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淩晨宿醉,醒來已是下午。渾渾噩噩地煮了個素面填飽肚子,接着便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想起自己應該收拾行李。一頓忙碌,可以換來心靈的片刻清淨。看來勞作的效果不比喝酒差,價值和收獲比喝酒更高些。

手機今天一直很安靜地躺着,我無意識地拿起,原來沒開機。甫打開手機,微信便自動運行,公司群,自家群,私微,新信息仿佛子彈狂掃一般哔哔噗噗響不停地接收,999+條未讀信息的紅點杵在屏幕上很是讓人有要清除的欲念,我一個一個慢慢地清理。

-小綸,麻煩你幫我從法國帶一瓶xxx吧。

-小綸,你上次幫忙帶的那個藥妝很便宜,這次能幫我帶五瓶嗎?

-綸綸,你起床了嗎?我剛剛起來。”

-綸綸,你今天是不是睡懶覺了?外婆打你手機,一直沒開機。起床以後給媽媽回個信息哦。

看到了馬苕的未讀信息,幾十條,忽然就沒有了讀取信息的勇氣。他發了什麽?最終還是好奇占據了上風。幾十條信息裏,前半是語音,後半是文字,中間還夾雜着幾個未接語音通話。

-綸娜敖娜,請你聽我說,我與凱瑟琳是大學同學,我們曾經是情侶,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想起了那天,凱瑟琳問廣州附近有沒有推薦的溫泉酒店,那甜蜜幸福的模樣現在想起都覺得諷刺。

-我需要一些時間與凱瑟琳處理一下兩人的事情。我在單身家庭長大,從小就沒有爸爸,我的親生父親知道我媽媽懷孕以後便離開了她,我讨厭抛棄女人和小孩的男人,我不會做這種男人。所以請你給一點時間去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好嗎?

我的心頓時軟了一截,我也是單身家庭長大的孩子,從小沒有爸爸,對那些有擔當,肯負起責任的人總有說不出的好感。就在這個瞬間,我原諒了他。

-綸娜敖娜,我愛你。你是第一個讓我有要共度一生感覺的女孩。給我點時間,我不想放棄你。我會盡快處理好事情,和你一起去法國旅游。

既要當凱瑟琳孩子的爸爸,又要與我在一起,他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我對自己與馬苕的将來充滿了疑問。

-好,你處理事情,我可以一個人在法國旅游。

做人還是要有交代的,我不能一直逃避他,無論如何都要回一句信息。

在家裏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周末,周一到辦公室感到無比鴨梨山大。

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針刺一樣的眼光,來自凱瑟琳。我遠遠路過她的座位,她仿佛女巫婆上身一般,用惡毒的眼光掃向我。她是一名孕婦,我不能回慫她,只好裝作什麽感知也沒有。她當時并沒有公開戀情,我怎麽曉得她口中的男朋友會與我發展成戀人關系?我不算是插足的小三,我堅決否認,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路過質管部門,馬上又感受到一個溫柔而熱烈的目光,我繼續漠視,可擋不着那人要走近前。

“綸娜敖娜。”老方的聲音旋風一樣飄來,我從未曾像現在這般渴望聽到他老人家的召喚,說什麽我今天都要找各種各樣的機會和理由黏着老方。老方也确實要和我說很多事情,今晚就要出發去法國,他想通過我讓我老板老尼幫忙解決一堆系統和財務上的問題,這比他寫郵件或者打電話給老尼更方便快捷,因為我每天都在辦公室見證這些問題,他只需要把問題指出來,我就知道根源在哪上面。

一天在忙碌中很快過去了。走出辦公樓大門,遠遠便看見馬苕大步向我走來。

忽然有車鳴聲響起,我回過頭,看見熟悉的灰色電動車停在路旁雙閃。什麽梗?猶豫的瞬間,電動車窗降下,露出寇毅叔帥氣的大頭。

“綸綸,快上車。”寇毅叔這一喊,把來到我身旁的馬苕也喊住了。他別過臉看他,又看向我。

我硬着頭皮,朝馬苕說了句“再見”,便大步走向電動車。

“那老外是誰?”寇毅叔撇撇嘴問。

“同事啊。”

“這老外的眼神有點不對。”寇毅叔開車的技術比我純熟,說話的瞬間車已經拐上了大馬路。

我不敢朝窗外看,問:“你今晚要飛上海?”

“不去上海了,廣東這裏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我到你屋裏借住幾天,等閱江管理處那裏的充電樁建好,我再搬回去。”

“那你好好幫我看屋子。”

晚飯洗澡後出發往機場,我始終沒敢問寇毅叔關于他女朋友的事情。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問?”寇毅叔突然飄來了一句。

“我......就是好奇,你不是在美國談了個女朋友嗎?你女朋友沒有一起回來嗎?”

“什麽女朋友?!你可別污蔑我和人家女生的純粹友誼!”

“不是女朋友?!你都什麽年紀了,還沒有女朋友!你不會是......喜歡男生吧?”

車頭晃了晃,寇毅叔的拳頭錘了錘我的腦袋,不疼的。

“腦袋都裝的什麽?”

再次踏上前往巴黎的飛機,想起了那雙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睛。他剛剛看見我上了寇毅叔的車,會不會誤會我們倆的關系?轉瞬又想,誤會就誤會吧,他都要當人家孩子的爸爸了,哪有空閑理會別人!

看一會書,打一會盹,終于熬過了漫長的旅途,重新調整作息适應時差,再也不想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

工作認真很容易讓人進入忘我狀态,為期一周的出差将近尾聲。老尼合上筆記本,重重呼了口氣,朝我點了點頭。

“綸娜敖娜,我們終于完成了數據自動計算程序。”

“嗯。”我的心中也是一片喜悅。

“謝謝你。”老尼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伸出大手與我相握,眼中仿佛有點點淚光。只是一個業績數據自動計算的革新而已,這位法國老大叔也太感性了。我保持抿嘴微笑回應他的感觸。

“你接着有什麽計劃?回中國過春節?”老尼那點點淚光迅即蒸發。

“到巴黎轉一轉吧!”

“一個人?”老尼有點揶揄。

“難道你想要加入我的行程?”

“你知道我太太會把我捏死的。”老大叔會不時來一句法國式幽默,“要是途中有什麽疑問或者需要幫忙,盡管給我電話。”

假期的第一天,我獨自在裏爾的城區裏逛蕩,還去了媽媽畢業的裏爾第二大學參觀。這就是媽媽的大學!說來也奇怪,媽媽居然沒有保留大學時期的照片,還是從外婆那裏找到的幾張當年媽媽從法國寄回來的單人照片。照片裏的媽媽青春羞澀,随意地站在不同的法國名勝景點前留影,照片裏的她動人心魄。

假期第二天,我推着行李進入裏爾火車站。

“綸娜敖娜?”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響起。

☆、法國的假期

我愣住了,心裏萬千思緒。是他嗎?他趕來裏爾與我一道游法國嗎?那是不是說他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回頭張望,沒有看見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睛,而是另一雙閃着疑問與驚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真的是你嗎,綸娜敖娜?”壯實的大個子走近,“我收到了你要來裏爾的郵件,卻沒有再收到你的回複。到你從前住過的酒店打探,都沒有你預訂的信息。我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居然能在火車站遇見你。”

我沒有定期查看私人郵件的習慣,發了郵件告訴歐力衛我到法國出差,卻忘記了查收他的回複,我頓時臉紅不已。

“對不起,我忘記查收郵件了。這次住在離辦公室比較近的酒店,沒有住高鐵站旁邊的那家。”

歐力偉呵呵直笑,仿佛低音喇叭在轟鳴,然後掏出手機給我看他新裝的微信。“我現在也開始用微信了,比郵件更方便聯系。”

我也哈哈大笑,慶祝微信在法國又添了一個新用戶。

原來歐力衛今天是碰巧要到巴黎出差,我們這才在火車站遇上。我說我準備到巴黎轉轉四處參觀,這會不會在拉仇恨,刺激要出差工作的歐力偉?

歐力偉很大度,問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與他在巴黎一起吃晚飯。令人惋惜的是,我在巴黎落腳的地方與他今天的辦公地點相距很遠,要在下班高峰期裏的巴黎走一趟,能在堵車中挨到夜宵的光景。

兩人是一前一後的火車班次,我的班次要早一些,歐力衛瞧着這趟火車沒幾個乘客,便也跟着我上了車廂。

“你只在巴黎逗留五天?”歐力衛看了看手機日歷,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你是不是要趕回中國過春節?”

我點頭。當時計劃在法國待兩周,從巴黎一直南下到意大利,馬苕說兩人可以輪流開車南下,這樣就可以沿途感受法國南部溫暖的冬天。想來這個計劃,還是回北京和家人一起過春季,比獨自一人南下法國旅行要強多了。就來個巴黎深度游吧。

列車到達巴黎站,我跳上了計程車,與歐力衛揮手道別。計程車越走越遠,透過後車玻璃窗仍能看見冬日陽光下的歐力衛立在原地朝我揮手。我的腦海裏卻想起了那個兩目如星的美少年,這麽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禁在心裏苦笑,也許人家正在籌辦婚事。

計程車把我載到了塞納河岸附近,不遠處便是埃菲爾鐵塔。掏出手機,翻出寇毅叔給我發的地址門牌號。他說他在巴黎有物業,不用我住酒店,還老是嚷嚷巴黎的酒店費很貴。我按着地址門牌號找到了一座臨河的高層公寓,大堂管理處仔細核查了我的證件與住戶确認書,這才放我進入。

公寓在六樓,兩房一廳格局,典型的現代法式簡白風格,客廳的落地窗外便是塞納河岸美景。我靠着落地窗旁的供暖,俯瞰玻璃窗外的巴黎冬日景致,覺得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發呆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我拍了張風景照給自家群裏發送,中國時區正是深夜,暫時沒有人回複。手機倒是意外地收到了小屁孩尼古拉斯的短信息。

-到了巴黎就回複我,周末我要帶你到巴黎好好逛逛。

原來的計劃是到了巴黎後約尼古拉斯見面,馬苕想捉弄他,一直沒告訴他我們的關系,打算見面的時候才蹦出來吓唬他。不料凱瑟琳的事情曝光,最後只有我只身來到巴黎。一無所知的尼可拉斯到現在仍然不知就裏。

這一天,我圍着埃菲爾鐵塔轉了半圈,步行回到公寓,一路上随意吃了個晚餐,便回到床上團被窩。巴黎的冬天雖然比裏爾溫度要高,可還是很冷,冷得我不願意在夜裏一個人在繁華的巴黎購物街上閑逛。

美美地睡上一晚,早上自然醒來,沒有具體行程計劃的一天,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就是假期。

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廳點了個新鮮出爐的面包,配上雙份奶糖的拿鐵咖啡。冬日的陽光把我曬得極舒服,就是吃得有點撐,得走走消消食。于是決定到塞納河對岸轉轉。

當我從盧浮宮出來時,天已經天黑了,才下午三四點的光景,又一路往東去找巴黎聖母院。第三天的假期在一天的暴走中結束了。

明天本來約了小屁孩到迪士尼游玩,沒想他居然嫌棄這是低齡兒童才去的樂園。

“我帶你去逛篷皮杜藝術中心吧。”尼可拉斯大概真的是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在泳池裏作弄人的小屁孩,連品味愛好也升級了。

有同伴的日子過得特別愉快。我們倆在篷皮杜藝術中心玩耍了一天。傍晚,小屁孩要請我吃法式大餐,他還沒成年,沒有自己的收入,一頓法式大餐的費用過于高昂,我用中國火鍋引誘他。他的眼睛明顯一亮,随着我尋找中式小商店選購食材。

成為歐力衛第一個微信好友的我,這些天來不時與他互動怪萌微信表情。他聽說我與朋友逛藝術中心,十分羨慕,可憐地說自己在酒店跑步機裏跑了二十公裏的半程馬拉松,十分無聊。

-你要過來一起吃中式火鍋嗎?

-你在邀請我嗎?我的回答是,好的。

火鍋還是人多吃着才熱鬧有意思,今天是周末,大部分的商店與超市都休市。聰明的小屁孩馬上帶着我沿着手機導航找到了附近營業的中國小商店。也不知道這兩人吃不吃得習慣中式麻辣湯料,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辣的鮮菌火鍋湯料包。

小屁孩聽說我有朋友要加入晚餐的火鍋,還以為是個小姐姐,看着有點期待。他随我一起坐地鐵回到塞納河邊的公寓,揶揄道:“綸娜敖娜,你一定是個富家小姐,竟然租了15區的臨河公寓!你是不是在民宿網上搜索到這公寓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哦,是我親戚幫我安排好的。”

“嗯,我的中國女朋友是一名貴族小姐。”

我要暈倒,實在是撐不起貴族小姐這樣的定義。

兩人正說着話,歐力衛也到了。兩個男生臉臉相觑,都以為對方是個女孩,可竟然是個男生,還有十年以上的年齡差距。

“先生。”

“男孩子。”

兩名男生依照對方的年齡稱呼彼此,隐隐有比拼對峙的味道。

☆、農歷春節

兩位法國男士,一個搬電磁爐,一個搬火鍋料,竟讓我生出了他們才是主人,我只是客人的錯覺。

尼古拉斯與歐力偉對火鍋表現出十二分的好奇——他們沒有吃過,很想嘗一嘗,又不知如何下手。看着我用筷子把生的雞肉片放到鍋裏,他們照版學樣,只是筷子抓得不太穩當,雞肉下到鍋裏就夾不上來,咋一看不是在吃火鍋而是在洗筷子。

我給他們每人添置了一把食物夾子。其實夾子與筷子的使用原理是一樣的,只是使用的手勢不同,為何他們用夾子沒有難度,操筷子卻如此艱辛?

我用醬油和芝麻醬調配成醮醬配肉片和肉丸子,又用醬油配辣椒圈醮海鮮與素菜。平常在國內吃火鍋必點的肥牛,羊肉卷,在法國就換成了生蚝與大蝦。

正吃得歡暢淋漓,兩位男士突然異口同聲地問:“你明天有什麽計劃?”

“暫時還沒想好......”明天是在法國的最後一天,明晚就坐飛機回北京。

“要不明天我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

“要不明天我們一起去凱旋門散步?”

兩位男士分別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我覺得我明天可以在公寓附近逛逛街買點手信什麽的。”

“我可以陪你一起逛街。”兩位男士又說出異口同聲的話。

現場有點尴尬,我打着哈哈把事情囫囵了過去。

好不容易把兩位貴賓送出家門,心裏頓時輕松了不少。廣東有句老話,三個女人一個墟。意思是說只要有三個女人聚在一起,便能像墟集那樣熱鬧。而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便成了“嬲”,普通話是糾纏之意,粵語是生氣的意思,反正不是積極的含義。

我吃得太飽,一時半會睡不着,便倒了杯果汁往窗戶前靠。玻璃窗外的夜色清冷柔和,縱觀璀璨的夜巴黎,他鄉異國的孤獨感油然升起。看了看手機微信上的馬苕頭像,突然覺得這兩個月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自然一切都不複存在。這個人,終究不過是一名過客。眼角一片冰涼,是淚水滑過的痕跡。原來還是有點難過的,只是一點點罷了,我能撐過去的。

法國的最後一日,我很早起,。還是到公寓附近的咖啡店來一份新鮮出爐的面包。要說法國最吸引我的食物,不是甜品和鵝肝,而是面包。店裏的服務生女孩看到我,笑眯眯地說:“還是雙份奶糖的咖啡嗎?唉,我真羨慕你能保持身段,我只敢喝黑咖啡。”我也只能以微笑回答,咖啡我不是每天喝,偶爾來一杯多奶多糖的,自然不需要顧忌太多。

時間還早着,商店尚未營業,我沿着塞納河岸往東漫步,看到別致的地方,便停下拍照。比起裏爾,巴黎的繁華似乎已經滲透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忽然想起外婆與我說的悄悄話,那是媽媽一直不曾與我提起過的。當年媽媽在法國大學畢業以後,找到了一份當地的企業工作,獲得了工作簽證,卻在半年後忽然回國內告訴外爺外婆她懷孕了,要獨自一人照顧孩子。在全家人的反對下,媽媽懷着我獨自來到廣州安胎,本來計劃孕期足月以後便回法國待産,但在香港轉機去巴黎的時候,突然胎動送進醫院急診,最後在香港生下了我。我也就成為了香港公民,97年後便回歸成為中國香港公民,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中國人。

要是沒有當年那一次突發胎動,那麽我便會在法國出生,成為一個法國公民,要在巴黎長大。家人不敢明着說,但我覺得他們大概都在暗地裏猜想我的生父也許是法國人,或者是一個在法國待過的人。

媽媽在我第一次去法國回來後曾問我對法國的感覺,怎麽說,法國是一個與中國很不一樣的國家。再者,我總覺得我的生父與法國有淵源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我工作的單位也是一家法國企業,随着時間的遷移,也就對法國産生了一種不一樣的親切。

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來法國的。這是我坐着計程車往戴高樂機場時的內心獨白。

漫長的飛行結束後,我拖着一個巨大行李步出北京國際機場到達大廳。接機人群裏有人向我揮手,是媽媽。我終于趕在除夕這天早晨回到北京與家人共度春節。

還在倒時差的我不停地打呵欠,讓外婆勒令留在卧室裏休息。這一睡便睡到傍晚,年飯的香味從樓下竄到了樓上,教人肚子咕咕直叫。

聽外婆說,除夕的團年晚飯通常從臘月便開始準備,老北京人的團年飯一般講究“四碟八碗”,圖個四平八穩的寓意,指的是四碟冷菜,八碗熱菜。這些年,大家為了簡省,杜絕浪費,常常把年夜飯縮減為兩個冷菜四個熱菜。

這是我第三年在北京過的除夕,外婆與家裏多年的幫工李嫂那是合力挑着我喜歡的口味來做年菜,四喜丸子,肉皮凍,蔥燒海參,燴三鮮。五彩花生米是外爺的最愛,這種重大節慶,通常外婆會允許外爺喝一小玻璃杯大概兩口喝完的五糧液。

而媽媽最喜歡的是外婆老家的雲南凍魚,她已經很多年沒吃過了。凍魚是古時南诏傳下來的傳統涼菜,用上洱海裏的鲫魚加工冷凍而成。現在快遞業務發展迅速,外婆提前托雲南老家裏的親友訂制,48小時的冰鮮冷送服務按時在除夕前收到。

寇毅叔倒是在年夜飯這上頭不挑揀,只要是家裏做的菜,他都喜歡。這會還抓着我和在屋裏當值的吅九歐巴一起喝外爺剩下來的那支五糧液。吅九歐巴以當值為由堅決不喝酒,被喝得有點上頭的寇毅叔笑話。外爺替吅九歐巴抱打不平,拉着他到一旁包餃子。

我啜了一小口五糧液,人便開始輕飄飄地興奮。媽媽拉住我,不讓我再多喝,還瞪了寇毅叔一眼。外爺與外婆看春節聯歡晚會看得很入迷,我卻不怎麽感冒,偶然看到喜歡的歌舞,倒還能看上一會。寇毅叔早就坐到一旁刷手機了。大家都不過是意思意思包三四只餃子,只有吅九歐巴還在堅持不停地包餃子。

媽媽示意我與她到房間裏說話。

“綸綸,媽媽打算與你表舅母一起辦一間音樂酒吧。你舅母負責酒水打點,我負責音樂與歌手管理,這為我們音樂室的歌曲發展提供了現場表演舞臺。媽媽想......你能不能回□□媽媽打理酒吧?”

☆、婚宴

媽媽在婉轉地表達她希望我離開UIE。

“我想等公司的勞動合同結束後再考慮。”

媽媽點頭,沒再勸說什麽,又說了些關于酒吧的音樂發展計劃。

時間很快踏入新的一年。轉眼又到了上班的日子,無論如何,再見還是朋友,我壓抑着內心的緊張,再次回到UIE辦公室。

深呼吸,再深呼吸。

“小綸,你肥來了。”

“新年好,小綸。”

“歡迎你回來,綸娜敖娜。”白謙回來了。

老方也是今天才回來上班,看到我便吩咐,“你過會來一下我辦公室。”

奇怪,好像沒有看見另外兩個法國人?他們還在放假?一想到他們一起放假,心裏便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我故意忽略內心的這絲異樣感覺,這很好啊,不用面對他們,我對自己說。

我挪步走進老方的辦公室,他的臉色有點嚴肅。我心裏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預感。

“綸娜敖娜,我要和你說一件事情,你先把門關上。”老方緩緩地道,“那個......尼古拉斯......上周剛剛提出辭職申請。”

What??老尼要辭職?我的老板要辭職??

“公司現在正在考慮接任人選,或者部門架構調整方案。”老方看着我說,“你在法國的時候,尼古拉斯有和你提起過他要離職的事情嗎?”

我搖頭。

“OK,我現在告訴了你,讓你心裏有個準備。”

我低着頭回到座位上,看到身旁的溫迪被召進老方的辦公室,估計也在說同樣的話。在這個辦公室裏,我,溫迪和馬苕的直屬領導都是老尼。只是今天馬苕不在辦公室,聽祖兒說,他上周回法國去了。

我心裏苦笑,我和他就像一個跷跷板,在中國和法國兩地之間分別着陸,完美地錯過了彼此。

工作又恢複了正常。過了兩天,老尼親自打電話告訴我,他要離開公司。他已經在UIE服務了十二年,從一個小職員升到了部門總監。人生有多少個十二年?他說,如果現在不出去看一看世界,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将來有什麽計劃?”我問。

“已經有初步計劃了,等我安定以後,再和你細說。”

老尼大概早就有離開的計劃,但他還是堅持把業績自動化計算的這個項目在離開公司前完成。現在的他,在倒數着離職的日子,也沒有什麽新的任務要交給我。我平日的工作就是埋頭收集和計算業績數據,眼下已經讓自動化程序給代替了。每日的上班,似乎只剩下對着電腦發呆這一項。

踏入三月的第一個周六,是李文熙結婚擺喜酒的日子。我和鄧兆欣約好了一起坐和諧號火車去深圳吃喜酒,當然,喜酒是晚上吃,我們一早來到深圳,計劃順道去華強北轉上半天。

鄧兆欣特意把在深圳工作的李英勳同學給召喚出來接待我們。練車三人組又一次聚在一塊,惹得遠在嘉興不能趕來的範俊同學不住地在群裏喊着給他發照片發視頻。

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他。他極度需要同學的安慰,但沒有人鳥他,只能暗暗托我将賀儀紅包帶給新娘子。

華強北對我們的吸引力沒有想象中的濃厚,三個人找了一家西餐廳坐下,開始訴說畢業後的種種。大半年沒有見過李英勳了,他很少發朋友圈,也很少在微信群上冒泡。據他所說,現在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自己鎖在公司的研發室裏開發電池。

“我在研發室裏的學歷是最低的。”李英勳有點沮喪地說,“可我不想放棄現在的工作回去念碩士博士。”

“你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不也是一邊上學一邊考證的嗎?”我笑道。

鄧兆欣接話,“是不是可以用‘故技重施’這個成語?”

三個人一起大笑,聊得愉快,不知不覺便到了赴宴的時間。

剛聽到婚訊時,鄧兆欣曾表示願意給李文熙當伴娘,但李文熙當時沒有回複,事情便不了了之。鄧兆欣有點賭氣,幹脆連姐妹團代表也不當,我也只好陪她一起做普通宴席賓客。

今晚的新娘子李文熙身穿一襲拽地婚紗,手挽着新郎官在酒店宴會廳門口迎接賓客。大概是一天下來的婚儀太累人了,一對新人滿臉疲倦仍勉力露出笑容,嘴上不住地說:“謝謝賞臉到臨,招呼不周,宴上請多喝一杯。”

當晚,除了敬酒敬茶,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與李文熙多說一句。酒店的宴會辦得很大氣高雅,女方的同學與同事湊合成一桌,除了主人桌上的女方親戚,餘下的十幾桌都是男方的親友。

我們對新郎官知道的不多,但鄰座的女方同事那兒不時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新郎家裏很有錢,李文熙這麽快就撈到這麽一個金貴婿,運氣真好!”

“這怎麽就是一個運氣好能解釋過去的?”一陣交頭接耳後,爆出一陣大笑。

“真的假的?難怪我覺得男方那邊總是不大熱情的樣子。這麽年輕有為的富二代,怎麽會願意娶一個又傻又窮的姑娘?”

“就是呀,她才上班多長時間?兩個人在一起談戀愛都沒有三個月的時間!世上哪有這麽多一見鐘情的癡心總裁配灰姑娘的傳奇!”

“你看她總是遮遮掩掩的以為別人不知道,我聽說了,領導若不是看在男家的面上,估計早就讓她滾回家了。”

李英勳去了洗手間,這番刻薄惡毒的對話讓我和鄧兆欣聽得一清二楚,兩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不高興。

“你媽媽說要開酒吧的事情怎麽樣?”鄧兆欣故意扯開嗓門把對方的聲音給覆蓋掉。

“在看場地,我媽不想租,她想把地方買下來。”

“買場地,那得多少資金!不過你媽媽認識這麽多歌手和音樂創作人,一定有不少人願意投資吧?”兆欣故意把字句咬得清楚,生怕旁人聽不明白。

“抱歉,打擾了。請問二位是不是對生意貸款感興趣?”鄰座剛剛那位聊是非聊八卦聊得很有勁的新娘同事上前與我們搭話。

“是的。”鄧兆欣露出了比蜜糖還要甜膩的笑容,對方正要高興地開展業務對話,卻又聽她說道:“不過,我要是申請生意貸款,那也是找我認識的朋友,也就是今晚的新娘子,你說對吧?”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我的鐵嘴小姐姐鄧二小姐,一句話把這些讓人讨厭的女人給噎得無語。

李英勳抿着嘴,眼裏盡是笑意。他的CP好友在充分發揮了鐵嘴本領後,洋洋得意地瞧了我一眼。我馬上給她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宴席結束,我們已經預先在酒店訂了一個标間房,樓上樓下的距離,不急着離場。李文熙特意過來與我們合照,笑眯眯地說:“謝謝你們過來,謝謝。”

“老家還擺宴席嗎?”我問。

她搖頭:“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

短促的交談很快被伴娘打斷,她催促新娘趕緊上車。

李文熙低聲道:“伴娘是我表妹,婆婆家裏規矩多,不想你們折騰,所以才不敢讓你們當伴娘和姐妹團代表。”

鄧兆欣的眉眼彎了起來,說:“我也怕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沒得給你和婆婆之間添加矛盾。”

三個人擁抱一起,只聽到李文熙低聲說了句:“好室友,好閨蜜。”

李英勳看着我們三人摟在一起,眼中盡是溫柔,後來在鄧兆欣的強烈催促下才不得不離開。

我們約好了明天去楊梅坑沙灘玩耍。

“記得明天盡早過來接我們。”兆欣向他的背影喊道。

李英勳三步一回頭地朝我們揮手,那神情看着叫人心頭暖和。突然發現,大學四年,他一直都是話語最少卻總是和我們走在一起的人。

“你瞧他這麽老實巴交的蠢樣,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女朋友。”鄧兆欣嘀咕着說。

“不是有你嗎!”在接收到鄧二小姐的白眼後,我趕緊補充,“有你替他物色和張羅,肯定不愁下半生的幸福。”

“這房間的門廊燈不會再沒事閃啊閃的吧?!”鄧兆欣問。

“先把電視機電源線拔了,其他什麽都好說。”那一年考駕照的酒店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第二天見到李英勳的時候,鄧兆欣又拿這事開玩笑:“你老實說,當時和我們睡一個酒店房間的時候,心裏在想些什麽?”

李英勳臉色尴尬,說:“我當時在想,電視機按停了還能自己運作,是電機的問題還是遙控的問題......”

敬佩,果然是理工生擁有的思維,一直圍繞在專業主題上。

三個人坐上李英勳的新能源汽車,高高興興地往楊梅坑出發。

“你不是說住在公司旁邊的員工宿舍嗎?每天上下班步行的距離還需要買車?”鄧兆欣呲着牙問,“還是說你們公司人手一臺汽車當員工福利?”

“這是我向公司借的體驗車。”李英勳一邊開車一邊解釋,“公司的研發中心有各種不同型號的車可以供員工體驗。”

“這車是汽電混合?”我記得媽媽在北京新買的那臺就是汽電混合動力汽車,只是和現在這輛車的車型不同。那一回,我開着媽媽的新車去機場,還讓表舅家的表表妹翎翎嘲笑那是不努力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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