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巨漢把黑衣人首領丢在大殿的角落裏,把塞在他嘴裏的汗巾取了出來。那黑衣人首領此刻面如死灰,看着滿地的死屍和身前的兩個殺神,他知道自己過不去今晚了。只是出來抓個女子,他沒想到會栽在北司的手裏,本也不是死士,口中也未藏毒。咬斷舌頭短時間內也死不了,他也不想遭那份罪。但是有些秘密是打死都不能吐出來的,他只能祈禱這兩個北司缇騎能給他個痛快。

“叫什麽名字?替誰做事的?自己說吧。”巨漢蹲在那黑衣人身前,微笑着說道。

黑衣人首領嘴唇顫抖,不發一言。

“不說啊,不說沒關系,反正你們上十二衛的人應該很清楚北司審訊的手段。我現在懶得使那些手段,你最好老實交代,少吃點苦頭,我會給你個痛快。”巨漢心平氣和地說道。

不愧是北司缇騎,已經判斷出了他們上十二衛的身份。這個對北司缇騎來說是基本功,一個照面基本就能判斷出對手的身份。這夥兒黑衣人的武器都是軍中的制式軍刀,為了不讓人認出來,刀柄、刀格、鑄紋部分都裹了黑布遮掩。不過這騙不了內行人,基本一眼就能認出來。此外他們身上的功夫也都是軍中的對練功夫,刀法也是軍中最容易能判斷出來的三套刀法。在這京郊大雪的夜裏,上趕着追拿一個女子的軍人,又不是北司南衙的路數,除了上十二衛不做他想。

“還不說?我再縮小個範圍吧,騰骧系的還是武骧系的?”

黑衣人首領苦笑了一下,這位高大壯碩的北司缇騎心思缜密,老練睿智,恐怕已經猜出他确切來歷了。

錦衣衛、旗手衛、金吾前衛、金吾後衛、羽林左衛、羽林右衛、府軍衛、府軍左衛、府軍右衛、府軍前衛、府軍後衛、虎贲左衛。這十二衛是太/祖時期定下的親軍十二衛,雖然之後在成祖時期擴充至親軍二十六衛,但只有這十二衛被稱作“上十二衛”。

正統年間,土木堡之變,親軍二十六衛精銳出征,全軍覆沒,剩餘的部隊在兵部侍郎于謙的主持下參與京城防衛戰,同樣損失慘重。之後國力大減,能在親軍身上投入的軍費越來越少,至如今,除了錦衣衛、騰骧左右衛和武骧左右衛是禁衛軍,親軍二十六衛的其餘部隊基本等同于京營普通部隊,歸兵部管轄。而只有錦衣衛是皇帝親自指揮的禁衛軍,騰骧、武骧四衛,受禦馬監太監管轄指揮。

巨漢看到黑衣人首領的表情,笑了笑,也沒繼續問他,轉而看向那面色煞白的女子,笑道:

“姑娘,你別怕,經了這麽一遭,咱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郭,郭大友,北司缇騎。我兄弟,孟曠,同樣是北司缇騎。我與我兄弟外出公幹歸京,遇上大雪封山走不動道,來這山上借宿一宿,結果遭了這麽個事。看這情形,他們似是來抓你的,你得跟咱們說說,你這是犯在了甚麽人手中?”

女子默然,此刻她處于過度驚吓後神志不清的狀态,身子還在微微地打擺子,殿內濃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她很不好受。

“姑娘,我與你有話直說了。我和我兄弟今天夜裏在這兒殺了這麽多人,這是犯了大事,若是被人知曉,必然要被扒了官袍軍服,說不定也是項上人頭不保。因此今晚在這廟裏發生的事,我和我兄弟絕不會對外洩露半分,也不會放過任何知情人。現在除了我們兄弟倆,滿屋子就只有你和他是活着的。他是看不到明天的日頭了,而你……我和我兄弟是為了保護你殺了這麽多人,我們不求你回報,但你好歹要讓我們知道,我們現在面對的敵人究竟是誰吧。”

“保護我……但也是你們自救,因為這幫黑衣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搶人,他們也不會留你們性命。”女子聲音發虛,但說出的話倒是狡猾,把自己從郭大友話中“還人情”的義理中摘了出來。

“呵呵呵,姑娘,我瞧你長得這般美貌,也很機靈,但怎麽不懂審時度勢呢?”郭大友被她這番話逗笑了,“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今晚,這個廟裏發生的所有事都不會洩露出去,而等到處置了這個家夥,我們兄弟二人之外,唯一的活人就是你了。你說與不說,只是時間問題。”

“你們殺了我吧。”女子冷聲道。此時此刻她露出的全容确實足夠令人驚豔,在那雙淡琥珀般的奇異美眸下,是頗具異域風情的高鼻梁,其下檀口嫣然,紅唇嬌媚,皮膚白皙細嫩,一頭深棕色的長發,發髻半歪,發絲散亂,好一番淪落紅塵的楚楚可憐之感。她此時此刻因為受了驚吓,面色不好看,但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她心情愉悅,嫣然微笑,定會讓人手足酥軟,移不開目光。這着實是個媚骨天成的大美人,而且應當有着外族的血統。葉爾羌還是瓦剌?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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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會殺你,直到你告訴我們你該告訴我們的事。”郭大友道,随即他濃眉蹙起,指尖點了點那個黑衣人頭領,對着女子道,“真是奇怪啊,這個家夥守口如瓶也就罷了,你被追殺,竟然也這般守口如瓶地保護追殺你的人?莫非,你被追殺的原因不能說?莫非抓了你能得什麽巨大的好處,你不說出來是怕咱們知道了,也會想着抓了你?”

女子面龐緊繃,似是被戳中了痛處,但仍舊咬着牙關不吐半個字。

郭大友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人頭領,道:

“我們現在來逗個樂子吧。你們倆,誰先說出我想知道的事,今晚就能活下來。這個人暫時不會死,我會把他(她)帶在身邊看管着,多活一天是一天,說不定還能找到機會逃跑呢。但是游戲規則是,你們倆得分開來分別經受審問。十三,你帶這個女子去大殿那頭,別讓他們倆互相瞧見。”

一旁的浴血修羅——孟曠孟十三點了點頭,走上近前,彎下腰來,向那女子伸出手。那女子一時間沒動,眸光警惕又恐懼地瞪着他。孟曠默默把手縮了回去,在衣擺上擦了擦,勉強把手上的血水擦幹,重又伸出手去。那女子一瞬有些動容,遲疑着緩緩擡手抓住了孟曠的遞來的手,孟曠一用力将她拉起,半摟半扶着她往大殿另一頭而去。

女子感受到他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不由紅了臉,掙紮了一下,道了句:“你松手!我自己會走。”

“噓……”孟曠發出了今晚的第一個音節。

女子驚奇地望向他,一時間忘記了掙紮。這個可怕的阿修羅方才殺人時是那樣的恐怖,可如今湊近了看,面龐卻出奇得柔和秀美,眉目間透着清光,使得他看上去倒像個專門屠戮妖孽的、一身正氣的護法神使,雖然一身污血,卻自有神光洗滌。

這個人……怎得如此熟悉?

孟曠将她帶到了大殿的西南角,讓女子靠牆坐下,他自己端了一盞油燈,擱在手邊,盤膝坐在女子面對面而坐。

“你到底要做什麽?我說了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們,要麽你就殺了我,不然就放我走!”女子冷聲說道,她的眸光落在孟曠的面龐上,逼視着他的雙眸。這樣的境況她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她有應對之法。

可誰曾想孟曠根本就不曾逼問她,反倒突然擡起右手,扣住自己面上的阿修羅面具,左手在腦後一扣。“咔嚓”一聲,面具腦後的皮革卡鎖被打開,他把面具取了下來。一張無比英俊的容顏在油燈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出現在了女子眼前。女子陷入震驚之中,她不是震驚于孟曠的美貌,而是震驚于此時孟曠展現在她眼前的容貌,與一個記憶深處走出來的人的樣貌徹底重疊了。

而更為震驚的是,孟曠突然開口說話了:

“還記得我嗎?”

傳入耳中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清脆悅耳的女聲……這位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阿修羅殺神,居然是一個女子!

“你……是晴姐姐?”女子遲疑地喊出了記憶中的名字。

孟曠緩緩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微弱的燈火下顯得神秘,但又溫暖。她輕聲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記得我,穗兒。”

“你……這是怎麽回事?”穗兒滿腹疑惑不知該從何說起,嗫嚅了半晌,指了指她手裏的面具問道。

“啊,這個?女扮男裝難得很,我不能開口說話,一說話就暴露,面龐、喉結都得遮着,不好肆無忌憚總讓人瞧,時間長了定會露出破綻。這個面具是二哥他畫了圖紙,專門找人打制的,你瞧瞧,還不錯吧。”她輕笑道。

她的面具是全金屬打造,只有頭後的綁帶是皮革制的。皮革帶有兩條,釘在面具的上下兩條邊上,一條橫跨鼻梁,一條則随面具形狀托住下颌,并向下蔓延覆蓋住喉部。皮革之上縫制着柔軟的棉條以減少對面部皮膚的摩擦損傷,這棉條還可替換。皮革帶之上釘着幾處金屬榫件,可與面具之上的金屬卯眼咬合卡死,十分牢固。面具本身可以随意拆卸,而卡件可以靈活轉動并多角度卡死,平日裏飲水吃食時,可以不用拆面具下來,直接從下方掀開面具送食物入口。而只有在夜間睡覺或者洗浴時,才會連着皮革帶一起拆下。

“那個……郭大友,他知道你……?”穗兒此時話都說不完整了。

孟曠眸中寒光一閃,道了句:“他不知道。”說罷,又将面具戴上。

穗兒一時沉默,瞧着她重新戴上那可怕的面具,心頭不由湧出一股酸楚之感。

“我記得孟曠是你二哥的名字……為什麽你會用你二哥的名字?”

“現在不說這些。”孟曠岔開話題,道,“你記住,你現在走不了了,郭頭不會放你走的,但我會保護你。有些事如果你不能說,就一定咬緊牙關不說。郭頭眼下不想傷你,他看出你從宮裏來,留着你是為了查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所以讓我把你拉開,這也是一種審訊的手段。郭頭的手段沒幾個人能受得住,那黑衣人頭領撐不了多久就會吐出情報來,等天亮雪停了,他就會被處理掉,而你會被我們帶回京城。之後,我再想辦法保住你。”

“我……”穗兒着急了,試圖說什麽,但卻被孟曠打斷。

“你沒得選!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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