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3)
室。
這一分神,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四處蕩漾着假期的味道,複活節要到了。真好,可以撇開這些煩人的問題。歐力衛已經下班了,辦公室外空無一人。我檢查了一遍門窗和開關電源,在電梯門口站了一會。電梯門“轟”一聲打開,魯能像影子一樣鑽進了電梯廂裏。
“走吧,我請你去吃複活節大餐。”我說。
魯能突然問:“達芬奇的那副名畫是不是畫的就是複活節大餐?”
我頓時語塞,吶吶地說:“是的,那幅畫畫的是耶稣和他的十二門徒一起……吃大餐的故事。”也是耶稣最後的晚餐,然後才有後面被釘十字架和死而複活的後續。說完,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想來以後還是不要提“複活節大餐”為好。
假前的裏爾街頭行人湧動,商鋪已經開始打烊。我興致高昂,卻找不到吃飯的地方。靈機一動,便将手機導航目的地設置為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我覺得自己任性了,竟然為了吃一頓飯,開兩個小時的車去另一個國家。
到達布魯塞爾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我憑着模糊的回憶,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尋找上回歐力衛帶我去過一趟的小餐館“在裏昂”。魯能一聲不哼地跟在我身旁,無奈人流實在太多了,我倆被人群擠得肩并肩。我都已經瞧見“在裏昂”的小招牌了,但密集的人流讓我舉步維艱。
“就在那裏。”我向魯能指了指。
他眉頭一皺,握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在他身後。他在前開道,我跟着他走,再也沒有被人擠撞的難受。別看魯能不矮不高瘦削的身形,在人群裏仿佛魚游大海一般的伶俐敏捷。
“在裏昂”的小店門一下子躍到跟前,我一眼瞧見小餐館裏最後一張空桌子,扯着魯能一屁股便坐下去。魯能翻動着全是雞腸一樣的比利時菜單,眉頭略皺。
我馬上推薦他:“這餐館最出名的一道菜是小青口配炸薯條,要嘗嘗嗎?”
看他點頭,我馬上合上菜單向服務員點了兩份奶油煨小青口。今晚的餐館還為每位客人免費提供一杯複活節白葡萄酒特飲。魯能滴酒不沾,我把他那杯也喝了,整個人便仿佛飄在雲端一樣走路像浮起來似的。
我快樂地說了很多話,魯能只管默默聽着。最後怎麽回到家的,我也想不起來。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躺在小公寓卧室的床上。我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已經下午了。人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動,兩眼朦胧地翻看微信朋友圈,以此來趕走腦袋殘留的睡意。
UIE的舊同事薇妮的朋友圈裏有一組人物照片膠住了我的目光。她的照片裏,一個熟悉的英俊男子正用美麗的眼珠子凝視着我。薇妮的朋友圈裏寫道:再見了,我親愛的馬苕。
☆、複活節假期
他要離開UIE了,最後一點的關聯也沒有了。我的心中升起一縷苦澀,人如機器一般起床刷牙洗臉。為什麽今天是假期呢?要是今天能工作該多好!我不想在小公寓裏再待着,胡亂喝了杯多糖多奶的即溶咖啡,抓起車鑰匙便往屋外走。
我不知道要往哪裏去,魯能在身後跟着。我極力按捺自己的任性沒有甩開他,但咖啡一直在胃裏翻騰,我哇地一聲把剛剛喝下去的咖啡一股腦吐淨。
一張紙巾遞到我手裏,我擦了擦嘴,整個人虛弱地掙紮着站起來,腳步一個踉跄,被一雙有力的手攙扶住。
“回去吧?”魯能輕輕地問。
我點了點頭,任他扶我回公寓,跟前卻出現了歐力衛擔憂的臉。
“你還好嗎?怎麽了?”
我無力應答他。魯能簡要地說了一個法語單詞“喝酒”,歐力衛便馬上明白了,兩人相互配合将我送回公寓。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一會兒,再次醒來後,感覺輕松多了。走到客廳,看見歐力衛正在收拾衛生,我的臉上頓時熱出了新的溫度。
“你醒了?”歐力衛連忙放下地拖,兩步并作一步地走進廚房裏忙活,沒兩下便端出一碗熱米粥到我跟前。
一碗平平無奇的白粥,竟然鮮美的不要不要。
“還有嗎?”我吶吶地說。
“有的……粥裏有海鮮,你要吃嗎?”
原來如此,難怪如此鮮甜。我重重地點頭,發現碗裏的海鮮是生蚝與剝了殼的大蝦。我在廣州長大的胃感到一陣舒心,吃着吃着,不由得停下,說:“謝謝你。”
“呃.…..其實,粥是你的保镖熬的,海鮮也是他處理了放到粥裏煮的。”歐力衛的視線看着別處。
“謝謝你們倆。”我說完,看見歐力衛的臉紅了,心想這害羞的法國大個子還真是一個誠實的人。而魯能那個山東漢子,想不到原來也有一手廚藝,以前真是看漏了他。回想第一次在華山見面時的種種,第二次在巴黎戴高樂機場附近的經歷……盡管現在每□□夕共處,但我發現自己對他還是沒有什麽了解。
哦,我昨天還和他說了很多話,今早上又吐得滿身邋遢,真是丢臉得很呀!
大概是第一天的假期睡多了,複活節假期的第二天,我很早便醒來。去敲魯能的公寓門,他滿身大汗地出現在門後,似乎在做體能運動。這麽涼快的天還能出這一身的汗,想來運動量很大。
“我只做了俯卧撐,仰卧起坐和啞鈴,還沒做彈跳和深蹲。”魯能一臉認真地說。
“這麽多體能訓練運動,全都要一天完成?”我掩飾着內心的無限崩潰,笑道:“你以前是哪個部隊的?”
“特種兵。”啊啊,特種兵!寇毅叔是怎麽把人家給忽悠過來委身做保全工作的?
我随意地看了看魯能的公寓,幾乎全是基礎生活設施,除了四臺監控顯示器和一臺手提電腦,也就餐桌上一本《法語零基礎》可以說是唯一的娛樂。
“謝謝你的海鮮粥。”我終于想起今天到來的目的。
魯能毫不客氣地點頭接受,倒把我原本計劃好的下一句話給噎住。我只好很突兀地問道:“我打算明天出去找個地方待上兩三天……你有沒有什麽地方特別想去看看的?”
魯能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你知道二戰時德國攻擊英國的那個海峽嗎?”
啊!?
我開着那輛保時捷卡宴,一路向西往加來駛去。加來位于法國北部,與英國隔海相望,兩地距離最短的海峽部分只有三十三公裏長。按照度娘的介紹,加來是二戰期間被德國占領後用來向英國發射飛彈的基地。
當過特種兵的魯能似乎對與軍事戰略有關的加來很感興趣。至于我,聽說加來是蕾絲的誕生地,一路想着那些白的黑的性感無邊的蕾絲花邊……我想入霏霏,被魯能一把扶正了車控方向盤,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卡宴立刻發出車輪與路面摩擦的尖銳吱呀聲。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但又很快鎮定下來,腳下踏着油門,讓副駕駛座上的魯能把控着方向盤。這個怪異的駕駛方式雖然很危險,但心裏卻生出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午間終于抵達卡來。天氣晴朗,隐約能看見對岸,幾首輪船在海峽兩岸往來,客運與貨運繁榮,除了博物館裏面,一點也找不着當年英德大軍交戰的痕跡。
“哈啰,大不列颠。”我用英語朝對岸呼叫,回應我的是海浪的拍打聲和往來船只的鳴笛聲。
“怎麽樣?”我問站在一旁魯能。
“嗯,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他一臉專注的表情,四處觀察,指了指北海岸,“再過五十公裏便是敦刻爾克。”
啊?
“二戰的時候,德國攻占了法國,40萬英法聯軍被德軍圍困在敦刻爾克。最後,英國人決定撤退以保留有生力量等待反擊。”
哦。
他說得眉飛色舞,想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職業病發作吧。
“最後,英法聯軍從加來還是敦刻爾克打回去?”我問。
盧能搖頭,說:“是英法美盟軍,加來易守難攻,有德國最精銳的部隊駐守,盟軍的大反攻在諾曼底登陸。”
午飯後,我們參觀了被聯合國列為世界遺産之一的高鐘樓。1921年的時候,還是年輕小夥子的現代法國第一任總統夏爾*戴高樂便在這座高鐘樓的禮室與夫人舉行婚禮儀式。說起這位法國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戴高樂,他也是裏爾人。我把這些旅游信息翻譯給魯能,他聽得很認真,小麥色臉上的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第一次開始對自己顏值産生懷疑,雖然以前也并沒有多大信心,但也不至于低得讓人不忍直視吧?我納悶地沿着加來海灘的海岸公路往南行駛,心裏想着要是天黑了,就在路上找一間向海的度假旅館。
迎面駛來一輛警車,警車停下,車上的警察示意我停車。
☆、外國難民
在我有限的法國居住經驗裏,如果不是有麻煩需要警察,警察一般不會主動找上門。而現在警察主動找上來,還是在海邊公路上,那就比較奇怪了。
“女士,你們要往哪去?”其中一個稍年長的法國警察叔叔彬彬有禮地問我。
我按下車窗玻璃,說:“沒有目的地,只是想沿途找一間度假酒店。”
兩位警察叔叔一同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你要在這裏找度假酒店?”
“……這附近沒有可以住宿的酒店嗎?”
警察叔叔苦笑着搖頭,“你是來法國度假的游客吧?”
“不是的,我只是剛剛來法國居住了半年。”
“那就不奇怪你有這樣的計劃。”警察叔叔瞟了我身旁的魯能一眼,我可以感覺到這一眼裏有審視的意味,“麻煩你們出示一下證件吧。”
檢查了我們的居留證件和汽車行駛證件後,警察叔叔整個人明顯地放松下來,說:“前面是外國難民援助中心,環境比較複雜,我建議你們不要前去,尤其你們還開着這樣的豪車!”
難怪警察叔叔剛剛一臉的戒備,他們懷疑我們是非法入境的外國難民……我作死地問:“那我們沿着海邊走,不靠近難民援助中心……”
法國警察聳了聳肩,一副你愛怎樣就怎樣,反正我已經善意提醒過的表情。
我們繼續南下,路過荒蕪的海灘與崎岖的海岸懸崖,四周人煙稀少。四月中旬的法國北岸,海風仍有些刺冷。公路的指示牌顯示再有三十公裏便是法國國家海洋中心,建築物也漸漸多了起來。想來是複活節假期的緣故,沿途路過的酒店民宿幾乎都滿房了。有熱心的民宿老板推薦我們前往離海邊稍遠一點的市鎮碰碰運氣,看看還有沒有可以提供客房住宿的農莊。
天已經擦黑,我們抵達法國國家海洋中心旁邊的布洛尼市,遠遠看見一家U門店矗立在市區馬路的一邊。我的心裏升起一股小小的驕傲,只可惜門店正在休息。門店路口邊的信息牆上貼着很多廣告傳單,我看到角落邊一個被其他廣告覆蓋得只剩下頁腳的傳單‘有馬,可住宿的農莊——伯德萊的小農莊’。
我掏出手機在估估地圖上一番搜索,目标鎖定,距離很近。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打了個電話過去确認還有住房。
“讓我開車吧。”一直沉默的魯能發話,我樂悠悠地坐到副駕駛座上,沿途的城鎮風景盡收眼底。
從外部建築的風格與建材看來,伯德萊的小農莊有很多年的歷史。農莊一共有五棟屋子,其中一棟原來是仆人居住的屋子被改建為客房,我們今晚就在這裏過夜。
小農莊的主人伯德萊大叔熱情地邀請我們和他的家人一起用晚餐。我們樂意至極,不過大叔的一家就只有他們夫妻兩人。四個人一起用餐,只有三個人在談話。我很餓,愛極了伯德萊太太做的新鮮三文魚與烤土豆泥。
伯德萊太太悄悄地問我:“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啊?
他們把我和魯能的關系誤會了,但我又無從解釋,只能呵呵傻笑。
“吵架就吵架,年輕的時候多吵吵架,年老的時候感情會更好。”伯德萊太太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我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魯能,幸好他沒聽懂,便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餐。
一夜好睡。第二天醒來卻看見魯能靠着窗戶邊向外看。
“怎麽啦?”
魯能的眼裏閃過一絲戾氣,不緩不急地說:“淩晨三點左右有三個人進了農莊,分別在三個屋子裏逗留了兩到三個小時才離開。
我張了張嘴,驚疑不定,連忙問:“是盜賊嗎?”
“不能确定,但他們沒有接近主屋和客屋。”
我随着魯能來到主屋敲門,伯德萊大叔與太太正在享用早餐,完全沒有察覺到淩晨曾有外人光顧了他的小農莊。我不想吓着大叔,只好硬着頭皮裝作一副不是什麽大事情的語氣告訴他天亮前好像有人進入了農莊。
大叔和太太的臉色巨變,卻有一絲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你們是不是聽錯了,或者眼花了?”伯德萊大叔領着我們到那三間屋子裏查看。屋子裏分別養着雞,馬,羊,屋舍裏幹淨整齊,完全沒有遭遇失竊後的痕跡。
我疑惑地看着魯能,他徐徐地拿出手機,視頻裏播放出深夜的農莊裏,三個人相繼進入豢養牲畜的屋舍。我心中疑慮重重,總覺得哪裏不妥,心念火光之下,所有的疑慮仿佛串聯了起來。
“你們……知道昨晚的一切?”我緩緩說出心裏的疑問。
伯德萊大叔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伯德萊太太愁苦地說:“是的,我們知道這一切。請你千萬不要聲張此事。”
二人終于說出了真相:原來他們雇傭了沒有合法身份證明的外國難民到農舍裏幹活,因為擔憂被揭發,便與難民約好只在深夜工作。
“他們很可憐,沒有工作與足夠的食物。而他們三個人的工錢合起來還不夠我請一個時薪工人。我知道這是違法,但從理智和感情上我們都沒有拒絕的理由……”伯德萊太太說,“你能答應我不要告發這事嗎?”
我答應了他們的請求。我想,即使他們沒有這樣請求,我也不會告發這件事。
此事暫告一段落。作為感謝,伯德萊大叔堅持邀請我們騎他家裏的馬。他家的母馬很溫順,我撫摸它的前颚和耳畔,它打了個響鼻,沒有拒絕的意思。但馬太高了,騎上去的時候還是很費勁。魯能在我背上一推,我便輕松坐上了馬背。他自己則敏捷地跳上了另一頭公馬,一拉缰繩,公馬便轉了個身,乖乖地跟在母馬後面。
伯德萊大叔豎起大拇指:“小夥子,你會騎馬,好樣的。”
我把大叔的話翻譯給魯能,魯能點點頭,便當作是對大叔的回答。
“你從哪裏學的騎馬?”我好奇。
“在新疆。”又補充道,“我在新疆駐守過。”
我也不知道魯能是怎樣做到的,反正我騎的母馬一直乖乖地跟着他騎的公馬,公馬停母馬停,公馬小跑母馬也小跑。我們在小農莊旁邊的布洛尼森林走了半天,看到正在萌芽的樹木旁有野兔在蹦跳。
太陽高挂,氣溫正好。
“要回去了嗎?”魯能問。
我不想回去,但看到他眼底的血絲,我點頭。
愉快的我,不知不覺地哼起了歌。嗯,我哼的這首歌叫什麽名字呢?正在極力思索地我,忽然聽到了哨子聲。
☆、布洛尼農莊
快樂的我想起了曲子的一段歌詞,便輕輕地唱了出來:在我的懷裏,在你的眼裏,那裏春風沉醉,那裏綠草如茵……
有人吹起了哨子附和,一看是魯能,我心裏那個得瑟。瞧,我想不起曲子的名字,但有人知道是哪首曲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母馬的耳朵翻啊動地聽着,連公馬的步伐都好像随着曲子的節拍而起伏。
原本要去法國國家海洋中心的計劃被我取消了,我不想離開這裏,整個下午都窩在小農莊裏看伯德萊夫婦幹農活。
“你看,我們養的雞都在地裏自己啄食,它們可以享受陽光,可以自由走動,傍晚才回農舍裏睡覺。讓雞快樂地生活,這樣的肉食才健康好吃。”伯德萊大叔呵呵笑道。
“是啊,多好的雞。你把雞賣給餐廳還是食品收購商?”
“餐廳要不了多少只雞,食品收購商,唉!”大叔無奈地搖頭。
“怎麽了?”我試探地問,“布洛尼市區裏有U門店,我猜他們的肉類供應商應該會向附近的農戶直接收購家禽。”
“U門店要求農産品提供養殖認證,肉類收購商向農戶壓價收購。你知道養殖認證嗎?讓其他公司給你認證,那可是要花錢的,收購商才不會付,直接把成本轉嫁給了農戶。收購價已經偏低了,還要農戶自掏腰包付認證費,誰會做虧本買賣啊?”伯德萊大叔的苦水一吐不可收拾,“在法國做農民賺不了錢,我家裏的孩子寧願到城裏去做工人。”
“可是……我記得U門店裏有認證食物與非認證食物可以選擇……你可以以非認證食品直接賣給U門店的。”
“我不認識U門店裏的采購員,一個也不認識,即使有認識的,我也不願意去拍他們的馬屁!那些采購員,他們是按友誼度來采購的。”
我不動聲色地聽着,商業道德從古至今無論東西方都是個争論難休的議題。為了多了解本地的市場供給與銷售民意,我決定在小農莊裏待到複活節假期結束,并在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天親自到布洛尼市的U門店查看。
這天是耶稣死而複生的紀念日,我在夜裏睡到一半醒過來,爬起床透過窗戶看不遠處的農舍,果然亮起了照明燈。看不到農舍裏的情況,卻可以想象那些為了逃避戰亂而遠赴他國的流民不得不熬夜工作的場面,但這樣對本地勞動人民是不公平的。這和同情被獅子吃掉的斑馬還是同情捉不到獵物而餓死的獅子是一個道理。
睡不踏實的第二天,眼圈發黑,呵欠連連,魯能主動承擔柴可夫(司機)的工作送我到布洛尼市的U門店視察。店裏的員工并沒有認出我就是他們從照片裏所認識的東家,該幹什麽幹什麽,并沒有因為我是顧客而多一分熱情或少一分禮貌。這應該是許多歐洲大衆零售商店的通病吧。
我細細地觀察了布洛尼市的U門店和同一地區的同行競争對手的門店,得出的結論是U門店的食材産品并不是最吸引或者最便宜的。這和我第一次進入U門店的發現是一樣的,商品種類太多,顧客看得頭昏眼花無從下手。我們的員工投入了大量的工作,銷售業績卻并沒有太多的成效。我們确實需要制定新的營業策略來改變現狀……
回程的路上,疲倦的我在副駕駛座上睡着了。待我醒來時,車已經停在了小公寓的的停車位置上。
“我們到了多久了?”我伸了伸懶腰,腸胃雖空,倒是精神了些。
“到了有十七分鐘。”魯能看了看表,把他的手機遞給我,屏幕上正播放着我的小公寓門前的視頻監控,時間顯示是今天,畫面快進,一個男子出現在我的公寓門前,把一袋面包挂在門把上,這個人是歐力衛。時間快速推進,他又來到公寓門前,把那袋面包取走。
我嘆了口氣,這個朋友兼助理太體貼了,我應該提前把自己的行程告訴他。第二天早上,公寓門外又挂了一袋新鮮的面包。對于居住在城市邊緣的我,小區附近又沒有中國城市那樣有早餐店提供服務,家裏只有過期面包和看見就反胃的泡面,這一份新鮮的面包對我實在是太有幫助了。我嘆了口氣,撥通了歐力衛的電話。
“老板,早。”歐力衛的聲音聽起來朝氣勃勃。
“不要再喊我老板了,這是你老板今天給你的命令。”
“好的,女士。”
“謝謝你的面包早餐,你出門口了嗎?我可以接送你上班。”
“喔,謝謝領導,我馬上去停車場等你。”
副駕駛座上的歐力衛看見車後座上坐着的魯能,很友好地用中文與他對話。
“你命子(名字)的拼音是嬸麽(什麽)?”魯能聽懂了歐力衛同志那十分不标準的普通話發音,把自己名字的拼音告訴他的同時還一板一眼地糾正他的原問話發音。
這樣很好。魯能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工作,他不像小徐那樣善于交際,也許與歐力衛這樣的本地同事交往,可以讓他在法國的工作和生活更愉快。
威廉十分準時地在我上班後的一個小時踩着點過來,被我笑話他的準點報到後,他一本正經地解釋:“你早上上班,通常都要整理一下郵件和今日待辦的事項,我掐着點過來才不至于打攪你。”
有這麽一個有能力又懂人情的行政總裁,我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資格做他的老板。我需要多多向他學習,聽取他的意見,便把假期在布洛尼的見聞告訴他。
“其實還是同一個問題,我們要變得更有競争力就必須改革,但現在在崗位上工作的許多人都習慣了固有的工作模式,不會輕易接受任何新的工作改變。重整組織架構勢必要更換許多管理層上的員工。”
我很明白威廉說這話的意思,我們的改革方案已經讨論了幾個月,而最最根本的問題是要如何處理這些被替換下來的員工。我也是最近才從精英律師托馬斯那裏得知,法國勞動法基本上是不允許企業辭退員工的,如果員工因為遭遇辭退而告上法庭,十有十的判決都是雇主面臨罰款,而且罰款沒有最高上限。
“能者居之,不适合就換崗吧。”在這個事情上,我和威廉有一致的想法,但終歸需要我說出決定。
威廉點頭,把第一期改革方案的最終版本向我展示。在他的計劃裏,集團的采購權将會集中在UIE的手上,而非每個營業點的采購員手上。熟悉的名字跳進眼裏,一陣親切感頓時湧上心頭。
“但UIE缺乏一個合适的管理者。”
威廉的這句話,讓我的腦海浮現出那個俊美而調皮的人。我暗暗嘆了口氣,告誡自己他已經離開了UIE。
“如果集團內部實在沒有合适的人選,便從外部聘請吧。”
威廉點頭,又問:“意大利那邊……”
“我們和CC集團約個時間詳談吧。”
我親自打了個電話給安德魯,安德魯很高興地邀請我們到意大利去做客。為免引起過多的注意,威廉只帶了他屬下的U零售財務總監與法務總監一同前往CC集團的意大利總部R市。歐力衛第一次和我一起出差,所有人的機票,酒店,用車,無不安排妥當。
我很期待與安德魯的見面,特意裝扮一番,讓自己看起來更專業又不失好看。CC集團的接待人員把我們一行人迎進專門的會議室。會議室裏早已有人,我正要上前打招呼,卻看見對方不是安德魯,而是一個稍有年紀的職業女性。
☆、再見安德魯
沒有看見安德魯,卻對上了一個眼神犀利的職業女強人。
“你好,我是伊芙,是CC集團的收購項目負責人。”伊芙一邊打量我一邊自我介紹。
不知道她與安德魯是什麽關系,但她強大的氣場和外露的精明讓我不敢大意。兩方的團隊在會議室裏不停地讨論具體的收購事項。價錢已經大致談好了,但什麽時候付多少錢什麽時候交接是個不容易協商一致的地方。伊芙希望分期付款,還試圖游說我把轉售改成合并。
“對不起,伊芙。如果要分期付款,恐怕CC集團所提出的收購價并不是最吸引人的。”
“哦,竟然如此啊!那就是說這一點上任何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
我但笑不語,注意力被敲門進來的人給吸引了。清秀的安德魯就立在門邊那裏,那麽美好,把這裏的銅臭味驅逐得一幹二淨。我上前和他來了個親臉擁抱禮,安德魯的身上用了男香,偏花香味,淡淡的很清雅。親親抱抱是我最喜歡的西方禮儀,遇上好看的人,是一個光明正大揩油吃豆腐的好機會。
“午餐時間到了,大家一起用餐吧?”安德魯看了眼伊芙,對我說。
議程很緊密,只能在會議室旁邊的茶室用外賣簡餐。我曾經和安德魯吃過一頓飯,但他竟然幫我安排了一份沒有芝士奶酪的海鮮意面,。
“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不加芝士奶酪?”
“你上次吃海鮮意面的時候,特意提醒了服務生不要加任何芝士和奶酪。”我有點不好意思,大部分的法國人和意大利人都喜歡芝士奶酪,我這種奇葩的要求大概讓人印象深刻了。
我們聊起了上次做截肢手術的獵狗,聽說已經安上了假肢。
“你如果想看它,我可以安排。”安德魯和我說的是法語,他說完這話,我突然發現在座的法國人都一言不發地盯着食物看,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在豎着耳朵聽。這讓我很尴尬,只能回答說:“好,談完收購的項目再去看看它。”眼風一掃,發現伊芙在盯着我看,這打量的眼神有點奇怪。
我們讨論了三天,終于定好了所有的收購細節,四個月後對外公布并付款交接,真是出人意料的迅速。家族私有集團就有這點好處,當家的決定了,上令下行,簡單快捷,不用像上市集團那樣,每個重大決定都需要股東會議通過才可以執行。二十多億歐元的現金回到手上,多少讓人有了些底氣。我心裏輕松,回米蘭前随安德魯到他的流浪貓狗之家去探望那只裝了假肢的獵犬。
裝了假肢的獵犬在努力地适應新生活,但對陌生人的防備依然很深,我只能保持距離地看視它。
“不知道法國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動物慈善中心。”我想起了在加來路過的難民營。中東國家發生戰亂,躲避戰火的民衆紛紛從中東地區步行到歐洲避難。歐洲政府大多是不願意接收難民的,但德國政府帶頭劃出難民收容點,法國政府也開始考慮安置難民。人都不一定能照顧得上,那些無家可歸的貓狗又能如何?
“我資助了一個法國慈善動物機構,它們接收和照顧流浪動物,但不限于貓狗,好像就在巴黎附近。如果你哪天方便,可以幫我去看一看那邊的運營情況嗎?”我一口答應了,當時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這是一個挺有意義的事情,還能給安德魯幫上忙。
安德魯要開車送我去米蘭機場,同行的法國人都站在一邊裝作忙自己的事情。我的臉有點燙,想起了之前被誤會和威廉有婚外情的流言,對于法國人在男女關系上看見小鳥飛過便以為天空要下雨的聯想感到很無奈,只能婉轉地拒絕了安德魯的好意。
快到米蘭機場的時候,我給大美人西文娜打了通電話,她說她在印尼巴厘島度假,還沒有回意大利。
“法比奧去美國出差了!你是不是挑着我們不在米蘭的時候才過來的?”西文娜咔咔地大笑。
“我說你們是不是故意挑我來意大利的時候特地到外面去避我的?”我回了一句,心裏沒有惡氣,反到有一絲輕松。意大利業務的包袱卸下,這裏的一切不再摻和經濟利益,人際交往變得更純淨。
正當我為解決一樁棘手項目而心情愉快地回到辦公室時,集團零售業務的采購部門因為架構改革與重組,一些失去了采購實權的管理層員工對于自己的新崗位十分不滿,并向集團的工會申訴此事。威廉對此事早有準備,當工會的代表找上門來聽取企業解釋的時候,我被邀請參加會議。
我本想拒絕出席會議,歐力衛馬上勸阻:“工會在法國擁有很大的權力,我建議你還是參加一下吧……”
從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的我,第一次見識了法國工會的強大。他們禮貌地和我們打了個招呼後,便開始咄咄逼人的詢問。
“員工申訴企業變相降職,請企業方代表可以就此解釋。”
威廉貌似對此駕輕就熟,平常嚴肅無比的臉面,一下子套上了和藹可親的面具。
“首先,企業并沒有降低員工的工資,工作時間和帶薪假期上沒有任何的改變。其次,我們很願意傾聽員工的心聲,如果他們有其他感興趣的崗位,也可以向集團人事部門申請競業上崗。”
申訴過後沒有了下文,不知道工會是接受還是另行再議或者等待下一步行動。按照精英律師托馬斯的說法,這是一夥永不疲倦的滋事者,最壞的打算是他們可能會組織罷工。但采購部門的架構重組勢在必行,為了避免解雇員工可能遇到的巨大罰款,集團必須繼續養着這些從采購管理層換下來的員工。我翻看未來為此要支付的薪金預算,心裏說不出的惆悵。如果不能脫胎重塑恢複市場競争力,那剛要到手的二十多億,能支撐這座龐大而老舊的機械運作多久?
發呆的我一個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