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銘(一)

孟曠今兒出門還是晚了,盡管她飛快地吃了朝食,時間還是過了卯正。就在她剛戴上面具,提起螣刀準備出門時,卻不防一開門就瞧見一個年輕的五城兵馬司小将帶隊站在門口。孟曠詫異了片刻,然後反應過來此人應當就是孟暧口中那位曾解救過靈濟堂被流民圍困危機的中城兵馬司指揮詹宇。

這年輕小将見到開門人居然身着一身錦衣衛制服,仔細辨認了一下還是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忙拱手行禮道:

“在下中城兵馬司指揮詹宇,前來查看靈濟堂四下安防,順便前來與孟大夫打個招呼。”

孟曠不方面開口說話,做了個手勢讓詹宇稍等,又返身回藥房,去喊正在做開店準備的妹妹。孟暧忙出來與詹宇打招呼:

“詹指揮?這一大早真是辛苦了,我一個小藥鋪還勞您每日前來巡查,其實您不必如此勞煩的。”孟暧說道。

“孟大夫說客氣話,我每日恰好路過這裏,打一下招呼也不費事。啊,若是打擾您了,那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詹宇笑着說道。

“瞧您說的,您護着咱們周邊的安防,我們感激都來不及,怎麽能說打擾。您吃朝食了嗎?要不要進來吃點?”孟暧問。

“多謝孟大夫,在下吃過了,咱們巡防是職責,此前我失職,差點害您這裏出了事,無功不受祿,不敢問您讨要吃食。”

妹妹與詹宇說話時,孟曠就在邊上看着。她總覺得這個詹宇瞧妹妹的眼神不對勁,一股黏糊勁兒。你巡邏就巡邏,怎麽還天天地敲靈濟堂的門?搞得妹妹不招呼你都不好意思了。

“啊,我還沒問,這位是……”詹宇看向孟曠。

“這位是家兄孟曠,于北鎮撫司任職。”

孟曠起手一揖,神色淡淡。詹宇仔細打量她,見她手中提着的雙首刀形制奇特,北鎮撫司……修羅面具……又姓孟,他腦海中猛然想起近些日子在京城中開始廣為流轉的一則傳言,說是錦衣衛十三太保這兩年又出了一個煞星,戴着遮住下半張臉的修羅面具,出手狠辣無情,十足可怖。雖是陪列末席,可身手、能力皆極為出衆,甚至受到聖上賞識。只是資歷尚淺,假以時日,必然要領軍錦衣衛。屆時錦衣衛可能會成為更加恐怖的鷹犬,整個京城的達官貴人們都心有戚戚。

“敢問,您可是大名鼎鼎的‘螣刀修羅’孟十三?”他拱手問道。

孟曠點了點頭,随即打了個謙虛的手勢,表示此乃虛名,自己配不上。孟暧從旁翻譯給詹宇聽:

“兄長說她不敢承此虛名。”随即她解釋道,“家兄下颌受過傷,颞颌慣性脫臼,所以總是戴着面具承托下颌,她不方便說話,還請見諒。”

“是在下唐突了,今日能得見孟十三一面,實乃幸事。十三爺是不是要出門公幹?那在下就不打攪了,這便告辭。”詹宇瞧上去倒是沒有被十三太保的威名吓住,神色自若,還流露出幾分對孟曠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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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曠做了個請送的手勢,便目送詹宇帶隊離去。等人走遠,她低聲詢問妹妹:

“這人每天都來?”

“是啊,禮數是很周全,可總有些婆婆媽媽的感覺,每天都來也挺煩人的。”孟暧顯得有些無奈。

“能應付且應付罷,但要注意莫要随意讓他入屋,家中畢竟不便。”孟曠叮囑道。

“我省得,我就是客氣一下,這個人還是挺上道的,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每天都要來敲門。”孟暧道。

“怕不是對你起了心思。孟大夫,你也是大姑娘了,長得又如此标志,有年輕男子追求不是很正常嗎?”孟曠打趣妹妹道。

“呸,就聽你瞎說。”孟暧紅着臉啐道。

“得了,我得空查一查這個詹宇,若是會惹麻煩,我會處理,你就不必憂心了。今兒在家裏照看好她,我回來後再計劃一下該如何幫她。”

“你不會……”孟暧吓了一跳,她以為姐姐要把詹宇給處理掉。

“唉,想到哪裏去了,不會的。好了,我走了,晚膳前會回來。”孟曠擺了擺手,便出了家門,沿着家巷往外街上走。卻不曾想剛出了巷口,就一眼望見郭大友站在街邊不起眼的角落裏,向她招了招手。

孟曠暗暗心驚,心道郭大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不成他一直在監視家中?她邁開步子快步來到郭大友身側,便聽他低聲道:

“十三,你們家有不少人在暗中盯梢啊。”

“!?”孟曠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就見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賣油茶的攤檔,有個裹着幞頭,穿了一身灰布衣衫的男子坐在那裏吃油茶。

孟曠表示不解,因為她看不出那男子有什麽特別,郭大友解釋道:“剛剛就在那裏,坐着一個武将模樣的人,三四十歲年紀,他身上那身衣服是盔甲下的罩衫,還裹着戴盔帽專用的頭巾,一看就是兵馬司的,估摸着應當是中城兵馬司,其他兵馬司就跑得太遠了。這人坐在那兒吃油茶,吃了好久,一直盯着你家,後來見你出來,和那個年輕的兵馬司指揮打招呼,他就立刻離去了,鬼鬼祟祟的,形跡十分可疑。”

孟曠的第一反應就是曹光,由于清虛和妹妹都向她着重提醒過曹光此人不懷好意,觊觎穗兒。所以她心中對此人一直緊着弦,此刻她更是把此人上升至威脅的程度了。

“還有那兒……”郭大友又指了指另一頭遠處街邊一連串買賣小攤中的空檔處,道,“方才那裏有個賣魚的老翁,看上去不對勁啊。白胡須像是粘上去的,鬥笠一直壓得很低遮着臉。魚看着都不新鮮,對邊上買魚的人愛搭不理,視線一直盯着你家。你一出來,他就走了。”

孟曠蹙眉,心道莫非是方銘的人,接到穗兒的消息後,來這裏尋找穗兒的?

郭大友笑了笑,拍了拍孟曠的肩膀,道:“看來,有必要調整一下咱們的調查方向了。既然你們家附近有這麽多盯梢的,這可真是他們主動拆了線頭遞給我們,順着這些人,總能找到那宮女李惠兒的根源。”

孟曠心中發緊,她就知道郭大友把穗兒一直留在她家的目的絕不單純,眼下看來,他就是為了等待穗兒背後的人尋到孟曠家。穗兒在她家三天了,郭大友果然不費功夫地等到了盯梢的人。

孟曠打着手勢詢問:今天我們不去兵部了嗎?

郭大友笑答:“兵部不急,我昨夜在添香館盯梢鄭國泰,碰巧遇上了兵部尚書石星,坐在一起聊了會兒。兵部的情況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總之不着急。今兒午前,咱們要入宮,聖上召見。這次是點名要見我,同時也點了你。之後,我想留在宮裏查一查那宮女李惠兒的事,盡量不要打草驚蛇地查。如果之後還有時間,咱們去一趟添香館,我有些事兒要問一問那裏的姑娘。”

添香館乃是京城最負盛名的秦樓楚館。京城中有不少妓巷粉區,勾欄胡同、本司(教坊司)胡同、演樂胡同、粉子胡同、東院西院等等。勾欄胡同在東四牌樓附近,與南新倉不遠,而添香館就在勾欄胡同中最好的位置,傳聞其背後大東家就是當今聖上的親兄弟潞王。潞王雖然已于萬歷十七年離京就藩,但其依然在京中留有不少産業。秦樓楚館歷來為文人墨客聚會之地,更是有不少朝中官員出入此處,各類機密消息都在此處隐秘流傳,乃是錦衣衛經常會去探聽情報的去處。

孟曠心頭愈發緊張,今日就要入宮查穗兒的事,孟曠實在擔心穗兒很快就要暴露了。穗兒偷偷出宮這些日子,宮中似乎沒有任何動靜,皇帝也好像對此完全不知情。孟曠不知道如果郭大友知曉穗兒是皇帝看中的人,他會怎麽做,他會不會将穗兒重新抓回宮中交給皇帝?以他對皇帝的忠心,這可能性非常大。即便他不交還給皇帝,以他心思之深沉,必然也要利用穗兒做一些打算,怎麽想,這都絕不是好事。

她必須得想個辦法阻止郭大友查明穗兒在宮中的經歷,同時還不能暴露她自己。

孟曠又打着手勢詢問周進同去了哪裏,郭大友咧嘴一笑,道:

“我讓他去跟着那個賣魚老翁了,過不多久他會與我們在本司彙合。你且與我來,我們先去本司,駱指揮使找我們有事。”

說着郭大友領着孟曠穿過相鄰的一條街,剛拐到街角,就瞧見一輛樸素的馬車早已停在那裏等着他們。孟曠有些訝異,往日裏錦衣衛是不會坐着馬車辦案的,在這京中要麽徒步,要麽騎馬。

這馬車中莫非有什麽緊要的人物?

可是等她上了馬車,車中卻空無一人,整架馬車上只有車轅前坐着一位車夫,他戴着寬邊氈布帽,一身粗布豎褐打扮,瞧上去平平無奇,但卻給了孟曠一種非常奇特的觀感,此人明明就在眼前,卻一不小心就将他忽略了。

二人上車後,車夫揮鞭,車子開始往北鎮撫司駛去。郭大友坐在孟曠對面,打量了孟曠一會兒,道:

“十三,你應當尚未見過我北司巡堪的羅千戶罷。”

孟曠點頭,她雖然是巡堪所的錦衣衛,入所兩年了,卻從未見過他們的直屬上司羅洵。北鎮撫司巡堪所千戶羅洵,诨號“神目”羅五,十三太保中行五。羅洵神出鬼沒,從不在巡堪所內現身,據說長期在外替皇帝辦事,直接對皇帝負責,就連指揮使駱思恭也管不了他。

郭大友告訴過她,羅洵是他真正結拜的大哥,并非只是十三太保名義上排行的大哥。此人刺探、暗殺的功夫已臻化境,化裝潛伏可謂百無破綻,乃是真正的千機百變,是錦衣衛中最為強悍的特務。他是一個丢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出來的人,盡管有着一身奇絕的功夫,卻将周身的氣息全部內斂,猶如空氣一般,仿佛不存在卻又無所不在。“神目”說的是這個人最強的能力——視力。他的視力奇佳,可堪一雙鷹眼,百步之外可辨蚊蟲,身處暗夜無光的森林之中亦可快步奔行如履平地。更有一手暗器絕技,殺人于無形。他一身的絕技可以說是孟曠全方位的加強,孟曠想要追上他的本事,還需要十幾年的鍛煉。

郭大友笑着指了指外面趕車的車夫,道;

“來見一見羅千戶,大哥,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這兩年新跟着我做事的後進——孟曠孟十三。”

那車夫微微偏過頭來,眼角餘光望向孟曠,笑道:“這小子不錯啊,上車時注意我了。”

孟曠真是霎時被震撼到了,忙單膝跪于車板上,拱手而拜。

“哈哈哈哈,這小子不錯,老八你好好帶,将來是把好手。我巡堪最缺的就是他這種人才。”“車夫”羅洵呵呵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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