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6)
我的印象裏,溫柔的媽媽好像只對兩個人比較不客氣,一個是寇毅叔,另一個就是冉路易。
護工休息吃晚飯去了,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冉路易兩人。
“你那房子找到設計公司了嗎?”我努力尋找兩人之間的話題,還沒适應與冉路易之間的關系變化。
“已經收到幾個設計方案了。”冉路易說,“我明天帶手提電腦過來給你展示。”
我疑惑地看向冉路易身後的一袋子行李。
他笑眯眯地說:“我帶了睡袋和兜洗用品,沒有帶手提電腦。從今天晚上開始,我會在醫院裏陪夜。”
我的嘴頓時張得老圓,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手機忽然唱起歌。
來電顯示歐力衛。我驟然想起上周與他約定的北京周末游,以我現在的狀況,還是不要拖累他的周末假期。我接通電話,直接了當地告訴歐力衛我的腳瘸了,暫時不能相陪。沒想到第二天中午,歐力衛便捧着一束滿天星出現在我的病床前。
冉路易昨晚上在病房陪夜,天一亮,便匆匆離開。他走了還沒有十分鐘,外爺與外婆便提着早點進來,但歐力衛的突然出現卻叫外爺外婆吓了好一跳。
“你早,你好。”歐力衛連忙說出自己認識的中文,熱情地與兩位老人問好。
外爺以為他會說中文,便順口問他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
歐力衛的笑容僵了僵,不知道如何收場。
我噗嗤一笑,替他解圍,“他就只會這幾句中文。”
外爺聽說他來中國出差,十分關心他,一會問東一會問西,仿佛問卷調查一般。歐力衛急着地讓我替他翻譯,我頭都大了,我是一個傷患,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慰問與休息嗎?怎麽就成了他們的翻譯?
外爺為了顯示中國人的好客,硬是把歐力衛留在病房裏和我們一起吃醫院的飯堂餐,還不時地打聽人家的私隐,像年紀,家裏有什麽親戚,工作的主要業務。一個午飯的時間,幾乎把人家祖宗三代的信息都要問出來似的。
外婆樂呵呵地坐在那旁聽,到點了便催促外爺回家。兩老才回去,輪到媽媽過來接手。趁歐力衛去洗手間洗水果的空隙,媽媽用中文對我說:“這歐力衛對你挺好的。”
我的臉飙燙,艾艾地說:“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傍晚,冉路易提着一盒外賣進來。外賣包裝上印着餐廳的名字與地址,正是多年前第一次游覽故宮後,翎翎帶我去吃的那家在東華門邊上能看到故宮的低調卻很昂貴的法國餐廳——邂逅。
歐力衛萌眼汪汪地盯着那幾盒家鄉菜,神色渴望。媽媽狐疑地看着那些外賣,直瞪着冉路易。
“這個餐廳......我是有一點股份的。”冉路易說,“我覺得可以讓‘人間’考慮由‘邂逅’的主廚指導餐飲。”
“先嘗嘗好不好吃吧。”媽媽撇了撇嘴。
探病時間快結束了,媽媽準備離去,歐力衛看見冉路易沒有要離去的跡象,也賴着不走。媽媽微微一笑,:“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歐力衛臉一紅,不得不随着媽媽往外走,腦袋總是往後看,朝我們揮手道別。
冉路易不住地笑:“這男孩子......”
我狐疑地看着他,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問道:“馬苕他回法國了,你曉得是為了什麽緣故嗎?”
“洛罕絲病了,他回法國照顧她。”冉路易輕描淡寫地說,“你離開法國的第二天,我讓洛罕絲搬回她自己的屋裏。”
這是分手的意思嗎?
“綸娜敖娜,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倆,我沒有盡到爸爸的責任,我會補償你這些年的缺失,請你讓我照顧你們。”
爸爸,這個詞既熟悉又陌生。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鼻子發沖,還是不要說話,免得話裏帶哭音。
他又像昨晚那樣,守在我床邊與我聊天,聊着聊着,我又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收拾好睡袋,一身優雅地站在我床前。這兩天都是護工照顧我洗漱如廁,但今天的護工到現在還沒有來上班,我奇怪地問:“護工阿姨還沒來嗎?”
“護工被辭退了。”冉路易端來了一盆水,又遞來牙具毛巾。
我巴巴地洗漱完,放下床邊護欄正要站起來。他馬上問:“去洗手間?”
我臉一燙,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冉路易嗖一下将我抱起,輕輕地放到馬桶邊上,說:“我出去,你好了就喊我。”
雖說他是我爸爸,但缺失了的這二十多年還是在我心裏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隔牆。他這般小心翼翼地照料我,還是讓我覺得無所适從。
冉路易還沒離開,外爺外婆便送早餐來了。冉路易的中文水平比歐力衛高了不止一個層次,但外爺卻一副不待見的模樣,只是“嗯”了一句權當是對他問好的回答,而不至于落得個不理不睬的說法。
我撒嬌道:“外爺,你看我什麽時候能回家?在醫院住多不方便,瞧你們每天都要跑那麽遠過來。”
“就坐一段路程的車,不遠。”
我撅起嘴,“醫院的飯菜不好吃。”
“我會讓餐廳準備午餐送過來。”冉路易的中文水平能聽懂我們的對話,還能用中文回答。
“我們中午要吃中餐的。”外爺不客氣地說。
“中餐也好,西餐也好,不能吃太多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外婆補充了一句。
我臉上平靜,其實心裏已經笑抽了筋。恍惚的瞬間,門外傳來敲門聲。然後,一個歪果男人推門進來。大家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呃,準确地說,大家都被他手上提着的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傷殘人士
“你好。”歐力衛熱情地與病房裏的衆人打招呼。
外爺認出了他,問他手上拿的是什麽。歐力衛嘿嘿地把盒子拆開,裏面是一套投擲飛镖,然後指了指我,做了個擲飛镖的手勢。外爺秒懂,歡喜地拉着歐力衛到一旁聊天,他們倆一個說中文,一個說法語,基本上是雞和鴨在說話。我的內心在翻白眼,他們倆沒有共同語言,為什麽還能聊得這麽愉快?我決定忽略他們,全身心地沉浸在飛镖的投擲上,外婆陪着我一塊練習。可憐的冉路易只好勉強自己替他們倆做語言翻譯。午飯時“邂逅”餐廳送來的三文魚沙拉。我有一個錯覺——我這不是在醫院留醫,而是在醫院開派對,幸好這裏是骨外科病區,不是腦內科……
外爺聽說歐力衛要趕飛機回上海,二話沒說就讓司機把他送去機場。
“綸娜敖娜,我下周就要回法國了。” 歐力衛臨走前告訴我,“回法國後,我準備報讀漢語學習班……”
我朝他樹起大拇指。對于所有有意學習中文和了解中國文化的外國人,我都在精神上無限支持。
冉路易也回去了,他要回酒店收拾一番。聽說他把原來的酒店退了,搬到離醫院只有五分鐘步行距離的另一家酒店。也就轉眼的功夫,他換了一身行頭再次回到病房,還提了個手提電腦。他那套京城豪宅已經收到了N套設計方案,打算讓我逐一查看,然後選一個喜歡的設計。
我好奇地問,“你真的打算在北京定居嗎?”
他反問一句,“為什麽不在北京定居?”
不知道為什麽,聽說他在北京定居的計劃讓我很高興。
第二天,醫生審閱了我的所有檢查報告,在我的再三央求和保證下,終于同意我回家養傷。但回家有一個難題,香山的屋子是二層建築,只有樓梯沒有電梯。外爺馬上請人在樓梯加裝升降設施,被我給勸住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熬一熬就過去了,何必浪費這個金錢。
外婆聽說我要回家,特意打電話吩咐李嫂敖一鍋花膠排骨湯給我以形補形。
唉!闊別了兩個星期的家,即使躺着發呆什麽也不幹也感覺很舒坦,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見到冉路易。
外婆不讓我到“人間”餐吧裏幫忙。為了讓我有所事事,兩老人每天一大早便推着輪椅帶我到農場裏轉悠曬太陽。看到農場裏晶瑩飽滿的蔬菜果實,我想起了法國U門店裏的認證有機食材。現代農業大多使用人工化肥,但化肥種植物與天然有機食物有着巨大的差距。我很想把農場裏的有機蔬果推廣到普羅大衆的餐桌上,□□人民已經在小康的路上,他們有追求更美好物資生活的急切需要。
外婆看我發呆,以為我還在為父母的事情煩惱,捅了捅外爺。外爺立馬會意,清了清嗓門,問:“那個……路易這兩天在忙活什麽?”
自我搬回香山小區,冉路易就不再方便每天登門。但他每天都到‘人間’監督飲食的出品質量,俨然成為了餐吧的飲食部總監。大勇每天都把餐吧裏的情況給我彙報,連冉路易送什麽花給我媽媽,他們哪天在餐吧一起同臺吃飯都給摘要得清楚明了。
“歪果大叔說老板娘午後就不喝咖啡和茶,讓我們準備檸檬水和酸奶。我現在都開始習慣飯後喝檸檬水和酸奶了,小肚子好像真得比以前縮小了。這麽體貼和浪漫的男人,顏值又高又有氣質,世間越來越少了。要是老板娘不喜歡歪果大叔,不如讓給我吧。”我忽然想起大勇是個同□□好者,這就難怪他對冉路易的事情這麽上心,以後還是要多多提防大勇的觊觎。
外爺這樣一問,我便把冉路易每天到‘人間’幫忙的事說了個大概。
“他這是不是閑着沒事幹?明天讓他陪你去醫院複診去。”外爺有點忿忿不平。
第二天一早,冉路易便坐計程車來接我。但香山小區是全封閉式管理,計程車不能開到屋門前。我讓媽媽把車鑰匙給我,我只是傷了左腳,沒有傷右腳,完全可以駕車去醫院。小徐想跟着我出門,被我用眼神勸了回去。
“我的女孩就是比別人家的強,傷了腳,依然能駕駛。”冉路易高高興興地坐到副駕駛位置上,嘴裏喃喃地說道,把我誇得很是不好意思。
“你為什麽每天都去‘人間’幫忙?”我問他。
“你知道嗎,寶貝?當我找到你和你媽媽的時候,我不敢直接去找你媽媽。”冉路易說,“我和你媽媽分開了二十多年,我當時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另嫁他人。但當你告訴我,你媽媽打算開一間音樂餐廳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心裏還有我......我們的夢想。因為我們年輕的時候曾經說過将來要一起辦一家音樂餐廳,她負責彈琴唱歌,我負責烹饪招待客人。”
原來中間還有這麽一段!想起家裏的吅九歐巴,不禁為他惋惜與難過。
“綸綸。”他也開始像媽媽那樣叫喚我,“随我回一趟法國好不好?”
去法國?我在心裏是渴望的,我想見馬苕,但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我們現在的聯系越來越少,如果不得不分開,至少…也要說個清楚明白吧。
媽媽對我去法國的事情只說了一句:“他是你爸爸,你自己決定吧。”
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向外爺與外婆征求同意。兩老沉默了半響,說:“你雖然姓楊,但也是你爸爸家族的繼承人,我只有這麽一句,即使你将來入籍法國當了法國人,也一定不要忘記自己的中國心。”
我的鼻子一酸,眼睛濕潤,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想起‘我的中國心’這五個字,心裏頭便無端彭拜異常。
冉路易見我答應,便開始一個勁地游說媽媽陪我一同前去法國。媽媽剛開始是不肯答應的,後來抵不過冉路易的軟磨功夫。
“綸綸行動不便,有你在她身旁照顧,我才能安心,你也才能放心。”都将我擺上了臺面,媽媽自然沒有不答應。
我想把我要到法國的信息高速馬苕,打開微信對話歷史框,必須要往下翻動好幾頁才能找到我與馬苕在幾天前的聊天記錄,心中頓時升起一陣失落。我們竟然有這麽多天沒有聯系了!我不敢問他關于洛罕絲的情況,也沒有把自己最近受傷的事情和與冉路易的真實關系告訴他,他也沒得像從前那般遇上些什麽有趣的事情便和我分享,也許……他在忙吧。也許,從我離開廣州到北京以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在一天一天地拉遠,從地理位置,再到心靈深處。只有我知道,自己在想念他,每天都在想他。
☆、承繼者
七天後,媽媽的法國簽證放下來,冉路易馬上預訂了大後天去法國的機票。坐在輪椅上的我,完全被以殘疾人士的身份對待。為了讓我的傷腳可以平放,冉路易特意安排了頭等艙座位。一排四個座位的頭等艙,我的一邊坐着媽媽,另一邊坐着爸爸,要不是我已經長大成人了,還真想感受一下左右手牽着爸爸媽媽蕩秋千的感覺。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在腦海裏臆想一番,幸福感依然滿滿。
聽說賀閱斯剛剛放長假回來,我特意帶了些中國糕點給他,綠豆糕,沙琪瑪,核桃酥,老婆餅......賀閱斯再次見到我,對我的輪椅和石膏腳“噢”了一聲。我拉住他的手讓他彎下腰,臉頰貼着臉頰碰得他老臉通紅。他記得我喜歡吃法國的牡蛎,特意做了一大桶給我洗塵歡迎。看我吃得歡喜,賀閱斯十分高興,還悄悄地問我媽媽有沒有過敏的食物要戒口。盡管腼腆的賀閱斯還是那樣的樸實害羞,但他很快就看出了冉路易對我媽媽低眉順眼得毫無原則,然後,他也開始研究中國菜系。
屋後的小樹林開始泛起金黃色,裏爾的秋天到了,安圖大宅的一切依舊,只是從前住在屋裏的母親與孩子換成了另一對母親與孩子,不知道那個離開了的孩子過得還好嗎?
我舉起手機,敲打了信息,删掉,放下,然後反複重複着這幾個動作。
“累了吧?我推你去房間休息一會吧?”冉路易來到我身旁,眼裏盡是水一般地柔和。
安圖大宅有一臺小小的舊式電梯,聽說在前任再前任家主的年代建成。我以為那是指冉路易的爺爺,沒想他沉默了兩秒,說前任再前任的家主叫帕斯卡*拉米東,是他的爸爸我的爺爺。
“那前任家主是誰啊?你的哥哥?”我随口一問。
冉路易又沉默了兩秒,說:“前任家主叫泰喜*拉米東,是帕斯卡的兒子。”
居然被我猜中了,卻聽到他問,“你......想要見馬苕?”
輪到我沉默了兩秒,然後重重地點頭。
“那我邀請他過來家裏吃飯吧?”
我搖頭,支支吾吾道:“我......那個……還沒有告訴他我來法國。”我不但害怕他不能接受我是冉路易親生女兒的事情,也很怕如果我沒告訴他我的到來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會看到讓我難堪的事情!
“讓我來安排吧,我會告訴他你到了法國。”
歇息了一個晚上,我開始陷入了倒時差的過程,精神萎靡,臉色恹恹。冉路易很不放心,擔心我是不是在長途旅程中折傷了身體,便安排了家庭醫生前來檢查。家庭醫生是一個高大俊俏的典型法國紳士叔叔,金黃色短頭發,帶着金絲眼鏡,談吐優雅,儀容得體,名字叫讓得尼德尼斯。我随着冉路易喊他德尼斯醫生。
“腳傷恢複得不錯,可以多曬曬太陽。不過這裏爾的太陽......還真得不常見。”德尼斯醫生嘗試說笑話緩和我對他的陌生感,一邊說一邊替我脫去頭上遮擋的帽子。頭上缺了一撮頭發還有一條瘡疤的我,在失去帽子的遮掩下頓時覺得坐立難安,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讓別人看到我。
“疤痕也恢複得很好,頭發會長得很快的,不用擔心。”德尼斯醫生輕聲低笑,好像他看到的是一個完美的藝術品,說完又替我檢查眼耳口鼻喉,拿起聽筒聽我的心跳。冰冷的金屬聽筒接觸到我心肺上的皮膚,頓時讓我感到十分不适,臉不禁迅速地燙紅。這讓我忽然想起了電影《沉默的羔羊》裏吃人肉的高智商醫生,又瞄了眼德尼斯醫生,不禁打了個冷顫。
“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旅途有點疲累而已,好好休息幾天就好。”德尼斯醫生宣布他的檢查結果。
“謝謝你。”冉路易說:“能麻煩你幫她在你的醫療中心安排一次入境身體檢查嗎?”
“當然沒問題,就看你們哪天方便。”
“這周或下周都可以。”
送走德尼斯醫生後,冉路易這才向一臉茫然的我解釋:“綸綸,你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可以加入法國籍。”
“可我......是中國人,我不想放棄我的香港身份證,香港人也是中國人......”
冉路易沒再勸說,只是溫柔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才說:“明天律師會過來,我們一起聽聽他的意見好嗎?”
在我的印象裏(通過香港的律師電視劇),律師通常都是站在法庭的中心,頭戴假發,慷慨激昂地陳述當事人如何無罪。可當我看到眼前的這位年輕法國律師時,不禁愣了半響。嗯,怎麽說,這位法國律師與我身(比)高(我)相(要)近(矮),西服裁剪得體(肌肉幾乎擠爆襯衣),年輕而有朝氣(一邊耳朵別着耳釘),很是斯(一)文(副)秀(娘)氣(腔)。
冉路易把他介紹給我:“這是律師托馬斯。”
托馬斯清了清嗓子,視線往我頭上的帽子扣了半圈:“女士,你好。”嗓音倒是十分的有磁性,“這是冉路易拉米東先生在U集團的百分之五十的股權轉讓書,這是冉路易拉米東先生個人名下在全球的資産管理基金的所有權轉讓書。”
突然面對巨額的財富,我頓時頭皮發麻,目瞪口呆。
“鑒于你要堅持保留中國香港的戶籍,我的建議是你可以保留,但同時可以加入法國國籍,這對你管理法國以及歐洲的資産會更加靈活方便。”
我依然沉浸在巨額財富的震撼中無法自拔,一時間沉默無語。
托馬斯離開後,冉路易對我說:“我把U集團的百分之五十的股權轉給你,不僅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擁有繼承權,更重要的是U集團需要你的幫助。”說罷,他遞給我一份財務報表書。我随手翻了幾頁,這是U集團的財務報表,數據顯示這三年的業績正在往下發展,核心數據直看得我後背發冷,要不是U集團的亞洲業績在不斷快速上升,歐洲的總體業務可以說是在虧本。
“我知道自己沒有能讓U集團走出困境的能力,所以我從管理崗位上退下來,從外面聘請專業的管理人才,讓合适的人發揮所長。但正如你所知道,U集團是個家族企業,家族外的專業人士卻一直在集團內受到排擠,寸步維艱。再這樣繼續下去,等待U集團的只有沒落破産這條路。興許你可以幫助這個龐然大物走出困境。”
我抿唇不語,冉路易說的這些,我都聽說過大概,腦海裏開始翻動起老尼,薇妮,大衛,小姜,小何的臉孔,數月前的一切仿佛前塵往事一般喚起了心底無限的感慨。
“綸綸,你也曾是U集團的員工,回來好嗎?U集團需要你。”
我沒有答應冉路易的請求。那個晚上,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這沉重的擔子,我如何能挑起來?!第二天醒來,卧蠶發黑,比前天還憔悴。
媽媽埋怨冉路易,“她的傷才剛剛好了些,你為什麽要把這些壓力堆給她?!”
“正因為綸綸現在行動不便,她每天都過得很郁悶無趣,給她找點打發時間的事情,再适合不過了。”
看着父母為我的事情争論,我竟然在心裏感到高興。看來我是個極度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現在得了機會,正拼命不停地吸收家庭帶來的溫暖,只是心裏的那個人,我越發不知要如何面對……
叮叮咚,微信提示音響起。
—你到法國了?
馬苕的微信頓時讓我心裏一抖。
☆、殘忍的真相
-是的,剛剛到法國。你在哪?公司嗎?
-我在安圖鎮附近,下午可以到屋子後面的小樹林裏見你嗎?
-好的。
-不要告訴其他人,冉路易不讓我見你。
我擡頭看向冉路易,他感到我的注視,朝我微微一笑,繼續與媽媽的談話。為什麽?他明明答應安排我們見面,卻又阻止馬苕見我?心裏的波濤滾滾,臉上卻安然無波。我必須向馬苕問清楚事情的原由再與冉路易對詢。
飯後,我借口消食,推着輪椅獨自來到小樹林。秋天的陽光撒在身上,格外的宜人舒适,竟讓我生出了幾分睡意。輪椅突然被人從後面推動,我吓了一跳。回頭仰望,不是馬苕,而是一個臉容憔悴的女人。我的心砰砰直跳,在看清楚推動輪椅的女人是洛罕絲後,滿臉的尴尬,一時間不知要說些什麽。
洛罕絲推着我慢步前行:“是我早上趁馬苕洗澡的時候偷偷用他手機給你發信息。”她緩緩地說,“冉路易和我分手了,他為了你,竟然和我分手!你別以為他真的喜歡你,你只是因為長得和他當年愛過的那個中國女人相像罷了。你知道他當年為什麽要和那個中國女人分手?”
我的心裏一窒,沉聲問:“為什麽?”
“因為我不允許。我喜歡他,我不允許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的心跳加速,手輕輕地顫抖,問:“你......你是如何讓他們分開的?”
“如何讓他們分開?”洛罕絲發出了森冷的笑,陷入了回憶,“那時候,我還是帕斯卡拉米東的私人護理,他年紀大了,行動不方便,只能坐輪椅。冉路易對他爸爸可好了,每天都會抽時間陪他一起用餐,和他說上幾句話。可誰會知道如此親密的父子竟然不是親生父子!”
我的背上頓時一陣劇冷,汗毛仿佛倒豎一般張起。
“你知道冉路易的親生父親是誰嗎?”洛罕絲發出痛苦的笑聲:“他的親生父親竟然是泰喜拉米東,他的哥哥!泰喜拉米東與自己的繼母私通!帕斯卡拉米東得知這個真相後,當場氣得腦血管爆裂,送到醫院也搶救不了。”
難怪冉路易與我聊起家人的時候總是那麽地奇怪!原來內裏竟然有這些秘密!
“冉路易知道這個殘忍真相的時候,曾經想過自殺,他覺得自己配不起那個中國女人,他嫌棄自己,更害怕她和她的家人會嫌棄他。” 洛罕絲苦笑,“他那麽的難過,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鼓勵他,支持他。他每天躲在房間裏,不敢見其他人。那個中國女人找到屋外要和他說話,我告訴她,冉路易不在屋裏。我當時也很害怕,只要那個女人大聲喊他,他一定會出來見她。但她沒有,她離開了。第二天,她又來了,我依然告訴她同樣的話。一連三十多天,那個中國女人每天都在門外等他回來。可他根本不會回來,他就在屋裏,每天活得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後來,那個中國女人不再出現了。冉路易卻重新振作起來,他去找那個女人,她卻仿佛人間蒸發一樣,從此再也沒有一點消息。”
我的心又酸又難過,洛罕絲說的話是真的嗎?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我的臉上一片冰涼,淚水傾瀉如洪閘。因為她的故意阻攔,我的父母生生被分開了二十多年?因為她自私的愛情,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單親家庭小孩?憤怒在我心底蔓延,但我一動也不敢動,洛罕絲正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我生怕說錯一句或一個動作會把她往萬劫不複的深淵裏推,而她勢必會拉上我給墊背。
“我知道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那個中國女人。但那又怎樣,我就在他的身邊。他是我的,誰也搶走不了他。可為什麽你的出現會改變這一切?你把我的兒子迷得神魂颠倒,又把我的冉路易勾引得不顧一切!”
她正在失控,我的腦CPU馬上高速運作,必須要想辦法盡快擺脫她的控制。一雙冰冷的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氧氣迅速離開我。我處于劣勢,手上的力氣不能擺脫洛罕絲的牽制。
“我......我......是......冉路易......的親生女兒。”我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叫喊。
洛罕絲喃喃低語:“你是冉路易的女兒?”但手上的力度沒有絲毫的減弱,我沒有其他的突破口,只好用生命賭上一博。兩手放棄了抵抗,洛罕絲的雙手陷進了我的頸脖。我用盡全身最後的所有力氣,雙手在輪椅轉□□上狠狠往後拉動。輪椅向後輾壓,撞到洛罕絲,卻推不倒她,我又控制輪椅反向前沖。輪椅反複向後向前串動,洛罕絲的手依然緊緊箍着我的脖子,但她的身體重心一會向前一會向後,最後終于失去了重心,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一些。
雖然沒有掙脫出洛罕絲的掐頸,但我的掙紮為心肺掙得了幾縷空氣,氧氣灌進血液,我又添了些力氣,手臂猛地使勁,輪椅瘋狂地往前飙,呼啦一聲沖進了小樹林的湖裏。洛罕絲的手在輪椅掉進湖裏的最後一刻松開了,我連人帶輪椅掉進了小湖裏。
在抛進湖裏的前一個瞬間,我貪戀地呼吸着我所能得到的氧氣。一個瞬間,冰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向我壓來,我沉向湖底。湖底比我想得要深,偶爾游過來幾條小魚,無憂無慮地自由自在。寧靜的水底在向我打開另一個世界,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向我招手。
“你是拉米東家族的後人?”老人問,“你身上帶有東方血統!嗯......東方也曾誕生過偉大的王朝與家族,可你能振興拉米東家族嗎?你還是回去吧!回去你的世界,這裏還不需要你。”
我猛地張開眼睛,四周不再有水,也沒有要掐死我的瘋女人,眼前是媽媽熟悉的臉孔,還有......爸爸的臉孔,還有一張好像在哪裏見過的臉孔!哦,是德尼斯醫生。但我不是躺在安圖莊園的卧室裏,而是躺在一個陌生的治療室裏。
媽媽的眼睛又紅又腫,肯定哭過。爸爸的臉上全是疲憊,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卻依然英俊得要命。
“脖子上有淤傷,身體沒有大礙,喝了點湖水,受到了驚吓。建議還是明天再與警察做筆錄吧,她現在需要休息。”德尼斯醫生吩咐完便悄悄離開。
“幸好我們趕過來了,再晚幾秒你就要淹死在湖裏。”媽媽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爸爸在她身旁挽住她胳膊,不停地安撫她。
“......我...”張口說話,卻發現喉嚨十分沙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媽媽瞪着眼珠子,道“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你老爸!自以為自己很幽默,其實說的全是冷笑話。”
爸爸呵呵直笑不語。
“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勉力說到。
爸爸卻愣了愣,靠近我床邊,“綸綸,先別說話,好好休息。”
我搖頭,“我沒事,我想回家。爸爸,帶我回家。”
爸爸仿佛入定參禪一般愣在原地,好半響,才終于擠出個字:“好。”
我看到他眼角的淚光,他雖然轉過臉去,可我還是捕捉到了。
爸爸答應帶我回家,但我實在太疲倦了,沒多會便又睡着過去了,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德尼斯醫生問,“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我告訴他,“現在的我能打死老虎。”
他瞄了瞄我那只拆了石膏的左腳,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所懷疑。
“用我的□□。”我把剛剛的話補充完整。
他這才點頭表示相信,轉身往外走,聽說要替我辦理出院手續。
與此同時,一個身穿警服的中年叔叔走進病房裏,想要向我了解昨天發生的一切。爸爸微笑着點了點頭,與媽媽一起離開病房。我老實詳細地把昨天發生的一切告訴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說:“我們已經抓捕了疑兇。疑兇的兒子正在病房外打聽你的傷勢,如果你不想見他,你有拒絕見面的權利。”
☆、放棄愛情
我猶豫了瞬間,說:“我願意見他。”
警察叔叔點了點頭,他出去後,門再次被敲響打開。馬苕踩着猶豫的步子,站在了我面前,臉色蒼白,胡渣滿布。闊別了五個月,一樁又一樁的事情橫亘在我們種間,兩人以前的種種都彷如隔世一般遙遠。
“你還好嗎?”兩人同時問同一個問題。
我瞄了眼腳上重新包裹的夾板,說,“還行。”
他沉默半響,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媽媽會如此傷害你,我代替她像你道歉。她最近的情緒很不穩定,我在她的手機上設置了定點,當我循着定點找到安圖莊園的小樹林時,你已經掉進湖裏了。”
我的嘴動了動,保持沉默。
“她當時正對着湖面發怔,地上有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