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杭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淩晨四點就起床。這天他剛起來就聽到旁邊一陣咳嗽聲,蘇橋的臉異常地紅,蘇杭皺了皺眉,他伸手一摸被溫度吓了一跳。
“蘇橋!蘇橋!”蘇杭去搖蘇橋的手臂,蘇橋迷迷糊糊地哼唧着,他呼出的熱氣叫蘇杭都覺得燙。
“媽!蘇橋發燒了!”蘇杭趕緊下了床,他趿着拖鞋幾步走到廚房裏,蘇靜正在做準備工作。她聽見蘇杭的話,急急忙忙放下東西折回床頭去,蘇靜伸手一摸蘇橋的額頭,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橋橋!橋橋!你醒醒!”蘇醒使勁拍了拍蘇橋的臉,蘇橋的意識有些不太清醒,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睜着一條縫,喉底發出嗚咽的聲音。
“啊呀,這下可怎麽辦啊?”蘇靜急了,這擺攤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她能在對街那犄角處擺攤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晚了,今天一天的生意都要打白板了。
蘇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他當機立斷拉起蘇橋,把搭在棉被上的衣服開始往蘇橋身上套。
“杭杭……”
“媽,今天只能您一個人去了,我帶蘇橋去醫院。”蘇杭轉身替蘇橋拉好拉鏈,接着又扯過圍巾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就一口氣把蘇橋背了起來。
“杭杭,你一個人能行嗎?”蘇靜擔憂地看着蘇杭,蘇杭咬咬牙說沒問題。蘇靜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地,她有些慌亂地拿起床頭櫃上“樂口福”的鐵罐子,她費了些力才打開,她小心地在裏面翻找了一番,找出兩張二十和五張十塊塞到蘇杭的口袋裏。
“去門口的街道醫院,要是發發汗就能好就別配藥了。”蘇靜摸着蘇橋的背,替他把圍巾圍好,蘇杭點點頭正準備出門時,蘇靜又喊住他。
“等等,我給你攤個雞蛋餅,你路上吃。”蘇杭剛想說不用了,蘇靜就已經背身快步走到廚房,她就着陰暗的光線打着了火,她用調羹舀了半勺油,油鍋馬上就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杭杭你等一會啊,很快就好。”蘇靜特點敲了兩個雞蛋放進面粉團裏,沒一會面團就變得金燦燦地,蘇靜熟練地撒了些蔥花,又拿起小刷子在上面快速地刷了些甜面醬。她用小鏟把蛋餅裝進小袋兒裏,又在外面包了幾層餐巾紙才放進蘇杭的書包裏。
蘇杭趿着鞋有些吃力地背着蘇橋出了門。外面勁風凜凜,蘇杭出來得急,沒有戴圍巾和手套。他的手因為寒風被吹得通紅,蘇橋的腦袋歪在蘇杭的頸後,蘇杭擔心他睡死過去,他側頭試探性地喊:“蘇橋,蘇橋?”
蘇橋像路邊靜默的枯葉,沒有一點聲響。蘇杭心一驚,他的表情終于變了,他托緊蘇橋頂身體,一邊發力地往前跑。
“橋橋!橋橋你別睡了!”蘇杭的聲音在寒冬中像被到割過似地,支離破碎,沙啞又難聽。
蘇橋因為颠簸而微微睜開了眼,他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視野中出現的是被風吹亂的枯葉堆,而自己的身體正被一個人托着,那個人正邁開腿竭力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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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橋的臉被埋在圍巾裏,他轉了轉腦袋,才發現背着他往前跑的人是蘇杭。
蘇杭粗喘着氣,終于在一個臺階前停止了奔跑,他努力平息着呼吸,好不容易呼吸沒有那麽急促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單手推開玻璃門,背着蘇橋走了進去。
那麽早的醫院居然還是有不少人,蘇杭已經折騰出了一身汗,他擠進挂號的隊伍裏,手已經開始酸脹發抖。這時,正好有一位醫生迎面走過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蘇杭,然後才說:“這是怎麽了?”
“我弟弟發燒了。”蘇杭咳了一聲,有些艱澀地說。醫生伸手幫他托住了蘇橋,手指着走廊說:“快,先到裏面的急診間。”
蘇杭點點頭,在醫生的幫忙下把蘇橋背到了走廊裏面的急診間。醫生扶住蘇橋的身體,蘇杭慢慢蹲下把蘇橋放了下來。
“蘇…杭。”蘇橋叫着蘇杭的名字,蘇杭很輕地诶了聲,然後一把把蘇橋抱上了檢查臺。
醫生用棉花擦了擦體溫表,然後塞進了蘇橋的嘴裏。蘇橋含着它,過了會兒,醫生抽掉拿到燈光下一照—40度
“高燒40度,挂水吧!”醫生又伸手摸了一把蘇橋的額頭,他有些嚴肅地推了推眼鏡,坐回位子上準備開單。
蘇杭看了眼蘇橋,蘇橋也在看他。蘇杭很快把視線抽走,他拉開前胸挂着的書包拉鏈,拿出了所有的紙鈔。他把錢捏在手裏順手接過醫生開得單子,他的視線落到那竄數字上,捏錢的手忽然一緊。
“怎麽了?”醫生皺着眉問他,蘇杭沒說話,他有些躊躇,單子的角都被他捏了起來。
“醫生,開一天行嗎?”蘇杭的聲音似乎更暗了,他低垂着頭,沒有看向醫生。
這個表情卻全落到蘇橋的眼裏,他忽然開口。
“哥哥,我想回家了…我想回家睡覺…”
蘇杭一下子回頭去看他,蘇橋的眼底沒有淚,他的目光清澈,他就那麽直勾勾地望着蘇杭,嘴唇幹得都裂口子了。
“行吧,吊完回家好好睡覺。”醫生出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僵持,他什麽都沒再多說。而是從蘇杭手裏抽走了單子,拿起筆重新開了一張。
“去吧,交完錢直接去前面第二間挂水。”蘇杭點了下頭,他走到蘇橋面前,背過去蹲下身。蘇橋有些發愣,蘇橋臉色不太好看,他低聲催促這說:“快點!”
蘇橋用手勉強撐起身體,他伸出手摟住蘇杭的脖子,蘇杭搭住他的腿把他背了起來,他沒有吃早飯,此時已經有些低血糖了。
蘇杭把蘇橋背到第二間房,替他找個空位子坐下。然後轉身去辦手續,他轉身的瞬間太過迅速,以致于一陣眩暈叫他差點眼前一黑。
繳完了費,去換了藥水過來。護士拉過蘇橋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用力地拍了拍,抹上碘酒,接着拿起針頭順着靜脈紮了進去。蘇橋的手意外地沒有縮回,他明明很怕疼。
護士調節了一下點滴的速度就去照顧別的病人了。一旁還有空位,于是蘇杭挨着坐下了。
蘇橋一呼氣就帶出白煙兒,他把蛋餅遞了過去說:“蘇杭,你快吃吧。”
蘇杭慢吞吞地轉過頭去,然後伸手接過。他拉開塑料紙剛想咬一口,又遞了過去。
“你先吃一口,空腹不能挂水。”
蘇橋壓根沒有一丁點胃口,但是他仍然就着蘇杭的手咬了一口蛋餅,蛋餅還留有溫熱,他嚼了一口咽下去,蘇杭卻又往前伸了伸。
“再吃兩口。”蘇靜放了兩個雞蛋,所以特別香,蘇橋又咬了一口,他邊嚼邊說:“你吃你吃。”
蘇杭順着蘇橋咬過的地方咬了下去,他餓慘了,低血糖逼得他一陣陣地冒冷汗,他吃到一半的時候停止了動作,他小心把紙袋折好,他剩了一半留給蘇橋。
蘇橋的眼睛總是離不開蘇杭,那是一種本能地追随。他眼中的蘇杭,其實并不高冷。
固然他看上去冷淡,但是他不是。蘇橋才是心有劇毒且殘忍的那個。
這句話很多年以後,蘇杭才徹底領悟。但更令他心驚肉跳的是:這顆陰恻恻心裏只有他,蘇橋甚至連一絲活得可能都沒留給自己。
挂完水都快9點了…學校早就開始上課了,蘇杭也知道趕不上了,索性就決定不去了,下午留在家幫蘇靜剁餡兒好了。
蘇橋吊完水感覺好多了,他甚至可以自己走了。但是他執着地要拉着蘇杭的手,蘇杭拗不過他,就任憑他拉着走。蘇橋的手背上還貼着膠布,他一手拉緊蘇杭,一手拿着剩一半的蛋餅吃。
兩人一路往回走,蘇杭低着頭,青石板路的紋路叫他看得眼花,突然,他覺得腳底一滑。他慢慢地将鞋底移開,是一只被踩爛到小馄饨。
蘇杭猛地擡頭,在前面的青石板路上散落了滿地的小馄饨,它們孤零零地躺在那裏,有些肉糜已經從面皮裏擠了出來,紅絲絲地像血。
蘇杭一下子放開了蘇橋的手,蘇橋手裏的雞蛋餅也一并掉在了地上。
好可惜,還剩下很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