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學醫多年之後,逸飛懂了些醫理,也懂了些醫心術,便清楚知道,男人的天性中,有一種上古傳下來的,難以言說的自私之心。在賀翎,男子不可自主決定何時生育,孩子冠以妻主的姓氏,甚至可說是歸妻主一人所有,管所有的夫婿都叫父親;男子就更會被這種莫名的私心支配,心中會排斥其他的男人,又不自覺地表露積極,常常主動向女子求歡,其實就是在冥冥之中希望女子能因為自己而受孕,并生出與自己相似的孩子。

這種心性和行為,就是聖人所稱的“淫邪之罪”。畢竟身為男子,逸飛心中是卻不願承認這是罪孽,只以天性代之。

祥麟比之賀翎,對男子的滿足已經登峰造極,竟然還能出現像哥舒驸馬這樣的男人。

見逸飛面上不快,哥舒驸馬笑了笑,道:“你別在意,如果你同意,我便将公主讓給你獨享,我決不再染指。”

逸飛強壓怒氣道:“我确是發現了公主的作為不太對,想到涉及瓜田李下這樣扯不清的事,于雙方清譽都受損,所以一直堅持清白。這卻被你們夫妻二人看做惺惺作态,也便罷了。如今我倒是第一次看見,身為夫婿卻縱容妻——妻子與別人做對子!你也是名門之後,知書達理的世家子,就不覺得這是踐踏倫常嗎?”

哥舒驸馬嘴唇微動,想要說什麽,逸飛的表情陰郁,擡手止住他,站起身來,步步逼近上首座椅,雙眼盯緊了哥舒驸馬,恨恨地道:“我早就發現,你和公主每日裏一口一個奴才下人的,竟是不把別人當人看。恐怕在你們心裏,覺得說出許了我染指公主,像我這樣的身份,便應該跟你們感恩戴德吧?我雖出身鄉野,也知道凡事對錯。再說了,她堂堂公主之身,對你來說便有君臣之分,她就算是已經和別人懷了孩子,輪得到你來允許麽!”

哥舒驸馬望着逸飛,只見他雖是雙眉倒豎,面頰薄紅,但情緒所到,竟在周身散發着一種莫名的威勢,絲毫不輸于祥麟的皇子們,知道他是真動了怒,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心中一陣酸楚,苦笑道:“你說的對,我确實沒有資格去管她。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定要看着她和別人相好,不如和你這樣的人,這才自作主張對你說出了那樣的話。我還是希望請你再次聽我說。”

逸飛稍稍安定心神,自思剛才差點失控,吐出些有破綻的話來。見哥舒驸馬絲毫沒有反彈,正好順着臺階而下,輕輕咳了聲,在哥舒驸馬平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哥舒驸馬輕聲道:“我哥舒琨,并不是那麽窩囊。我只是太想寵她愛她,所以她做什麽在我眼裏都是對的。哪怕是這種,每個男人都受不了的屈辱,只要是她給我的,我就能承受。”

逸飛冷笑道:“你也知道這是屈辱?”

哥舒驸馬抹了一把臉,神色頹然:“我從少年之時,便喜歡她,追求她,她卻有另一個心上人。我不知他們兩情相悅,仍是不顧她的拒絕,一直對她好。貴妃娘娘和皇後娘娘觀察了我許久,都覺得我這樣用心對她的人才是值得托付的驸馬,便求了皇上,将她賜婚給了我。我那時卻犯了糊塗,竟去向她那個心上人去求教。那人從小與我便是結義兄弟,接了賜婚聖旨的那一天,我跟他徹夜飲酒唱歌,最後醉倒在他家裏。他跟我說了很多。說羨慕我,說不要讓她受委屈,說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他把她喜歡的飯菜、首飾、衣衫,把她愛聽的話,一件一件都跟我說得清清楚楚。後來我才想到,他為什麽能這樣清楚公主的喜好,是因為他就是公主拒絕我時所說的心上人。我娶到公主之後,他便回草原去了,從此與我們避不相見。等到我向公主說那些他說過的話時,公主憤恨地看着我,對我說,我不是他,也永遠比不上他。”

他擡起臉來望着前方,似乎陷入回憶,口中繼續道:“自從公主嫁給我兩年之後,我不知是怎麽了,漸漸就有了現在這樣的隐疾。也許我的痛苦給了她一些感觸,她再也沒有對我那樣差了。只是,她對我越好,我越無以回報。我的地位都是她給的,家中所有的東西,都是皇上賞賜給她的。我無法滿足她的任何要求,愧對我的兄弟,也愧對她對我的好。我被這病折磨得太難過了,連海蘭珠都無法感受到我身上是有邪祟,還是有疾病。”

逸飛聽了這麽多,心情早已冷靜下來,但想到他們兩口子這自私到底的做法,話語還不肯饒人:“你的隐疾,我可以治。我可以給你方法,卻不願意親自出面。因為你們的事跟我一丁點關系都沒有,我沒這個責任包容你們這樣糾纏,也不會向別人宣揚這件事。我只要你盡快将我調出公主府,随七皇子回宮。這交易雖然不怎麽公平,但我也寧願虧些本錢。”

哥舒驸馬皺眉道:“七皇子現在對我大有不滿,我也不知何故,怎麽樣才能讓他聽我安排的時間回去呢?”

逸飛冷笑道:“七皇子不聽你的,難道不聽別人的?公主若是也不夠分量,我想你也有辦法再找夠分量的,不過一封書信的事。我這裏可是解決了你一輩子憂煩,夠便宜了。若再要讨價還價,以為我就沒有後手麽?”

哥舒驸馬全然沒了主意,只得點點頭道:“成交。”

進入了祖龍禁宮,逸飛覺得,這似乎是被剝離了色彩的朱雀禁宮一般。

宮殿的結構和方位,都那麽相似,只是朱雀禁宮到處都是鮮豔的色彩,祖龍禁宮卻顯得灰暗而晦澀。這個男性權力突出的國家,給人一種不同尋常的威壓感。

逸飛想到一個有趣的比喻來:進宮之人就像個頑皮的學童,挨了先生的訓到了家,本來就又興奮,又忐忑,又有些怯意,還有些躍躍欲試,似乎趕明兒再要挑戰挑戰先生的脾氣;朱雀禁宮的氣氛,就像是母親一邊板着臉訓斥着不上進,一邊拿着指頭狠狠點着腦袋,卻仍能讓人嗅到她袖中,帶着剛蒸出鍋的飯香;而進了祖龍禁宮,就像是回到家裏,面對父親陰沉臉色,再吃上一頓額外的板子,邊哭邊吃晚飯,還要罰掃廁所的心情。

唉,果然是在宮外呆的久了,連打比方的時候,想到的都是鄉野生活,而不是自己紅牆金瓦的童年。

逸飛随着揚宇站在宣室殿的一角,拜見了麟皇高昶。

說實話,後來想起麟皇的長相,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印象。站得太遠了,又只擡了一兩次頭,根本看不清麟皇在金椅上的相貌,也聽不清麟皇說了些什麽。

逸飛忍不住有些好奇。因他外祖白家以建造亭臺園林為業,家學淵源,他倒是耳濡目染一些:這種寬敞的大殿,定是經了能工巧匠的精心布置,皇上所坐的那個位置不必用過高的聲音講話,在殿中每一個角落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麟皇是按着平日的氣力在講話,但聲音虛浮,顯得沒那麽渾厚的力量在喉間。

逸飛心中暗暗忖道:像現在這樣,聽到麟皇聲音有氣無力又透着些愁思,當是在這一兩月之內憂慮過度,傷了肺經,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可這麟皇是馬上征戰了半輩子的健壯男子,什麽事情就能愁得他如此?

也是,有這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兒,又有這麽個任性妄為的兒子,還有幾個皇子為了太子之位争得不可開交,後宮裏的女人們都有着自己的勢力,也在跟着兒子們纏鬥不休……全落在一個人頭上,能不愁嗎?

這麽想想,誰讓他入侵我們的國土?病了活該。雁将軍和忠肅公可都不是好對付的,要是他們再不結束這場争鬥,把公孫家和方家兵力都往北方調,有你們祥麟好看的。

“快謝恩。”揚宇低聲道,随即跪下去高喊:“謝父皇隆恩,兒臣遵旨。”

逸飛都不知道麟皇做了什麽安排,便貿然叩拜道:“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應付完畢這場糊塗的拜見,逸飛便要被引去祖龍禁宮的禦醫所,揚宇不放心地同行。

路上沒幾個人,高高的宮牆之下一片沉寂。兩人和前面帶路的內監拉開了些遠近,逸飛才小聲向揚宇道:“我謝的是什麽恩?我都沒聽到。”

揚宇沒好氣地道:“我要是不提醒你,你謝恩的就是——‘咔’!”說着做了一個斬首的手勢。

逸飛抿嘴一笑,道:“你可要私下多陪陪皇上。皇上思慮有些重了,該你表現孝道的時候了。”

揚宇道:“我也覺得父皇身子不若以前了,突然弱了些。你不用診脈就知道原因嗎?”

逸飛道:“診脈是在望、聞、問都需要佐證的時候,實行最後的确認手段。剛才在殿上,一聽皇上的話音,便知道他是肺中不快。你要孝順時,盡管來找我要養肺益氣的滋補方子,定然有成效。但最關鍵還是要為皇上分憂,只治身子沒用。”

揚宇笑道:“好,我正愁沒借口去跟父皇多親近,就全靠你幫忙了。剛才父皇給你封了七品之位,你要是能醫得好父皇這次,說不定我再給你讨個人情,你還能長官階了。”

逸飛搖頭道:“你忘了我是做什麽來的?大肆宣揚我在這裏,我還要命嗎?”

揚宇一驚,道:“不好!說到要命,今兒又是第七天啦!你怎麽也給忘了!你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啊,非要我發作起來嗎!”

逸飛心中一動,道:“這樣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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