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雁回一役(九)
雁回城的行宮中,一片和煦,仿若尋不到絲毫戰事的痕跡。
春日朝景,百花璀璨。行宮的花園中,花朵斑斓五彩,錦簇成團。一棵棵盛放的花株,靜靜地躺在花圃中。忽而一陣清風飄來,引來馥郁的花香氣息。
彼時,南碧笙正與世惟在行宮的花園中嬉戲。或許是天生的血緣親情,不到半日,世惟便與南碧笙熟稔非常。連青岚這個養育了世惟三年的姨母,竟也比不上了。
世惟與南碧笙嬉鬧地有些累了,稚嫩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水緩緩溢出。南碧笙為他解去外衫,而後輕輕地抱在懷裏,生怕弄疼了懷裏的小人兒。
陡然間,南碧笙感到腕上一片冰涼。甫才發現,原是世惟身上常年佩戴的玉笛,觸到了她的腕上。
她捧起那一枚玉笛細細地看着。她記得,穆羽說過,這是蕭承軒幼時的玉笛。于是乎,她便想着,留給世惟,也算是他未曾謀面的父親,給予他的一份饋贈。
卻未想到,這枚玉笛竟是伴着他成長至今。
南碧笙解下世惟的玉笛,放在唇上悉心吹奏。只是,怎麽吹也吹不響。她皺了皺眉,不明白這枚玉笛,為何會吹奏不了。
她仔細地觀察了這枚玉笛,玉笛通體翠綠,絲毫未有破碎的痕跡。照理說,應當是能發出聲響的。只是如今……為何會這般呢?
“公主……”谙熟的嗓音從身後響起,不用回頭,南碧笙也知道,那聲音源自青岚。
南碧笙緩緩回頭,朝青岚莞爾一笑。待到确定懷中的世惟,已是疲累的睡着了,方才幽幽開口:“青岚。”
青岚上前了一步,清麗的面容中滿是心疼:“公主……這三年,您過得可好?”青岚也不知怎麽的,眼淚就直直地淌下了。
“挺好的。”南碧笙看了一眼已然酣睡的世惟,低聲道。
“公主說好,那便是好。”青岚一身華貴,卻依舊如故時那般心思懇切。
“傻青岚,若未有猜錯,你如今應當是我的阿嫂了,怎還能這般公主長公主短的叫着。”南碧笙戲谑道。
自看到青岚的那一身榮華宮裝,以及她自稱的那一句青岚姨母,南碧笙便已知道。昔日伴在她身邊玲珑剔透的青岚,如今也已嫁作婦人,而那人正是他的兄長南景堯。
青岚漸漸低沉了一雙澄清的眸子,像是有苦澀湧動:“公主誤會了,青岚依舊是青岚。陛下将青岚封作妃子,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換了個稱呼罷了。”
“掩人耳目?”南碧笙不解。
青岚只是淺淺地笑了笑,看了南碧笙懷裏的世惟一眼,而後朝南碧笙輕聲道:“公主,世惟大了,這般抱着怪累的。且坐下,聽青岚慢慢講罷。”
“嗯。”
南碧笙的身子本就不好,抱着世惟也頗為吃力。青岚亦是看出了她疲累的面色,方才讓她坐下的。
對于南碧笙,青岚心疼,卻又無能為力。她所能做的,不過是替南碧笙好好照顧好世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甫一坐下,南碧笙便禁不住開口問道:“青岚,為何我阿哥娶你……會是為了掩人耳目?”
青岚笑的溫煦,像是陷入了無邊的回憶一般:“當年,陛下甫才登上帝位,根基不穩,而淩王殿下的眼線已是遍布寧國。
公主懷孕八月之時,陛下便與青岚相商。待公主生下世惟之時,便納青岚為妃。讓世惟成為陛下名義上的皇子,這樣,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世惟的身世。”
南碧笙的眼底,有難以抑制的震驚。她從未想過,她不顧衆人反對生下世惟,竟會引來他人畢生命運的逆轉。
青岚,怎會喜歡這皇宮生活呢?
“青岚,對不住。”南碧笙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像是自責,像是酸澀。她輕輕覆上青岚溫暖的手掌,呢喃道:“苦了你了。”
“公主莫要這般說,青岚未能好好守護公主,方才害的公主與世惟生分,這是青岚的罪過。”眼眶中有滾燙的熱度翻湧,青岚的目光飄向了南碧笙懷裏的小人:“這些年,看着世惟一日日的長大,青岚卻也愈發害怕。畢竟,世惟與淩王殿下,長得太過相像了。”
“是啊,世惟真是像他。”南碧笙輕嘆了一聲,神色慈愛地望着懷裏的小人兒。英俊的小臉,飽滿的額角,以及輕抿的薄唇,當真是像極了他。
青岚清瑩的眼眸裏,像是有疼痛一閃而過:“世惟小的時候,時常問青岚。為何大臣家的孩子們,會有娘親,會有爹爹,而他卻沒有。”
青岚伸手,為世惟揩去額頭上冒出的汗珠,輕聲道:“那時,青岚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直至有一日,青岚在給世惟換上公主送來的衣物時,世惟暗地裏偷偷喚了我一聲娘親。青岚方才頓悟,世惟他再懂事,亦不過是三歲的稚童。他亦是想要,有爹爹疼,有娘親愛的。”
聽完青岚的一席話,南碧笙悲戚難掩。她三年的缺失,竟讓她的孩子那般患得患失。她,當真對不起他。
未等南碧笙緩過神來,青岚便輕輕覆上了南碧笙手,語氣和緩,像是寬慰一般:“公主,若有可能,便抛下一切與淩王殿下相守吧。世惟,仍是需要一個爹爹的。”
在青岚的心中,蕭承軒不是北國的君王,他一直是那個淩王殿下,悉心疼愛着南碧笙的淩王殿下。
南碧笙擡眸望着她,眼眸之中水光泛濫:“青岚,他不是以前那個蕭承軒了。他變了,而我與他,再無可能。”
青岚不禁皺緊了眉頭,懇切地問她:“公主,為何不告訴他,穆羽是自殺,而當年的誤會,不過是一場騙局呢?”
“他不會信的。如今的他,是冷面的君王,滅世的修羅。他早已不是昔日的蕭承軒了……”
語畢,眼眸中那一滴久久克制的淚水,終究是未能忍住。滴答地一聲,陡然落下。
尚待體溫的淚水,掉落在了世惟的小臉上:“娘親,下雨了嗎?”世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嗓音尚帶着寫困倦的朦胧。
南碧笙趕忙拭去了面頰上的淚水,朝着世惟溫暖地笑了笑:“未有呢。”
世惟睜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娘親,你為何要哭?”
南碧笙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正當這時,一旁的青岚終是忍不住開口:“世惟的娘親,只是許久未有世惟,心裏想念的緊。”
“那世惟的爹爹,也會像娘親一般想念世惟嗎?”世惟有些不習慣爹爹這樣的稱呼。
他曾經在夢中一次次想象過他爹爹的樣子,卻也一次次都想不出來。爹爹的模樣,始終是朦朦胧胧的。
青岚與南碧笙同時怔住,對于世惟的疑問,手足無措。孩童眼中的企盼,滿是真摯。南碧笙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許久後,南碧笙扶起了世惟的身子,眼神堅定的告訴他:“那是自然的,你爹爹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世惟。”
“那為何爹爹遲遲不來找世惟,他……是忘記世惟了嗎?”世惟低下了眼簾,問地小心翼翼。
南碧笙不忍心看她的孩子,那般失落的神色。勉強扯出了一絲笑容:“世惟的爹爹,過幾日便要來找世惟了。到時候,便能看見了。”
“真的嗎?”世惟的眼中滿是驚喜。
“自然是真的。”
=========================
雁回行宮之中,夜沉如水。
南碧笙幽幽地推開了長信殿的門宇,吱呀的一生,驚動了殿內的男子。
“碧笙,你怎麽來了?”南景堯輕聲詢問。
“阿哥……”她輕聲喚他。
南景堯笑了笑,頗有些無奈的意味:“你身子不好,這麽晚了,不陪着世惟,出來作甚麽?”話意中雖是譴責,實則飽含溫情。
他徑自從一旁取過雲紋鬥篷,覆在南碧笙的肩頭。
南碧笙的目光直幽幽地落到了,案桌上的一方輿圖上。像是早有準備地開口:“阿哥,可是在鑽研與北國一戰?”
“嗯。”南景堯的聲音低了低,絲毫沒有勝券在握的氣勢:“蕭承軒行兵十數載,布陣詭谲,我自然是比不得的。如今挑燈夜戰,亦不過是徒勞罷了。”
“阿哥……我見過他的布陣圖……”她略有猶豫,但為了寧國的安危,她不得不說。
沉寂的黑眸劃過一絲訝異,卻又在瞬間變為平靜。南景堯緩聲道:“他……是如何想法?”
殿宇內,青花镂刻的紫香爐中,燃放着清冽的沉香,清新怡神。只可惜,殿中的兩人,卻都無心品賞這一抹幽香。
“引燃蒼穹山,迫我寧軍出城。趁我後方不備,直取雁回。”
南碧笙的指節攥的極緊,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毫不留情。她眼中皆是難以掩飾的怒意,以及懊悔。
“蕭承軒,當真是心狠。”以此生靈塗炭之計奪去雁回,委實是無懈一擊。蕭承軒計謀殘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事已至此,阿哥你無需再留半分情面。蕭承軒是我寧國的敵人,我南碧笙絕不姑息。”南碧笙抿着唇瓣,不讓自己有半分示弱的表現。
南景堯卻有些猶豫:“碧笙,你……當真舍得?他,可是世惟的爹爹。”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能如何?與我寧國為敵,其中取舍,我南碧笙仍舊是懂的。”頓了頓,南碧笙複又補充道:“況且,我與他,早已劃了一世天塹。阿哥,你——無需顧慮我。”
“好。”南景堯的眼中,陡然有勢如破竹的決心:“他要毀我雁回,那我便派人日夜在蒼穹山守着。若有北人上前,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