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磨情(三)

天光見亮,孟曠睡到自然醒。意識回歸身體後,她發現自己又一次将穗兒抱在了懷中,這一次穗兒是背對着她縮在她懷中的,此時她尚未蘇醒,睡夢正酣然。

孟曠努力回憶了一下昨晚,自己明明克制着,努力與她保持着距離,但很快似乎就意識朦胧入了眠。這一覺黑甜,睡得确實非常好,可為何早上醒來後她們偏偏又抱在了一塊?她真是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但這一次孟曠卻有了空閑時間去享受這一段短暫的溫存時光。她望着懷裏蜷縮着的女人,一顆心化成了一汪春水。她長長的棕發流散在床榻上,絲絲縷縷勾連着二人的衣衫衾被,仿若也纏住了孟曠的心。她那一雙琥珀眸子靜然閉阖,纖長濃密的睫毛随着悠長的呼吸顫動,白皙的肌膚将她那高挺的鼻梁和獨具異域風情的眉目襯得越發精致妍麗。她的側顏是如此的美好,讓孟曠真是看入了迷。若說九年前的她還是個含苞待放的玉骨朵,如今的她已是全然盛開的嬌美瓊芳。态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她腦海中此時浮現出的杜子美的詩句,仿佛已然有了最真實的寫照。

自從穗兒回到她身邊,孟曠還不曾這般靜下心來,近距離地欣賞她的容顏。她不禁感嘆,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子,當真是只望一眼,就能攝人心魂。若是長久觀之,更是神魂颠倒、難以自拔。她相信無論男女,穗兒都擁有這樣的魅力。

自己當年真是昏頭昏腦的,大概彼時已然暗自對她着迷,卻全然不自知。

猛地想起當今聖上對穗兒的圖謀,孟曠心下一沉,頓時有些不舒服。無論如何她要守好穗兒,這丫頭實在太容易招惹來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了。而這些麻煩根本不能怪她,怪只怪這世上的絕大部分人都為追逐自己的欲念而活,當然也包括孟曠自己。穗兒之美,對這些人來說就成了一種發自本源的吸引力,無可奈何。人說紅顏禍水,這話沒道理,紅顏堪憐,禍水卻是不請自來。美而不得彰,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但想要不惹麻煩,就只能收斂了她的美麗。

時刻不早,盡管孟曠實在舍不得起身,但她還是運起十二分的毅力,悄然離開了穗兒的身邊。她動作極其小心,努力不吵醒她。昨夜雖然二人抱在一起睡,可穗兒這次沒有枕着她的手臂,如此一來孟曠脫身也順利了許多。

她在微寒的清晨薄霧中于井邊洗漱完,簡單打了一通拳算作晨練。最近幾個早晨都給荒廢了,好久沒動一動身子了,感覺拳腳都有些生了。她打拳時,東廂房的孟暧洗漱完從屋裏出來了,見孟曠在院子裏練拳,打招呼道:

“早啊姐,竈燒了嗎?”

“還沒,我這就去。”孟曠停了動作。

“我去吧,你繼續練,一會兒喊你吃飯。”

朝食很快就好了,因為習慣性早起的清虛師兄弟三人,早已起身完成了早課,并幫着燒好了竈。孟曠準備回屋更衣時,穗兒已經在屋內洗漱好了,正在收拾床鋪。

孟曠發現自己一看到穗兒就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不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十分局促。她不自然地道了句:

“我……去裏屋換衣服。”

“我幫你罷。”收拾好床鋪的穗兒轉過身來忙道。

“不用了。”孟曠立刻下意識回絕,然後又怕太過生硬,忙又補充了一句,語氣柔和許多,“我自己能行,你去吃朝食罷,我一會兒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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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幫你更快些,你瞧你發髻都亂了,我給你梳。”穗兒似乎沒有太在意她的語氣變化,走上前來道。

孟曠見她一頭長發也沒來得及盤成發髻,長長地披散下來,一直落到腿彎附近,穿着一身暧兒給她的白棉衣裳,好看的眉眼溫溫柔柔地望着她,孟曠的心頓時不受控地加速跳動,拒絕的話更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幹脆悶着頭先進了裏屋。

穗兒跟着孟曠入了裏屋,孟曠的錦衣衛制服和裝備就挂在裏屋的衣架上,她先把居家的罩袍褪了,身着中單,去取身甲來穿。穗兒上前幫她綁身甲的帶子,一邊綁一邊道:

“這板板正正的,穿着舒服嗎?”

“還行,習慣了,裏面有棉襯,也不重,冬日裏還挺保暖。”

“這一穿,你的腰線都沒了,肩膀也墊寬了,哎呦這前面,硬邦邦的,還真像那麽回事。”穗兒笑着拍了拍孟曠的胸前。

孟曠頓時驚了一跳,沒料到她會這麽做,傻在原地。雖然她在軍中經常被那群男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觸碰到胸前,早已習慣了。可眼前的人不是那幫男人,是穗兒,她的手力道微乎其微,與其說是拍不若說是撫過了她的胸前,只是這樣一個動作,卻讓孟曠頓時泛起了一陣心悸,周身汗毛都跟着豎了起來。

更讓她呆傻的還在後面,穗兒忽然伸出手臂擁住她腰際,埋首入她懷中,抱住了她。那一刻孟曠心髒停止了跳動,更是忘卻了要呼吸。全身的注意力都落在她與自己接觸的那一部分之上,片刻後穗兒松開懷抱,低頭,面龐略有些紅地道:

“還是不穿的好,抱着不舒服。”說罷繼續若無其事地給她整理衣帶。

腦子裏嗡嗡直叫,孟曠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此時此刻她有一種強烈地擁住她親吻她的沖動,這沖動是如此的強烈,簡直要沖破她的天靈蓋。

快打住快打住,莫要越雷池半步!她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衣擺,大腦強行止住了自己即将付諸行動的身軀。

好在穗兒已經幫他系好了衣帶,轉過身去拿了她的錦衣衛制服來讓她穿。孟曠趁機整理情緒,壓下心底蠢蠢欲動的欲念,強迫自己專心穿衣。

她的錦衣衛制服是青鍛剪裁,壓虎彪暗紋的曳撒。曳撒是蒙古裝束,這個名稱也是從蒙古語音譯而來,現如今已被改良融入了漢服品類之中。早年間宦官內侍穿着比較多,如今這種裝束在軍中也普遍流行。這是一種上衣束袖、斷腰,下裳百褶的服飾,便于騎跨和戰鬥,錦衣衛無論賜服還是便服,都是此種統一式樣。孟曠其實還有一套配發的盔甲,盔是圓邊寬檐盔,甲是罩甲,戰時穿配。不少錦衣衛出任務時也喜歡将圓邊寬檐盔戴上,但孟曠嫌棄那盔遮擋視野,一般不戴。不只是她,北鎮撫司巡堪所的錦衣衛一般都不戴盔不穿甲。

現今的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有一件飛魚服賜服,孟曠曾遠遠地見他穿過。雖然孟曠本身并不向往權貴,但飛魚服之華美,卻令她十分喜愛。

如此沒頭沒腦地想些他事,總算是“心無旁骛”地将一身的制服穿上了身。穗兒幫她拿腰帶時,沉甸甸的差點脫手砸到地上,孟曠忙伸手一撈,從她手裏接過了腰帶,往身上系。穗兒瞧着她那革帶之上拴着的各式各樣的革包,不禁問道:

“這裏頭都裝了些甚麽?恁的沉。”

“主要是武器比較沉,這個大包裏裝着飛镖、飛刀、飛針、鐵蒺藜,這個包裏是一些必要的藥物,石灰粉、迷煙、蒙汗藥等等,還有黑夜裏發信號用的火筒,白日傳訊的炮仗。”孟曠耐心地向穗兒一一展示,穗兒此前對錦衣衛的裝備幾乎一無所知,這一下不禁大開眼界。

“那這黑乎乎的珠子是甚麽?”穗兒指着包中好奇問道。

“這是鉛彈。”孟曠道。

“鉛彈?是鳥铳的鉛彈嗎?”

“嗯。”

“你還有鳥铳?”穗兒雙目發光。

“沒有啦,這個只是以備不時之需。”孟曠不禁覺得好笑,這丫頭對武器居然也感興趣。

一邊說着,她已拴好腰帶,穗兒立刻拉着她在梳妝臺前坐下,解了她的發髻,幫她重新束發。孟曠頭發的長度大約只到她後背中部,發絲烏黑如漆,細密如瀑,摸在手中溫軟順滑。穗兒其實并不曾為誰盤過男子發髻,但她見孟暧為孟曠盤過一次,就記住了。心靈手巧的她眼下自己實踐出來一點困難也無,迅速就為她将發絲整整齊齊盤好,用網巾束起。孟曠沉默地坐在她身前,雙手老老實實地擺在膝蓋上,背影莫名顯出乖巧的感覺。穗兒能看到她耳廓耳垂紅得剔透,如那樹上熟透了的紅果子。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孟曠周身頓時如過電般,身子酥軟,心尖泛麻。她不禁回首,擡眸望向穗兒,仿佛無聲地詢問她這樣做的意圖為何。就見穗兒那雙琥珀眸子含着調皮地意味,對她莞爾一笑,道:

“我見小暧這麽做,也跟着學了。我倒是能理解她為甚麽這麽做,你這耳朵紅紅的好可愛。”

這下孟十三的整張臉都成了紅柿子。

就在孟曠陷入手足無措時,救星來了,孟暧出現在裏屋內門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們道:

“你倆磨叽甚麽呢?姐你不打算去兵部了?趕緊來吃朝食,都要涼了!”說罷轉身就出去了。

“啊,對。”孟曠忙一勁兒地往外沖,穗兒見狀笑了笑,邁步跟在她後面。

臨出書房門,孟曠猛地想起自己面具和螣刀擱在裏屋忘拿了。忙轉身準備回去拿,卻不防穗兒就在她身後,她這猛地一轉身,穗兒毫無預料,登時一頭撞進她懷中,身子下意識地往後仰,就要摔倒。孟曠眼疾手快,忙跨前一步,一把将她撈入懷中,緊緊抱住,穩住她将欲摔倒的身軀。

“沒事吧,對不起我太莽撞了……”孟曠忙道。

穗兒卻不答,孟曠低頭看她,卻見她咬着下唇,面龐一片緋紅。

“怎麽了?我傷到你後背了嗎?”

“沒有……沒有。”穗兒搖頭。

“讓我看看……”孟曠焦急道。

“真的沒有!”見孟曠都要拉她衣領查看後背了,穗兒捏緊衣領,忙提高聲調阻止她,面頰的紅豔更是動人心魄。

“真的?”孟曠再次确認。

“真的。”

孟曠望着她,最後選擇了相信她。穗兒卻舉起手,原來她手裏拿着孟曠的面具。

“你的面具忘拿了。”

“啊,是,我正要回去拿,瞧我這記性。還有我的螣刀。”她接過面具,又去拿了螣刀,這才匆匆忙忙攜着穗兒一起去廚下吃朝食。穗兒落在她身側後,暗暗用手冰一冰自己燒起來的臉龐。

她可絕對不會告訴孟曠自己剛才偷偷戴她面具了,差點被她發現,可真是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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