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荀陽釋恨(五)

聆風閣中一室幽暗,鎏金青丈爐中,餘煙袅袅。

主座上的蕭承軒面色陰郁,認真地把玩着掌心的玄鐵鋼珠,雄渾的撞擊聲在殿閣內作響。廊柱陰影下,一左一右各伫立着的兩個人,面容模糊,但隐約中可見鐵骨铮铮。

自陰翳下,梁玉恒緩緩走出,在離主座約莫十丈處,轟然跪下:“屬下失職,懇請殿下責罰。”

“哦?何事失職?”鋼珠幽轉,蕭承軒問的漫不經心:“莫不是蕭承錦又幹了什麽蠢事?”

“回殿下,陵陽……陵陽已陷。”宏壯的嗓聲微顫。

蕭承軒笑了笑,容顏深邃中看不出喜怒:“此乃好事?何須責罰。”

“殿下所言,屬下惶恐。”

“呵,蕭譽給了他絕佳的機會籠絡民心,他卻反而急功近利,妄圖擊敗月厥。如今适得其反,豈不妙哉。”

北帝蕭譽本是想讓蕭承錦借着太子親征的名義,一展仁心籠絡百姓。可惜,蕭承錦不識大局,放棄保守禦敵戰術。向月厥大逞威風,先是失了漢嶺,如今又陷了陵陽。而他蕭承軒要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殿下英明,只是屬下不懂,那您……當日為何還要我們助他一臂之力呢?”梁玉恒猶豫出口,餘光試探着蕭承軒的表情。

“若不助他,怎能顯得他确實昏聩無能。”蕭承軒眼角微翹,彎起輕笑,補充道:“從未戰敗過的玄軍,在他手上得了第一次失利。如此,甚好。”

“只是眼下陵陽已陷,不日……怕是融陽難保。”融陽城乃是北國的糧倉要道,若是他日失陷,只怕危及衆生。梁玉恒心急的話語脫口而出:“屬下懇請殿下,出兵融陽!”

“梁将軍切莫心急,且回府好好休養生息。”

“屬下鬥膽,敢問殿下此乃何意?”

“梁将軍放心,不出三日,必有聖旨莅臨。”

蕭承軒笑的輕蔑,梁玉恒看不懂,摸不透。眼見主子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只得放下了一顆高懸着的心,應聲道:“是!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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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下去罷。”

梁玉恒恭敬起身,俯身緩步退出門外。而蕭承軒依舊維持着方才把玩鋼珠的模樣,不言不語。

許久之後,方才朝着幽暗處,含笑道:“逸之,有什麽話就說罷,遮遮掩掩真不像你平日的作風。”

“屬下只怕說出來,惹殿下不快。”秦逸之踏出廊柱陰影,腳步微重,咄咄地回蕩在殿閣內。

蕭承軒嘆了口氣,調笑道:“你那般性子,能熬得住什麽,快說罷……”

“屬下懇請殿下,即刻将那女子送走!”秦逸之撲通一聲,單膝着地。鋼鐵般的面龐上,滿是不可動搖的堅毅。

蕭承軒的面色陡然突變,從方才的調笑溫和,一變為嚴寒。唯一不變的,是把玩玄鐵鋼珠的姿勢:“我記得,曾與逸之說過,千萬不要打她的主意。”

片刻後,蕭承軒甫又開口道:“若是因為時隔太久而忘記了,那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遍。”

他的怒火有沖天之兆,但秦逸之倚然顧不得這些,語氣沖撞道:“今日長亭街上,那女子的瑤琴一曲《幽蘭》,竟未讓殿下想起些什麽嗎?”

彼時,他一直陪着蕭承軒立在人群之外,細細聆聽。琴音絕世,他絕不信山野女子能彈出這般曲調。而那瑤琴,亦是蕭承軒出了高價買下的。

秦逸之不信,心智深沉如蕭承軒,居然會毫無戒心到連那般明顯的痕跡都辨別不出。

“那不過是一曲《幽蘭》罷了,逸之你何必疑心至此。”蕭承軒語氣淡淡,連他都未有意識到他話語中,濃郁到化不開的遲疑。

秦逸之擰了擰英眉,懇切道:“舊時,殿下曾教導我,人心叵測不得不防。這些,殿下您都忘記了嗎?”

主座上的蕭承軒面目冷厲,未有話語。

“北人擅筝,寧人擅琴。而寧國皇室之中,瑤琴盛譽。”秦逸之的話語,如同弦音,一根一根地撩撥着蕭承軒的心魄。

他不得不承認,自見到那個琉璃鎏金镯開始,他曾疑心過。但他很快便打消了這樣的想法,碧笙絕不可能騙他。而他,更容不得別人,質疑他的碧笙。

手中的鋼珠狠戾地砸向地面,不偏不倚地在大理石板中留下兩個深沉的凹陷,碎裂痕跡泛開在鋼珠周圍,迸射而出。震天的響聲洞徹殿閣,久久繞梁不願離去。“那又如何,普天之下擅奏瑤琴的,并非她一人!”

秦逸之擡首,眼神緊盯着蕭承軒,目光如勁松堅毅:“殿下,那琉璃镯又該如何解釋?”不待蕭承軒回答,他便咄咄逼人道:“不用屬下提醒,殿下想必也記得……”

宏闊的聲線萦繞在殿閣之內:“五年之前,寧國端瀾公主,曾以一瑤琴曲《幽蘭》驚世。”

答案,呼之欲出。

“不過是一曲《幽蘭》,怎能判定她乃是寧國公主?”蕭承軒自主座上起身,踱步至镂窗外,負手而立,清絕的聲線平淡無波:“況且……那端瀾公主,早已在兩年前被刺離世,葬于寧國皇陵。逸之的思緒,未免太過離譜。”

“殿下,您其實早已起了疑心,只不過不願承認罷了。”輪廓剛硬的軍人,臉上浮現出少有的無奈。

秦逸之自顧自地起身,從镂窗中透射的光線,将蕭承軒的身廓打上了濃厚的陰影,秦逸之悄然站在他身後,伴同着他的目光,飄向窗外。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寂寥而幽谧。漫天漫地的落雪,已浸沒了半座院落,僅有稀疏的枯樹,在雪地裏垂死掙紮。

許久之後,蕭承軒方才篤定地開口:“我信她,她定然不是那寧國公主。”

微頓後,蕭承軒沉寂的黑眸中,映透着院外渺茫的白雪。他卻驀然想起,半年之前的桑青小鎮,身子單薄的少女,為了救他露宿院外,傾盡所有。

情不自禁地,語氣溫柔道:“逸之你不會懂,碧笙她那般幹淨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沾染這些權謀鬥争的。”

闊袖下的拳收的愈發的緊,秦逸之面容凜冽,道:“殿下,國都中蕭承錦對您虎視眈眈。如今,此女身份莫測,萬萬不能留!待日後一切安穩,天下女子無數,何必留戀她一個!”

蕭承軒幽幽地笑了,笑的波瀾不驚,笑的黯淡無奈:“天下女子無數,那又如何。溪流湧泉,我亦只取她一瓢飲。”

“殿下,您!”秦逸之蹙迫出口,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斷。

自逆光中回身,清淺的光影打在深邃的側顏之上,宛若遺世獨立。負手朝一臉剛毅的秦逸之,微微一笑,聲線清絕響朗:

“普天之下,唯有一個碧笙!”

語畢,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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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時節的寒夜,冷的徹骨銘心。

碧笙有些模糊,她明明記得,她方才是在浴桶中睡着了。不知為何,如今卻躺在床榻之中。

呼吸焦灼,額間滾燙,她吃力地動了動身子,倏然發現,自己已是身處在某人的懷抱裏。她若無其事地繼續閉眼,不打擾他的安睡,似乎已成了她的一種習慣。

原本在桑青鎮時,他還對她疏離有度。如今到了荀陽,他卻有點為虎作伥的趨勢了。一月之間,總會有一兩日,定要纏着她。什麽話也不說,僅僅是抱着她,沉沉睡去。

輕摟着碧笙的蕭承軒,被懷裏女子悠悠的異動所驚醒。自少女頸間抽出已是麻木的胳膊,伸了伸。撐起微有倦意的身子,提手撫了撫碧笙的額間,少女幽香随着提手的動作飄來,撓得他心猿意馬。

“仍是有些燙。”他貪婪地觸碰許久後,方才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自殿外,有女聲傳來:“殿下……”

輕紗帷幔內,蕭承軒刻意壓低了聲音,道:“進來。”

侍女将湯藥置于錦桌之上,恭謹地沿着原路退了出去。空曠的殿閣之中,只剩了他們兩人。

待侍女走後,蕭承軒披了件外衣,徑自撩起帷幔。而後,蹑手蹑腳地湊到錦桌旁,執起那碗剛煎好的湯藥,抿了一口。

不燙的溫度,入口剛好。

他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溫柔地将碧笙攬入懷裏,以碗邊湊近她唇角,輕聲道:“碧笙,喝藥了。”

“不要喝。”蕭承軒懷中的碧笙,嘟囔着紅唇,雙頰粉紅令人心神蕩漾。

忍不住吻了吻少女微燙的面頰,黑眸中滿是蕩漾的溫情,四溢開來:“你如今有些傷寒,喝了藥,會好些的。”

“不要。”碧笙有時候,就是這般執拗,執拗地能讓蕭承軒沒了辦法。

“喝一口可好?”

“不好。”

蕭承軒笑了笑,沉黑的曈眸裏,有少見的無奈。這樣的神色,只會對碧笙一人才有。

緩緩放下碧笙,重新為她掖了掖被子。餘光卻飄向那一碗湯藥,心中頓生一計。眼角末梢微微揚起,狡黠的神色一閃而過。

倏然間,兜頭喝下。

之後,毫不猶豫地低頭,覆上了碧笙柔軟的唇瓣。唇齒相依,令碧笙從沉沉的睡夢中震驚醒來。嘤咛一聲,苦藥已是入口。咽下苦藥,碧笙的眉頭早已是皺成了一堆。

而蕭承軒,卻仍是意猶未盡地吻着她。靈活的舌尖,翻滾着碧笙的每一處齒縫。輕咬着她柔軟的唇瓣,那稚嫩的觸感,幾乎讓他不欲釋口。

不顧碧笙掙紮,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翻身上床。

一瞬間,深邃的黑眸內爆發出炙烈的火焰,有燃盡一切的趨勢。熾熱的大掌,解去了她的襟帶,凝脂般的鎖骨,伴随着白皙的雙肩跳脫而出。火熱的物體昂揚,抵觸在碧笙的小腹間,堅硬而滾燙。

難以抑制的惶恐,占據了碧笙的心房。她瘋了一般地掙紮,但她身上的蕭承軒,卻依舊紋絲不動。自肺腑中傳來的恐懼,洞徹心扉。斷線眼淚奪眶而出,順着光滑的面頰流入枕間,化作一片水意。

少女的淚珠,刺痛了蕭承軒。黑眸中沉郁的火焰逐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懊悔。

他,竟然吓到了她。

松開緊攥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攏好衣衫,才發覺,因着方才的掙紮,她的腕間已是烏青一片。

他謹慎地伸手,妄圖安撫驚惶中的她。但恐懼中的少女,俨然不以為這是在安撫。緊緊抱着雙膝,瑟縮在床間一角,宛若受傷的小獸般。淚水濡濕了清麗的面頰,口中仍是不停地呢喃:“不要過來……”

這樣的神情,如刀劍一般刺痛了蕭承軒。他伸手,意圖撫慰少女零亂的眼淚。只是少女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住了伸來的臂膀。

手臂雖疼,但也比不過心疼。

蕭承軒任由少女狠狠地咬住他的臂膀,直到沁出了血水,他也沒有抽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安撫似的摩挲着少女的發心,忏悔道:“碧笙,對不住,我不該失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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