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腦子暈暈的,渾然不覺時間是怎麽過的。
依稀記得兩人後來去看了場電影,悲劇結尾,相愛的人最終未能相守,天各一方,悲傷的音樂響起,幾個多愁善感的女生開始眼淚汪汪的,唯有我一臉的喜氣洋洋,看起來沒心沒肺,受了不少白眼。還記得兩人沒有乘公交車,一路走回學校,成宇喆抱着那只最終沒有換成的兔子,臉紅紅的,大概覺得有點尴尬,不過由始至終,他始終牽着我的手,緊緊的,讓我覺得一切都是真實的,成宇喆,終于喜歡我了。
廣東人說,有情喝水也飽,我和成宇喆好像已經達到這樣的境界,一整天,除了看電影時吃了點爆米花,竟然什麽都沒有吃,等經過學校附近的美食街,聞到誘人的香味,兩人才發現早已饑腸辘辘,于是很有默契地沖進了最近的一家湘菜館。
成宇喆點菜,小聲地征求我的意見,我不想讓他誤會我是個挑剔的人,只說随便,成宇喆最後自己拿主意,點的竟多半是我喜歡的菜,我心中竊喜,看來成宇喆之前對我也不是漠不關心,悄默聲地便完全掌握了我的喜好——這個發現讓我的膽子立時壯了起來。
“成宇喆,你覺得江如許如何?你喜歡她嗎?”等菜的功夫,我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總覺得成宇喆和江如許有古怪,那晚蓓蓓不是看到他們一起喝茶,且氣氛暧昧嗎?成宇喆剛剛向我表白,我便問這麽尖銳的問題,似乎有點操之過急,但這個問題,如鲠在喉,不問不快。
成宇喆怔了怔,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不過很快答道:“夏淇,我好像剛剛說過喜歡你,怎麽?你以為我是花花公子,到處留情啊?”
以前在成宇喆面前,總有幾分怯意,生怕說錯話,做錯事,總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不過,他的表白,給了我莫大的勇氣,也似乎擁有了質問他的權力。我就像是翻身得解放的農奴,對地主,非但不再害怕,而且抱着一定要出口惡氣的宗旨,決定給他點顏色瞧瞧,想他剛才的語氣似乎很不滿,于是我沉了臉,學着成宇喆的語氣:“怎麽?你以為我無事生非,小題大做?那你說,那晚,蓓蓓看見你和江如許單獨在一起,氣氛極是暧昧,你們幹什麽了?”
我知道自己的樣子,像是打翻了醋壇子的小潑婦,實在有損自己的形象,不過事關江如許,我就是不放心。
“啊?”成宇喆被我問了個張口結舌,隔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沒幹什麽啊,就是南方集團和SJ都錄用了她,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所以想問問我的意見。”
“班上那麽多同學,她為什麽單單問你的意見?你還說你們沒什麽?”我這下子真的急了,江如許什麽時候肯放下身段傾聽別人的意見,一定是對成宇喆有意思。
好在成宇喆并沒有因為我的責難生氣或是着急,他耐心地向我解釋:“不是的,因為班上只有我們兩個考上了,她會問我的意見也很正常啊,我們就把相互知道的信息交流了一下——”
“她是不是想和你進同一家公司?”我瞪着成宇喆,想從他臉上窺伺出撒謊或是心虛的跡象。
“夏淇,你想太多了。”成宇喆很坦然:“我又不是什麽香饽饽,人人都要搶,不過說到這裏,我很想問你——”成宇喆成功地将我的關注焦點從他和江如許的關系,轉移到他的問題:“你為什麽喜歡我?我不帥,不會耍酷,也不會讨女孩子歡心,你為什麽喜歡我?”
這個問題似乎困擾了成宇喆許久,問出來後,他明顯松了一口氣,不過看我的眼神有些急切,似乎很渴望我的答案。
我仔細想了想,才答道:“大概是因為你不待見我吧,認識我的男孩子,都追着我跑,只有你,被我追得滿世界逃,你是如此地與衆不同——”我一本正經地:“我這個人從小就犟,越是得不到我越是上心,所以我非追到你不可。”
成宇喆的表情有點可笑,雖然談不上瞠目結舌,也差不多了,他的臉色有點陰,悶悶地不說話,只是埋頭吃菜,明顯受了打擊,我忍不住笑:“騙你的,我又不是受虐狂,而且也沒有我自己說的那麽受歡迎,如果誰不待見我,我就喜歡,那我不要累死了。”
成宇喆猛地擡頭,剛才黯淡下去的眼眸立時亮了起來,如最純淨的黑曜石,熠熠生光,看得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我有些不自在,扭捏着:“因為你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喜歡我——”
“我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喜歡你?哪有啊?”成宇喆莫名其妙,不過随即醒悟:“你是說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說我喜歡下棋?”
這不是我第一次對成宇喆表白,但一定是最重要的一次,原本想在一個很有情調的地方,不過現實卻是,一桌子的湘菜,雙色魚頭農家小炒肉酸豆角肉末,味道雖然不錯,可實在煞風景得很,不過不管了,我點點頭:“對啊,那次以後我就開始注意你了,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你,其實你要真問我喜歡什麽,我也說不上來,我就是喜歡你,喜歡你這個人,你的優點,你的缺點,你看見我就逃的膽小樣我也喜歡,大概前世我欠了你很多,所以這一世,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我自覺自己很坦白,不過看成宇喆的表情,懵裏懵懂的,似乎并不太明白,不過他沒有追問,只是将我喜歡的菜一股腦地往我碗裏堆,我也學着他的樣給他夾菜,兩個人埋頭猛吃,沒有再繼續交流這個有些玄異的問題。
兩人掃光了所有的菜,才心滿意足地往外走,我搶着把兔子抱在懷裏,成宇喆有些奇怪:“幹嗎跟我搶?”
“抱着它,你不是覺得不自在嗎?”我将兔子緊緊地抱在懷裏:“回學校了,抱着它你一定更不自在,我來拿好了,反正也不重。”
我抱着兔子往外走,卻發現成宇喆并沒有跟上來,我回頭看他,怔怔的,正望着我,我有些奇怪:“怎麽了?”
“沒什麽”成宇喆很快跟了上來,語氣出奇地溫柔:“就是覺得你跟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我嘿嘿地笑:“是不是覺得我很善解人意?”我湊近成宇喆,笑得有些陰險:“我是裝出來的,就想你覺得我跟你想的不一樣,讓你後悔為什麽沒早跟我在一起。”
成宇喆嘿嘿地笑,想将兔子從我手上接過去,我不肯,他堅持,最後還是我敗下陣來。很多年以後,我回顧兩人的零零總總,得出一個結論,之所以我們交往後發生的每一次争執,都是我率先敗下陣來,大概是因為,我沒有開好頭,第一次,便是我屈服,慢慢地,似乎便習慣了屈服。
路過超市的時候,成宇喆讓我等他一下,他進去買點東西,過一會兒他便出來了,手裏拿了一瓶紅酒,我不解:“買酒幹嗎?”難道要慶祝我們交往?不過剛才吃飯的時候又不喝,難道要幹喝?
成宇喆指了指我手上的兔子,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兔子對我們有特殊的意義,所以我想把它送給你——”
嚴格地說,這只兔子是我倆的紅娘,如果不是為了換它,我和成宇喆就不會分開,我們便不會涉險,他也就不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着我的。我下意識地摟緊了手中的兔子,心裏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待她,要不供在床頭?
我指了指成宇喆手中的酒:“你的意思是用它代替兔子?這個也太——”
“一下子不知道買什麽好,想想酒也不錯,快畢業了,工作、住宿、愛人,煩心事太多了,誰能解憂,唯有杜康,酒在男生中受歡迎着呢。”
工作、住宿、愛人,在我和成宇喆沒有發展之前,這些都不是我的煩惱,但現在,卻成了我最大的煩惱。成宇喆已在本市找好了工作,我自然也要留下,如何向老爸老媽交代還是其次,首當其沖的是工作,最近工作不好找,我又錯過了找工作的最佳時機,這真是個頭痛的問題。
見我眉頭深鎖,成宇喆關心地問:“夏淇,你怎麽了?”
我不想把煩惱傳染給成宇喆,于是笑了笑:“沒事,讓我看看你買了什麽酒?”
我接過酒瓶,看到紅酒的标簽,我突然想起今晚和許廷筠的約會,我看了看表,天啊,已經十點多了,如果許廷筠真的去了,那他應該等我兩個多小時了,我連忙将紅酒往成宇喆手裏一塞,匆匆地:“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吧,我晚上給你發短消息——”
我轉身就跑,成宇喆很快追了上來:“出什麽事了,你這麽急?要不要我幫忙?”
我停了下來,有點頭痛,都說男人善妒,成宇喆對許廷筠明顯印象不佳,兩人短暫的照面也是火花四濺,如果我說我去和許廷筠見面,他會不會不高興?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坦誠以告:“許廷筠,我被你甩的那天,我和他一起喝酒,我們約了今天繼續喝,我忘了這事,他一定等急了——”
“許廷筠?”成宇喆看着我,表情陰晴不定,看不出在想些什麽,不過聲音尚算平靜:“就是酒店的那個人?你們一起喝酒?還約了今晚再喝?”
越是平靜越是讓人害怕,我後悔自己過于坦蕩,早知道說個謊多好,不過成宇喆話語中濃濃的醋意讓我感覺不錯,終于有點被愛的感覺了。不過我沒時間竊喜,成宇喆的表情已經變得很難看了,我連忙解釋:“那天我以為和你結束了,所以很傷心,正好許廷筠在附近喝酒,我們就一起喝了點,很快就散了,什麽事也沒發生,大概他覺得我這個酒友不錯,所以約了今天再喝——”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成宇喆的臉色,似乎沒有冰封的現象,我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我怕他等我,就去跟他說一聲,如果你不放心,要不我們一起去?”
成宇喆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下來,他搖了搖頭:“不要,你去吧,不過不要喝酒,還有,到寝室後給我電話。”
我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想了想,又跑了回來,飛快地在成宇喆的臉上親了一下,說了句“我很快就回來,你等我。”
我跑得飛快,不敢回頭,嘴唇軟軟的,有着不可思議的熱度,幾乎不像是自己的,我的心跳得厲害,腦子也是亂哄哄的,是不是太主動了?小言上都說男人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孩子,尤其是親吻這種事情,很容易誤會女生太随便,我是不是太沖動了?
我的腦子雖亂,腳下步子卻是飛快,酒店花園很快就到了,上次喝酒的草坪上并沒有人,我又四周走了一圈,花園裏一個人都沒有,是許廷筠根本沒來,還是已經走了?
我重又走回上次兩人坐過的地方,下意識地坐了下來,手撐在身後,仰起臉看了看天,月朗星稀,是不同于上次的好天氣,許廷筠,是不是像我一樣找到了幸福,所以忘了今晚的約會?我衷心地這樣希望着。
手下意識地四下裏劃拉着,竟然觸摸到了一個玻璃瓶,我一驚,連忙拿在手上,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是一瓶紅酒,和上次同樣的牌子——
許廷筠,他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