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甲方(四)
李如松的出現出人意料,令郭大友十分驚喜。他拉着李如松的手詢問:
“子茂兄怎麽會在這裏?”
“剛去了一趟西城兵馬司,現在可不得打這兒過路,回中軍都督府嘛。”李如松回答。
“這是為了什麽呀?”郭大友又問。
“去看看西城兵馬司的老酒友,昨兒在他那喝了一夜。我不日就要離京了,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走訪親朋。說起來我還想去找你呢,沒想到今兒在這兒撞見了。”
“莫非,是要去西北?”郭大友問。
李如松咧嘴一笑,眸中霎時透出精光,那一身掌兵之人的氣息透了出來:
“還是郭老弟敏銳,這是場硬仗,魏學曾一介書生扛不住的,還得老子帶兵去打。”
“這是聖上的意思嗎?”
“沒有,聖上那邊還沒動靜。但我找了幾個禦史吃了酒,他們答應再觀望觀望,等戰情進一步發展,就舉薦我去。”
“你啊,你可真是不打仗就渾身不舒服。”郭大友笑了。
“還是你懂我,我在這京中待得都不耐煩了,渾身沒勁兒。是時候出去轉一轉了。”
“呵呵呵,兵部和戶部看見你就頭疼,他們最怕的就是你這戰争狂人,開銷不得了啊。”
“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得嘞,你這是在辦事兒吧,我不擾你了,改日約你喝酒。”
“好!”
李如松剛轉身準備離開,卻終于将注意力落在了站在郭大友身側的孟曠身上。其實他和郭大友說話期間,眼神也一直不住地往孟曠面上瞟,此時他才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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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
“我兄弟,孟曠孟十三。”
“哦!螣刀修羅!真是這位小兄弟啊!我就說這面具不是一般人會戴的。”李如松笑了,說這話時還望了一眼孟曠別在武裝腰帶上的螣刀,似乎對這個武器很感興趣。
孟曠沒想到李如松也聽過自己的名號,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忙拱手行禮。
“哈哈哈,小兄弟你這面具戴得還真挺唬人的,我要不要也去弄個鬼頭面具戴戴?”
“你就算了吧,我這小兄弟學的是蘭陵王,太秀氣才戴面具,你這長得本來就夠吓人的了,還帶啥面具啊。”郭大友調侃道。
“你可真夠損的,老子也算是美男子啊,不遠處那粉子胡同裏的姑娘都喜歡我。”
二人罵罵咧咧地開着玩笑,郭大友送李如松上了馬車,目送他離去。
李如松離開後,郭大友重整旗鼓,帶着孟曠步入了兵馬司胡同。兵馬司胡同之名就來源于設在這個胡同中的西城兵馬司,胡同東西走向,不長,北面院牆內全是西城兵馬司的地盤。南面都是些民居宅院,只有幾個小鋪子在這開設。胡記在胡同南面最西頭,做脂粉生意,其實是因為兵馬司胡同南側隔了片宅院,緊挨着就是粉子胡同。那裏有不少秦樓楚館,姑娘們可以就近在胡記這裏采購脂粉。
郭大友一面觀察這四周的環境,一面對孟曠道:“李子茂和西城兵馬司的都指揮是昔年的老戰友,他回京後經常來尋他喝酒,他出現在此處應當并無嫌疑。如果南衙的人要盯,人手應當是分布在不遠處的粉子胡同,在兵馬司胡同的東頭紮個口子,西頭紮個口子,不然這條道一眼望到底,人在這裏守着太過顯眼了。剛我觀察了一下東頭的口子,咱們走進來,附近沒有出現什麽異樣,但我們一定是落進南衙人的眼裏了,若是有識得你我的人,應當會出來認人。咱們就這般走去西頭看看。”
郭大友的想法很快就變為了事實,他與孟曠穿過兵馬司胡同,剛走到中段位置,邊上兩處民宅院牆的夾道中就鑽出了兩個人,他們雖然做尋常平民男子打扮,可體魄、精氣神一瞧就是受過長期訓練的武人。二人上來向郭大友和孟曠行了一禮,道:
“可是北司的郭八爺和孟十三爺?”
“正是。”郭大友答道。
“我家九爺有請。”那人側身展臂,恭敬道。
郭大友笑出聲,道:“原來你們是小花豹的人。”
“小花豹”是南鎮撫司稽查所千戶劉克難的诨號,此人亦是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一,行九,就排在郭大友後面。“小花豹”的诨號來源于他的刺青,他的後背上刺有一頭栩栩如生的金錢豹,再加上他年紀比較輕,剛三十歲出頭,故名。此人本身的能力不弱,但在十三太保中不算出衆,雖然不曾比試過,但若要論單兵作戰能力,他恐怕根本比不上排名墊底的孟曠。只是因為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入了錦衣衛,資歷很老。父兄都曾是錦衣衛中的大人物,所以才能在綜合排名上排上第九。
郭大友和孟曠相視一眼,彼此會意。
孟曠心念電轉:若說南衙中有誰能有機會得知穗兒的事,恐怕這個小花豹是最有可能的了。他和張鯨有幾分關系,但不算親近,張鯨倒臺時他不曾受到牽連。張鯨眼下在杭州,但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京師中可以為他傳遞消息的眼線。誰也不能排除劉克難與張鯨私底下存在聯系的可能性。而現在看來,他确實是和張鯨暗通款曲,否則他不會有渠道知曉穗兒的事。
不過這都是孟曠的想法,郭大友本身并不知道穗兒的過去,也不知道穗兒和張鯨之間的怨仇,自然不會明白劉克難追捕穗兒的原因了。郭大友此時只是明白了追捕宮女李惠兒的人是屬于哪個勢力的,心中有譜了。
他們随着那兩個南衙的人一路穿過兵馬司胡同中段的一條非常狹窄的夾道,來到了粉子胡同之中。脂粉氣撲面而來,院牆頭上挂着彩緞紅綢,排布整齊的門頭上挂着一串兒的紅燈籠。出了夾道右拐,他們便被引進了一家名喚“倚紅軒”的館樓之中。
這不是孟曠第一次進妓館,從前為了辦差調查,她沒少往妓館中跑。只不過因為她沒有辦法開口說話,所以在妓館中調查時永遠都是跟班,再加上她面上那駭人的面具,姑娘們瞧見她就害怕,根本不會靠近,她也能落得自在。今天情況也不例外,由于是白日,妓館不曾開門營業,姑娘們很多都在屋中補眠。但因着南衙的一幫人總是在這裏進進出出的,攪得個別姑娘根本睡不着,幹脆欹倚在天井二樓的美人靠邊,懶洋洋地朝樓下看熱鬧。一眼瞧見郭大友這麽個高大威猛的家夥再加上孟曠這個兇神惡煞的蒙面人邁進門來,不由吓了一跳。
二人在南衙人的引導下上了二樓,入了一間包廂。包廂內擺了圓桌,此時正有一名男子坐在餐桌邊。桌上擺着幾樣小菜,一盆粗面饅頭,一盆羊湯。那男子嚼着饅頭吃着菜,吃得非常香。見郭大友和孟曠來了,他笑着指了指面前的座位道:
“八哥,十三弟,坐,還沒吃午食罷,就在兄弟這邊吃罷。”
說着邊上便有人添了碗筷上來,郭大友呵呵一笑,拍了拍孟曠的肩膀,二人便坐在了桌邊。郭大友很不客氣地拿了饅頭給孟曠,又夾菜添湯,呼嚕呼嚕吃了起來。孟曠見狀,也不客氣了,揭開面具,舉箸開始吃飯。
孟曠年頭晉升十三太保時,除卻個別人,基本上見過十三太保中的所有人。眼前的這位劉克難劉九她也是見過的。這人性格非常豪爽,食量酒量都很大,模樣也是十三太保中最周正的,濃眉豹子眼,當真可堪美男子的稱號。
郭大友飛快地吃下一個饅頭,又伸筷子去拿第二個,卻被劉克難拿筷子點住了那饅頭。郭大友笑了,望向劉克難,就聽他道:
“八哥,規矩你比我懂。個人管好盆中食,不去伸手拿別人的。怎麽今兒就撞一起了呢?”
“老九啊,你在跟什麽案子哥哥我不想管,更不會奪你的食。但是聖上讓我老八查案子我不能不查吧,我查到這裏了,你就請我吃點又有何妨?”郭大友笑道,說着手腕一翻,輕輕巧巧地将饅頭拿了回來。
“聖上要找那個女人?”劉九眉頭皺得緊緊的,盯着郭大友。
“我可不記得聖上找過你們南衙的人查那女人的下落,你這是從哪兒得的線報?”郭大友咬着饅頭含混地問道。
“诶呦我的哥哥啊,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劉九愁苦喊道,“你就當幫我個忙,當什麽都沒見到好不?這事兒你先別摻和,等我抓到了那女人,問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就把人給你,你拿去交差,不耽誤。”
郭大友不禁嗤笑出聲:“等你逮到那女人,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你在這兒守了幾天了?可有半點收獲?讓哥哥幫幫你。”
“這……哥,你這樣,我很難做啊。”
“那這樣吧,我可以幫你逮到這個女人,也能讓你去問出你想知道的東西,但是你得告訴我你到底是在幫誰做事,找這個女人到底是為了什麽,這不過分吧。”郭大友道。
劉九猶豫了起來,無疑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郭大友這靈活的頭腦幫忙,他确實在這裏守了好些日子沒有收獲,沒頭蒼蠅般亂撞。再這般下去,時間全給耽擱了,找到目标的希望會越來越渺茫。可是,暴露他背後的人,可能也會引來殺身之禍。
他考慮他的,郭大友和孟曠自吃自己的飯,很快他們便湯足飯飽,郭大友抹了抹嘴,笑問道:
“如何?給句話。”
小花豹劉九一咬牙,道:“好吧哥,弟弟這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中了,你掂量着點,可別把弟弟我給賣了。”
“唉,你小子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啊,我郭八是那種會賣兄弟的人嗎?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什麽事兒要爛在肚子裏,我心裏能不明白?”
“得嘞,這事兒背後複雜着呢,我也只是知道冰山一角。我是順着方十二的線才知道宮女偷出宮去的事兒的。”
“方十二?方銘?”
“對,就是他。這小子幾個月前讓我發現他偷偷和宮中的內侍往來,是個叫呂景石的內侍,他二人還悄悄拿着個京城輿圖在那不知研究些什麽。我就很好奇啊,後來專門暗中跟着他一段時間,發現他當真是暗地裏在部署些什麽,京中有不少他安排的暗樁,他也一直和那個呂景石維持着聯系,他們似乎是在盤算着要把什麽人悄悄送出宮去。我心想這可是大事,如若我能把這個人抓回那豈不是大功一件?但可惜的是我只知道大概的時間,我就專門派了人守在出宮的要道上,果真發現有個女人從送桐油的油車裏鑽了出來。我們就跟上去,但後來不小心跟丢了,就知道這女人在這兵馬司胡同口裏逗留了一會兒。我就只能在這裏守株待兔了。”
郭大友聽他說完,挑眉道:“果真如此?”
“千真萬确。”劉九言之鑿鑿。
郭大友笑道:“那成,方十二人呢?”
“在我手裏。”劉九道。
“你什麽都沒問出來?”
“這小子嘴巴太緊,我審訊的本事也不如你。”
“你帶我們去見見他,我來問他。”
“行,你們跟我來吧。”說着劉九起身,領着孟曠和郭大友下了樓,去了這家妓館的後場,這裏有一扇裝着沉重鐵門的地窖,裏面儲了不少好酒。劉九開了鐵門,請孟曠和郭大友先進去,郭大友呵呵一笑,剛準備邁步,孟曠卻拉住他。孟曠懷疑劉九不軌,他們先進去,若是劉九在後面把門鎖起來怎麽辦?郭大友卻似乎早有預料,拉住孟曠,微不可聞地道了句:
“沒事,無妨。”
孟曠不知郭大友什麽意思,只能順着他一起往下走,同時警惕着劉九的動作。結果剛走了一半臺階,上方的劉九突然丢了個什麽下來,然後返身就跑。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鐵門外,重重将鐵門鎖了起來。孟曠在下方被他丢下來的東西砸了個正着,雖然伸手擋了一下,還是被那東西散發出的氣味熏到了,不住地咳嗽起來。
不好!是迷煙!冒出這個念頭後,她就很快手腳酸軟地跪倒在階梯上,眼睜睜的看着鐵門關閉,将他們鎖在了地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