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亂世浮生(三)
北國皇宮中一片秩序井然,白绫蔽天。
宮女內侍有條不紊地準備着新帝登基的事宜,衆人面上雖是因先帝逝世而滿面愁雲,卻也暗自透露着欣喜。
新帝登位,便是意味着若是博得青睐,便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彼時,皇帝寝宮永陵殿中一室陰暗。龍袍加身的蕭承錦,昔日平淡的眉眼中,吐露出危險的氣息。一方丹青描繪的折扇,在他的掌間展開閉合,展開閉合。
殿內氣氛詭異。
直到,有一身錦衣朝服的男子,踏着銀絲革履的羊靴,從殿後的廊柱下幽幽走出。
那人一雙丹鳳的曈眸微眯,唇薄如紙,容顏之上滿是謹慎的痕跡:“陛下,恕微臣直言。您初登帝位,實力尚未穩固,還需防着些淩王……”
“哦?朕如今已是這北國的皇帝,何須再忌憚他。若是,他蕭承軒敢稍有動作,朕定會毫不猶豫地——連根鏟除他。”蕭承錦得意地開口,滿臉的表情,嗜血淩人。
蕭承錦繼續把玩着那一方折扇,口氣輕蔑道:“時章琰,你說,朕應當給他一個什麽死法呢?五馬分屍,亦或是,淩遲處死?”
蕭承錦身後的時章琰逆光而立,伫立的身影,形成了一道深淺不明的幽暗。
他沉下了眼簾,話音無波道:“陛下,微臣認為,如今當務之急,是将寧國端瀾娶到手。到時……再算計淩王也不遲。”
“嗯,時國相所言極是。”
當日,北帝也曾與他分析過娶得南碧笙的利害關系。如今,他初登帝位,竟将此事抛于腦後了。
思及至此,刻不容緩。
“如此,時國相便下去為朕拟旨。半月之後,迎娶寧國端瀾。”
“是,陛下。”時章琰恭敬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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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間,時章琰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麽,緩緩起身,躊躇道:“陛下可覺得,眼下局勢動蕩,淩王卻似乎有些安靜的過分了。”
蕭承錦不以為意:“時國相認為,朕已登基,他還敢有何作為?”
時章琰答非所問:“陛下,微臣有些話,不知當講與否。”
“講!”
聞得蕭承錦應允,他有些猶疑開口:“一年之前,淩王失蹤時,他那些西南邊境的将領,差一些就反了。當時,雖得朝廷鎮壓,近年來,卻一直蠢蠢欲動。而眼下這幾日,他們卻安靜地出奇。微臣認為,不得不防啊……陛下。”
“文臣多慮,此話在時國相身上,體現地尤為淋漓盡致啊……”蕭承錦唇角勾起,化作輕嘲一笑:“眼下,朕已即位。難不成時國相認為,他們是要——弑帝奪位!”
弑帝奪位,此詞一出,時章琰便直直地跪了下去,顫抖道:“微臣惶恐。”
新帝方才登基,這樣大逆不道的詞語,時章琰亦是不敢用。
他們時家,自開國起便是忠臣世家,他不能讓他們時家忠貞的名義,在他這一代斷了。
時章琰本意是想提醒君王,防不勝防。而今,卻将禍事轉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懂,這般是忠,或是愚。
“陛下恕罪,微臣口拙,懇請陛下饒恕。”
“起來罷,朕自有分寸,時國相無須多心。”蕭承錦把玩着折扇,眼神飄忽到永陵殿外。
殿外,花木深處,有女子熙攘的笑鬧聲傳來,軟糯糯的嗓音,引得蕭承錦注目。
“馨妃娘娘,且慢些……”一襲淺粉流紗羅裙的女子,似是在花叢中撲閃着什麽,缱绻的裙裾,在斑斓的花叢中翩然起舞。她妍麗的模樣,竟是美豔到不可方物。
至此,蕭承錦的心思愈發不在國事之上。聲線冷了冷,朝時章琰不耐煩道:“時國相,快些下去為朕拟旨,不日迎娶寧國端瀾。”
“是,陛下。”時章琰識相地躬身告退,不敢再忤逆蕭承錦的意思。
雖然他心底對蕭承錦的那句自有分寸滿是疑慮,但君為臣綱,他不能反駁。
若是,這是一條愚忠的道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走下去。
畢竟,他世代忠良,不能覆滅在了他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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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聞蕭承錦要娶南碧笙的消息時,蕭承軒正與秦逸之在湖心亭中悠然對弈。
湖心亭旁幽竹環繞,沉靜對弈的兩人,目光緊鎖棋盤,皆是無言。秋風呼嘯而過,引得竹林一片沙沙之聲,不絕于耳。
自打北邊,有一抹黑影從容而來。見了蕭承軒方才抱拳,恭聲道:“啓禀殿下,宮內暗線傳來消息。說是皇帝半月之後,迎娶寧國端瀾長公主。”
蕭承軒與南碧笙之事,除卻當年融陽城中的一衆親信,極少有人知道。
他一直瞞着,将她藏着掖着,不過是怕旁人尋了他的弱點,潛移默化地害了他心尖上的女子。
而她的安危,是他唯一賭不起的。
“嗯,下去罷。”
蕭承軒話音平靜,俨然沒有了過去得知她要嫁給蕭承錦那般的,沖動震怒。
黑影男子躬身告退,僻靜安谧的湖心亭中,又只剩下了蕭承軒與秦逸之兩人。
蕭承軒對剛才的消息似是罔若未聞。平靜地從棋笥中攆出一顆黑子,思索之後,甫才慢慢悠悠地落下。
純粹的黑白兩色棋子,白子的一方,已顯露出敗勢。
秦逸之心思早已離開了棋局。他自知,蕭承軒将南碧笙看的十分重。而如今,他得知了南碧笙要嫁于蕭承錦,卻紋絲未動,這般模樣不禁讓他生疑。
據他多年了解,這般情狀唯有兩中可能。一是他完全無所謂,二是他早已有了謀劃。
兩者之中,僅有後者可取。
秦逸之心中暗暗狐疑,好奇道:“殿下,如今她要嫁給蕭承錦,我們……可還要按照計劃行事?”
“自然。”蕭承軒目光沉鎖棋盤,又落下一顆黑子,似是無意開口道:“我本是可憐蕭承錦,讓他在那皇位上多坐幾日。而今,他竟然妄圖憑借碧笙與寧國結盟。那麽,他只能是自讨苦吃。”
一雙深邃的黑眸,透露出穩操勝券的神色。偶爾閃過一縷震人心魄的輕屑,眸底徹骨的寒冰,直抵人心。
“殿下,那下一步應當如何?”秦逸之被男子眼中的篤定所震懾,淡淡問道。
蕭承軒劍眉微蹙,沉黑的曈眸淺淺閃爍,思索道:“逸之,梁玉恒現在何處?”
“梁玉恒如今正駐守陵陽。”
當日,借道西執,奪得陵陽後。梁玉恒便一直留守在陵陽,坐等蕭承軒派遣。
“如此甚好。”蕭承軒薄唇微抿,化作清淡一笑,繼而又道:“傳令下去,讓梁玉恒即刻起兵圜陽。”
“殿下……為何是圜陽?”秦逸之不解,圜陽乃是東南富庶區域。若要起兵,定是一路北上,占領浴凰城。他不懂,為何将矛頭直指東南。
蕭承軒從棋盤旁巍然起身,聲線凜冽道:“逸之可知,圜陽此地乃是何人封地?”
“藩王容雲鶴。”
“那……蕭承錦的寵妃又是誰?”
“馨妃。”秦逸之恍然大悟。
蕭承錦側妃馨妃乃是藩王容雲鶴之胞妹,容雲馨。而蕭承錦的實力,必然大多來自于東南富庶之地的容雲鶴。
蕭承軒唇角劃過一抹難以辨明的淺笑,沉着道:“當年,蕭譽不過是看中了容雲鶴胸無大志,忠心耿耿,方才願意讓蕭承錦納容雲馨為側妃。否則,一介藩王家眷,怎可位及太子側妃。”
秦逸之細細聆聽,面上肅然起敬。
片刻後,蕭承軒面帶泱泱笑意:“眼下,讓梁玉恒出兵圜陽,不過是斷了他的後路。也是,讓他自亂陣腳。”
頓了頓,他複又補充到:“沒了圜陽的糧饷補給,蕭承錦寸步難行。”
“殿下高見,秦逸之敬佩!”秦逸之雙手抱拳,宏闊的嗓音中,壯志滿溢。而今,他竟恨不得親自上陣,攻占圜陽。
秦逸之篤定,他日蕭承軒位及天下,必定是蒼生之福,百姓之幸。而他,亦會全力護主,一奪天下。
“這幾日,怕是蕭承錦那邊不會安定。你且給我多派些人手,駐紮在國邸外。十日之後,替我将碧笙送回荀陽。若是蕭承錦的人,敢對她有一點動作。”蕭承軒漆黑的眸底,宛若結上了一層千年的寒冰,不複笑意:“殺無赦。”
話音平靜,毫無波瀾起伏。
秦逸之認真的聽從指令,道:“是,殿下。”
“逸之,傳令下去,讓梁玉恒即刻動身。我給他十日,十日之內,我要看到——圜陽陷落。”男子聲線厚重,一如山中鐘磬敲擊,低沉回蕩。
“是!”秦逸之未有分毫猶豫,勢态昂揚,宛若箭在弦上。
得令之後,秦逸之迅速轉身離去。
“對了……”蕭承軒一聲幽幽的話語,止住了秦逸之的腳步。
“逸之,傳令給西南諸将。十日後,齊聚荀陽,刻不容緩。”
“得令!”秦逸之志氣昂揚,雄壯的嗓音,在湖心亭中回響。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齊兵荀陽,意味着戰事即将拉開序幕。
而眼前,籌謀滔天的男子,必将引領百萬玄軍,浩蕩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