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雁回一役(七)

夜沉如水,紅燭噼啪。

床榻中的南碧笙指尖微動,眸子微微睜開,露出了一條細小的裂縫。待确定身旁的蕭承軒已是陷入了沉睡,方才輕掀衾被,緩步下榻。

她克制住發出的每一步聲音,小心翼翼,謹慎至微。她未敢穿鞋,□□着雙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蓮足皎潔,與深黑的地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自錦桌上取過一根紅燭,橙紅的燭光映照在女子纖白的指尖,美的妖豔。她執着那一抹燭光,悄無聲息地靠近一旁公務堆積的案桌。

手持火光,她好似是從忘川河邊走下的鬼魅。

她憑着記憶,想象着哪一方羊皮帛卷的去處。像是被他扔在了卷帙之中,又像是被他放在了竹簡之中。

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一刻生死,她雖能篤定,他不會殺她。但若是被他知曉了她的用意,那麽她的國家,必定覆滅,再也無望。

铤而走險,她只能铤而走險。她曾抛下國破家仇,只為讓他無懈可擊。如今,他已無懈。而她,也該為自己的國家做一些事了。

思緒間,她抽出一副卷帙。輕輕打開,在翻閱了數十頁之後,依然未有看到她所想要的東西。正當她有些頹然地想要放棄時,一副羊皮帛卷赫然地躺在了她的面前。

日思夜想的東西,就那麽擺在面前。南碧笙幾乎激動到難以抑制,頓生了些口幹舌燥的意味。

她緩緩攤開那一副羊皮帛卷,雁回的地勢布陣圖,陡然呈現在她的眼前。

南碧笙将火燭傾斜,利用火光仔細打量着這一副圖。一滴燭淚順着火光,滴落在她的手上,纖白的手背上,陡然呈現出滾燙的鮮紅。炙熱的溫度,幾乎灼人心肺,而她卻恍然未覺。

她緊緊盯着那一副布陣圖,幾乎傾注了全身心的精力。

雁回三面環山,當初她的父皇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方才将寧國的軍事重地建在了此處。而如今,蕭承軒正是想要利用這一點,引寧兵敗北。

兵分兩路,一路兵力登上蒼穹山,以火引燃整片蒼穹山。令一路兵力,等候在雁回城外,伺機而攻。

南碧笙看清了他布陣的目的,方才驚異地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喊出聲來。他,竟然會用那般決絕的方法,置寧國百姓于死地。

蒼穹山大火,勢必會将雁回城燃盡。然而,城裏不只是有寧軍,還有衆多的百姓。兩軍交戰,禍不及百姓。

而如此生靈塗炭之計,他,竟能想出。

南碧笙牢牢的攥緊了拳頭,面對她時,他甜言蜜語,纏綿至死。而暗地裏,他卻禍害寧國,毫不留情。

如此,這一次,她必然也不能再留情面。

她将羊皮帛卷重新塞入卷帙之中,把一切還原成原始的樣子。她着細小的步子,一步步重新朝床榻邊走去。

而此時的她,已是全身冰涼。

陡然間,自床榻上響起了男子惺忪的呼喚:“碧笙?”

她趕忙将火燭重新安置在錦桌上,而後緩步走向床榻:“怎麽了?”她撩開垂簾,輕聲地問着塌內的男子。

“一覺醒來,見你不在身邊,着急的緊。”蕭承軒一把摟住她,複又拉扯到懷裏。

南碧笙恨她對寧國百姓那般殘忍,但她卻不能反抗,只能佯裝。于是乎,她向着他的懷抱,慵懶地縮了縮,朝他呢喃:“我自然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

“手上這是怎麽了?”他摩挲着她的柔夷,方才看見上面,一團燙紅的顏色,分外明顯。

“方才斟水的時候,被蠟燭燙了。”她略顯慌亂的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注釋着他的神情。

幸好,他面色平靜,未有起疑。

“時辰還早,再睡會罷。”蕭承軒的話音和煦,像是情人的溫柔。可是,南碧笙知道,其中暗藏的全是他的陰謀。

“嗯。”她低聲回應。只是,她怎能再睡得着。寧國水深火熱,她如何茍且偷安。

而她,自然也未看見。懷抱着她的男子,冷冷的勾起了唇角,眼底流露出的漠然,有無視一切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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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間,蕭承軒早早地外出閱兵了,而那一方羊皮帛卷,亦是被他一同帶走了。

帳內僅有南碧笙一人,她獨自坐在錦桌旁,無聲無語。只是緊皺的煙眉,暴露了她的思緒,愁腸萬端。

如今,她已得知蕭承軒的布兵計劃。如若她的兄長能夠知曉,那一切必然勝券在握。為今之計,她一定要逃離蕭承軒的擺布,救寧國于水火。

倏然間,帳外傳出了一陣清冽的男聲:“秦逸之,求見陛下。”

思緒被秦逸之的一聲話語所打斷,南碧笙的心裏陡生一計。

她雖與秦逸之并不相熟,但她能篤定,秦逸之于蕭承軒必定是左膀右臂。在這軍中,自然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

彼時,穆羽之死,蕭承軒忌恨她,而秦逸之亦是。當年,秦逸之的那一句禍水,南碧笙猶記在心。他,定當是恨死她了。

如此,甚好。

她一步步走出營帳,撩開帳簾,朝秦逸之道:“陛下一早便出去了。”

“嗯。”秦逸之話音冷冷的,在他心底,南碧笙始終是蛇蠍之人,他自然是避之不及。

秦逸之頭也不回地提步離開,卻被身後的女子,陡然打住。

“秦将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輕蔑地勾了勾唇角,鄙夷道:“我與公主,自然是沒什麽話好說的。”

南碧笙向前邁了幾步,含着笑意,直直地盯住秦逸之:“若是……有關于陛下呢?”

“公主此言何意?”秦逸之挑眉。

“秦将軍若想聽我一言,且請借一步說話。”南碧笙莞爾,笑靥中有秦逸之看不懂的陰謀。

“好。”

南碧笙是禍水,秦逸之一直深信不疑。如今,她竟敢以陛下威脅,必然已是有了八分把握。那他,且聽一聽亦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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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碧笙将秦逸之引至無人之處,方才幽幽開口:“勞煩秦将軍,将我送回寧國。”

“笑話!我堂堂北國鎮國大将軍,為何要聽從你寧國公主的指令。”秦逸之冷峻的輪廓中,透露着疏離的不屑,冰涼刺骨:“況且,公主您莫要忘了。如今你只是北國的戰俘,而非四年前的寧國端瀾長公主!”

南碧笙莞爾一笑:“我南碧笙确實今非昔比,只是,在蕭承軒心中的地位,永遠未曾改變。”

“公主這是在威脅本将軍嗎?”

“是又如何。”南碧笙目光堅定地望向秦逸之,澄澈的曈眸中皆是毅然決然的神色:“秦将軍不是早就篤定,我南碧笙是禍水了嗎?”

秦逸之未有回答,只是指節攥的極緊,關節摩擦,咯吱咯吱地在幽谷中作響。

片刻後,南碧笙複又開口:“四年前,蕭承軒因我謀反。四年後,我亦能讓他因我而敗。載舟覆舟,皆我南碧笙。”

“南碧笙,你當真是蛇蠍心腸。”秦逸之話音沉悶,像是在低聲嘶吼。

“秦将軍既然覺得是,那邊是吧。”南碧笙有些無力:“今日,我只想懇求秦将軍,将我送歸寧國。”

“做夢。”

秦逸之冷聲拒絕,而南碧笙卻像是預料之中的平靜。她笑了笑,緩步湊近了一顆山谷中野生而長的合歡樹。花枝搖曳,清香陣陣。

她折下一枝合歡,輕輕地玩弄于鼓掌之間:“秦将軍,今日您若不送我離開,他日您必定後悔。床帏纏綿,要置你的陛下于死地,委實簡單。且記着,您陛下的生死,不過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手中的合歡花芳香馥郁,清新怡人。而南碧笙的神色,卻令人冷到顫抖。她将那一枝合歡置于手掌之間,而後猝然折斷,清幽的嗓音響起:“對了。您的殿下有如此枝,生死,皆在我股掌之間。”

“你敢!”壓抑不住的憤懑終于爆發,沉黑的曈眸中有怒火洶湧澎湃,咬牙切齒道:“南碧笙,你若敢動陛下一根毫毛,我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南碧笙冷哼了一聲:“秦将軍,你可莫要忘了,半月前我決絕地跳下城牆,是您的陛下救了我。你以為,他會那麽輕易地放我去死?”

頓了頓,南碧笙陡然回眸,目光銳利地盯住了秦逸之,道:“對了,秦将軍可想知道,那日我所中的珈藍之毒,是何人所下?”

秦逸之握緊了拳頭,未有出聲。

南碧笙勾了勾唇角,笑的頗有深意:“那毒,是我自己下的。珈藍伴随苦藥,方能生的劇毒,而我深谙此道。至于給自己下毒,秦将軍也必定知道,我意欲何為……”

以性命威脅,賭蕭承軒的舊情。這是南碧笙的法子,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

像是被人戳中了軟肋,秦逸之頓生了些惆悵的意味:“南碧笙,陛下待你掏心掏肺。即便彼時你殺穆叔,利用于他,他亦未曾想過害過你半分。”頓了頓,他冷厲話音冷厲,仿若一把冷劍刺向南碧笙的心裏:“南碧笙,我早該為陛下殺了你。”

南碧笙心底堅定的某些東西,像是轟然倒塌。他未曾想還過她半分,那她,又何嘗不是如此。昔日為成全他的大業,她抛棄自己的情愛。她的故事,沒有人會懂,也不會有人願意傾聽。

而今,她的國家危急存亡。而這一切,都是源于她。如若舊時,她未曾成全于他,或許如今就不會是這番局面。

只可惜,一切都已發生。她不悔,亦無法悔。

若要她與他一世生分,那也罷了。

“莫說那些過往了,我南碧笙今日只想問将軍一句。”南碧笙頓了頓,清麗的嗓音果斷而又堅定:“将軍可否将我安然送回寧國?”

“好。”

南碧笙未有想到,秦逸之會這般爽快的答應于她。她未有多想,只道是秦逸之終究是恨她的,她得離開,他必然心安。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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