗劫,把幹魚幹蕈之類容易存放的食物統統收拾起來,還拿了一小罐細鹽。突然他歡呼了一聲,手裏舉起一個小包。揚宇湊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包銀子,零零星星的很細碎,雖然每塊都很小,但總共将近十兩,應該是誰私藏的積蓄,到了真該逃跑的時候卻忘了帶走的。

兩人喜不自勝,揚宇伸過袋子要裝,逸飛卻放進了自己衣內:“你是俘虜,你聽我的。”揚宇一百二十個不服,但也無法可想。

兩人正要生火,逸飛突然停住了打火的動作,向揚宇道:“咱們先收拾房間,到了晚上再做飯。”楊宇見到嘴的飯都要飛了,怒道:“為什麽!”

逸飛認真道:“這城如此荒蕪,附近又都是深山,你我都不熟悉附近的情況,若是炊煙升起引來流寇,兩個人都會有危險的。”

揚宇不在乎道:“怕什麽,我是皇子,他們敢動我一根毫毛嗎?”

逸飛無奈:“有禮貌的好人還去當流寇嗎?他們才不管你是誰。就算你說你是皇子,他們也未必信。出門在外還是低調些好,我們先去收拾房間。”

揚宇只得聽令,兩人打掃了房間,雖不能說一塵不染,也勉強是将床鋪和桌椅收拾了,能簡單過個夜。

屋裏塵土味有些嗆人,兩人掃完了房間,揚宇直喊渴了,伸手一探水囊,難掩失望道:“只剩這一點了。”逸飛微微一笑,便到廚房外的小院裏,揭開了水井的蓋子。

揚宇奔過來好奇地向內望着:“這裏有水,是他們存下來的嗎?”

逸飛失笑:“你堂堂皇子,連水井也沒見過?” 幾個月前,逸飛自己也沒打過水,還是進了營地學的,現在卻開始笑起揚宇來。手把手教揚宇如何轉動木軸,把麻繩盤上轱辘從井中提水,逸飛眼看揚宇玩得不亦樂乎,趁着揚宇的新鮮勁,讓他打滿廚房的小水缸,揚宇兀自歡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計的事實,倒讓逸飛摸到了逗他做事的竅門。

汲好了水,逸飛刷洗鍋碗,把清理臘肉的活計交給了揚宇。果然揚宇拿着小刀認真地刮着臘肉表面,絲毫不知道自己上了鈎。

做了些零星活計,天也黑了下來,逸飛燒起火,将一些幹蕈子、幹菜等與臘肉一起煮了一鍋雜燴,雖然那幹貨都是陳年舊味,但這兩位少爺都已餓壞了,倒也美美地大吃了一頓。

揚宇意猶未盡地喝下最後一口湯,滿足地嘆了口氣:“真沒想到你手藝比禦廚還好,要不你就做個禦廚吧!”

逸飛托着腮,口中含着最後一塊肉,不舍得咽下,含含糊糊道:“傻小七,根本不是哥哥做得好,是你餓壞了。如果這鍋全是青菜豆腐,你也一樣吃得香甜。”

揚宇哼了一聲道:“我不信。”

逸飛依依不舍地将肉咀嚼吞下:“你本來就奔波疲憊,又做了半天活,若是你在宮中,誰敢讓你做這些?哥哥實話告訴你,在家的時候,哥哥也是每天山珍海味,還要挑揀挑揀,結果從軍一段日子,可算知道了缺吃少穿是什麽滋味,今天看見臘肉,就像老虎見了肥羊,若是哥哥從前在家,這種玩意簡直不能入口。”

揚宇這下有些相信,點點頭道:“怪不得都說平民生活不易,可是為什麽平民這麽缺吃少穿?他們為什麽賺不到錢?”

逸飛驚訝道:“你身為皇子,從小學的便是治國牧民之道,怎麽連這個也不懂得?”

揚宇不服道:“哪裏是我不懂?書上只教了如何管理他們,卻沒說他們天天是怎麽過日子的,我只知道士人為官,農人種植,牧人畜牧,百工靠手藝,商人靠買賣,可是我一直也沒懂得,一個國家有這些人井井有條地各自謀生計,怎麽還會有窮人了?”

逸飛托腮道:“見你是真不知道啊。哥哥今天就提點你好了。生活在王朝管理之下的土地上,平民要向國家交賦稅,農民要向地主交地租,牧民要向土司交供,百工和商人的材料和販賣的物品是要本錢的啊。這樣算下來,兩頭壓榨,反是平民來養活富足的皇族,窮人餓着肚子喂飽富人。你平日有什麽點心不愛吃,随手就扔,可是你從不知道,這點心要一個窮人辛苦工作三天,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卻到了你的手上。你這一扔的價值,可見一斑。”

揚宇喃喃道:“我時常随手一扔,就有一個人要餓肚子三天?”

逸飛道:“可以這麽說。”

揚宇生長皇家,從沒聽過這等言語,一時呆住了。第二天兩人上路之時,揚宇眼下隐隐發黑,顯然是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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