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桑青情篤(七)

日暮西山,夕陽若血。

迷蒙之中,似乎有人輕緩地擡起她的脊背,将苦藥灌下。藥汁順着舌尖,苦澀直抵心肺。喝了第一口,她便再也不願啓唇。

“碧笙……喝完可好?”男子聲線和緩,有抵擋不住的柔情成災。

睡眼惺忪,徐徐睜開沉重的杏眸,朦胧間嬌嗔道:“不要。”

蕭承軒的頑固,倏然間被這一聲嬌憨擰的粉碎,只知道怔怔地望着她,笑眼無奈:“那便不喝了。”

重新為她将衾被攏好,拂開她礙眼的一絲鬓發,滿目溫情,柔聲道:“你再睡會。”

“軒哥哥……”碧笙從方才的混沌中轉醒,懶意喃喃。

“我在。”男子溫聲淡然,卻隐約中透着令人神往的安定。

她以手支撐,自榻間費力起身:“邵風和張半仙都走了嗎?”

“嗯。”心底泛起酸澀,只要是從碧笙口中傳出邵風的名字,他就渾身不自在。

“每次都麻煩他們,真是怪不好意思的。”碧笙淡淡地笑,有些無力卻滿是真摯。過了片刻,甫又道:“軒哥哥,你方才痊愈,我就要麻煩你照顧,還請你多擔待些。”

他的聲線恢複寵溺的音調:“傻姑娘,那你當日衣帶不懈的照顧我,我是否也該向你致謝呢?”

碧笙微微語頓,而後美眸流轉出動人的顏色,眸底巧笑倩兮,道:“好,那我便接受你這謝意了。”

明快的笑意流淌在兩人之間,似乎有情意婉轉。

蕭承軒陪了她說了好一會話,剛準備讓她一人先睡會,便有急促的聲線自院內傳來。

“碧笙、碧笙你可在家?”王嬸憂心忡忡的嗓音,自院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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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笙從榻上慌忙起身,揣上淺粉繡鞋匆忙出門。輕擡蓮足的一霎那,有溫煦的衣衫罩在她的纖軀之上,為她輕輕攏好。

“你如今受了風寒,不比往日,多穿些。”男子話語間溫柔澎湃。

碧笙微笑朝他,微微怔忪後,面上着了些羞紅的赧色:“謝謝……軒哥哥。”

套上衣衫,快步出門。

庭院之中,衣衫樸素的婦女神色匆忙,蹙迫地探頭,似是在尋找着什麽。見碧笙出現,她急忙迎上去,口中還嘟囔着:“慢些跑……”

碧笙淺笑莞爾,笑靥之中沒有絲毫隔閡,嬌嬌地喊向她:“王嬸,怎麽來了?”

“哎……我這不是聽人說,你病了嘛。”王嬸扶住她的肩膀,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細微極至,唯恐有疏漏之處。

待她查看細致之後,複又開口:“我這心裏實在是着急,便想着來看看。如今看你沒什麽大礙,這心裏的石頭就放下了。”婦人話間,盡是良善和睦。

碧笙附上她微帶薄繭的雙手,輕輕摩挲,眼底有濃郁的感激釋放:“我沒什麽大礙,不過是受了些風寒。王嬸放心好了。”

“你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我怎麽放心的下。”頓了頓,繼而道:“這風寒可大可小,要不……跟王嬸回去住幾天再回來罷。”

王嬸和藹的聲線略帶憂心,卻是讓碧笙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低首輕撫着王嬸的掌背,粗糙而溫暖的弧度,令她鼻尖酸澀難擋,似有淚珠翻滾。

“王嬸,不用麻煩了,我會照顧好碧笙的。”男子誠摯的聲線從屋內傳來,身子伴随語調,自屋內攜清風淡雅而出。

十日之間,碧笙時常會與蕭承軒提起這桑青鎮上的鎮民,但提的最多的便是王嬸。他知道,王嬸待碧笙有如親人,無微不至。

話語間,不禁添了幾分恭謹。

王嬸語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朝碧笙調笑道:“哎呀,原來這就是碧笙的恩人,真是長的一表人才呢。”

“王嬸謬贊了。”他語氣誠懇,态度恭敬。

“小夥子的眼睛,看得見了哪!”王嬸驚喜難掩,話語雖是對着蕭承軒,餘光卻飄向了碧笙那邊。婦人的眸子裏,有蕭承軒看不懂的欣慰。

“哎……終于看見了,也不枉碧笙為你當了那镯子……”

“王嬸!”碧笙窘迫地打斷。

一時間,無人言語。

傍晚夕陽垂落,餘光映射在院中合歡之上,倒影出一片凄清。六月溫煦,歸鳥栖息樹間,叽喳不停。微涼的春風,攜着絲縷幽香撲鼻而來,略有涼意侵襲。

碧笙重重地咳了一聲,王嬸撫着她的背心,輕柔地為她順氣。似乎是進了涼風,少女的咳嗽愈發重了起來。

“王嬸,我……扶她進屋裏。”蕭承軒輕柔地扶住碧笙肩膀,羸弱的幾乎不堪一握。他很難想象,那十日,少女是如何衣帶不懈地照顧他,才将身子都累垮了。

一想到,就會心疼到難以自已。他自認,人生在世,他從未虧欠過誰。眼下,卻仿佛欠了她數不清的債責。

王嬸與他一同将碧笙安頓好後,終于放下心來。

她方欲離去,便聽得男子刻意壓低了音調,幽幽喊道:“王嬸,可否稍等片刻?”

“小夥子何事?”王嬸駐足,親善朝他。

他終是止不住心底疑惑,急于解開:“王嬸,敢問那镯子,是如何回事?”

平和的嗓音中略帶猶豫,淡淡道:“哎,小夥子你也看見了。碧笙她,并不想讓你知道。”

“但是,您若是不說,照她那別扭的性子,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提及碧笙,他眸底溫情肆意,但卻有無可奈何的苦笑閃現。

“也是,碧笙這姑娘……委實固執。”

頓了許久,婦人凝眸望向飄渺的遠處,慢慢沉于回憶之中。似是決定之後,甫才開口:“我記得,那時候碧笙她剛剛流落到鎮子裏。小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又身無分文。”

蕭承軒有些懊惱自己,若是那年上元,他不去顧忌那些所謂的壓力,将她收留。那麽她便會少吃些苦頭,也不至于,讓他這般心疼。

“我看着實在是可憐,就将她帶回了家。她一身破破爛爛,但袖子裏卻藏了一個琉璃的镯子,那個镯子,絕對是我這婦道人家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

“她起初不願意告訴我那镯子的來歷。還與我說,镯在人在镯亡人亡。我當時,也只以為她是戲言。”

王嬸自回憶中抽離,低聲嘆道:“後來才在她的口中得知,她是寧國人氏,家道中落後逃來了北國。那镯子,乃是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王嬸陡然停頓,過了許久,複才道:“前幾日,我聽人說,那李掌櫃得了個千金難買的琉璃镯子,我便也想着去開開眼界。結果一看,原來是碧笙的镯子。我回去問她,她是那般固執的性子呀,什麽都不願意說。”

“我追問了她好幾日,她方才告訴我。原是醫治你眼疾的湯藥中缺了一味,她便當了镯子去買那昂貴的藥材。”婦人眸子溫煦,有母親的無奈,轉頭和藹地看向他:“你如今眼疾痊愈,也算不枉費她一片心思了。”

蕭承軒沉浸在王嬸的話語之中,難以自拔。他罔若深陷泥沼,百般掙紮卻是越陷越深。他無法形容眼下的感受,有不舍,有感動,但更多的卻是情愫翻湧。

王嬸自顧自的離開,徒留下他一人,形影孤綽地立于院外。

任春日料峭的寒風拂落身上,傷口初愈仍是有些痛楚,但那絲絲弱弱的感受,卻不比那心底的疼痛。

他試圖以寒意将他冷靜,卻是适得其反地,讓蔓延的情愫恣意生長開來。

他幾乎有些控制不住微顫。第一次,他放肆的想要利用他近乎滔天的權力,去守護這個女子。自此刻起誓,今生窮盡他所有,也要保她一世笑顏,永生歡欣。

他分不清這是感激,亦或是情深。但他只知道,只要她好,這就足夠了。

啓步,推門,壓低了聲音靠近沉眠女子。情不自禁地觸手撫摩她的額心,溫度已有些褪卻,卻還是滾燙的驚心。

睡夢纏綿,少女擰緊秀眉,紅唇輕咬,微紅的面色裏神情苦楚,似是沉浸于夢魇之中難以自拔。

蕭承軒鈍痛,任由心魔驅使,低頭向女子皺成一團的眉間,烙下一吻。輕吻間,有些意猶未盡,卻仍是強硬地從柔情中抽離。

他微怔,被自己的舉動所驚呆。

從何時開始,他開始對她有這般強烈的保護欲,而這保護欲似乎通靈,已逐漸轉化為不可逆轉的占有欲。他有些心慌,怕傷到她,又不知該如何向她坦訴。

他覺着,他似乎是有點喜歡她。或許,這喜歡,還不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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