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忙着找工作。

親身經歷過以後，才知道，在本城找一個稍微過得去的工作有多麽難。

我自身的條件并不出色，大學四年所有的時間和智慧都用來追成宇喆了，成績一般，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證書和技能，加上大型的招聘會差不多都結束，要找一份像樣的工作比找一個像樣的男朋友還要難。我已經把條件降到了最低，工作卻還是在天上飄，我終于急了，後來便發展到只要稍微有些關系的，都拜托他們幫我留心工作，包括李路。

自那晚之後，當晚在場的人看我的眼神就有些怪，我也聽到些閑言碎語，說得好聽點是我豁得出去，說得難聽點是我不要臉，不過這些話沒人敢當面跟我說，見面的時候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比之前還多了份谄媚和殷勤，尤其是李路。

所以找工作的事，我也托了李路，他是本地人，又是學生會主席，關系多，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托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消息，才細想李路的笑容，眼中并無半點笑意，反而有種不易察覺的輕蔑，看來是所托非人了。就在我不抱希望的時候，李路竟給我找了份工作，一家軟件公司，雖然專業并不對口，不過現在不是挑剔的時候，班上同學找的工作，又有幾個是專業對口的呢？

李路說已和對方人事部的一位師姐打好招呼，要我先去找她，面試是一定有的，不過既然裏面有熟人，只要不表現得太差，通過應該不成問題。

我千恩萬謝地謝過了李路，他的眼神還是讓我有些不舒服，不過我刻意忽略了，真心誠意地感謝他，畢業在即，找工作的确是我的心頭大患，總算有點眉目，我也可以略微松口氣。

雖說有熟人，我還是做了精心準備，包括面試時的着裝，藏青色的西裝套裙，裏面是中規中矩的白襯衫，怕過于古板，又在西裝上別了一朵玫瑰的胸針，前一晚刻意去拉直的頭發也紮了起來，總之我一改之前芭比娃娃的形象，變身為“白骨精”。

不過面試一開始就不順利。雖然提早出門，但長期在郊區上學的我，對市區的交通狀況明顯預計不足，車在市中心堵得一動不動，預計半個小時的車程，硬是爬了一個多小時，我下了車便拼了命地跑，可惜腳上的高跟鞋不給力，怎麽都走不快，腳卻開始疼起來，腳趾尖，腳後跟，都鑽心地疼，益發地跑不快了。

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我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我顧不得整整儀容，飛也似地朝電梯飛奔。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真的倒黴，遠遠地便看見電梯門正緩緩地合上，我連忙大叫一聲“等等我，電梯——”便玩命似地沖了過去。

電梯門還是在我到達之前合上了，我氣得想罵娘，現在的人怎麽這麽沒有公德心呢，等我一下會死啊？我正腹诽，剛剛合上的電梯門突然又緩緩開了，我慶幸自己罵人的話沒有沖出口，否則不是冤枉好人嗎？我走進電梯，電梯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站在角落，我沖他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對着電梯整理儀容，将皺了的上衣扯平，将裙子拉到合适的高度，又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頭發，本想揉揉酸痛到極點的腳，不過顧忌到旁邊有人，想想又作罷，突然想起忘了按電梯了，于是急忙去按電梯，卻發現自己要去的二十八層已經按了，我剛才在底樓公司指示牌上掠過一眼，二十八層只有我們一家公司，那麽，電梯裏的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我的新同事，要不要套套近乎？

我偷眼朝那人望去，他閉着眼睛，不知是在思考問題還是純粹閉目養神，咦？這人怎麽這麽眼熟，竟然是許廷筠。

我又驚又喜，連忙打招呼：“師兄，你好。”

許廷筠緩緩地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哦，是你。”

表情有點不對，是因為上次我遲到了嗎？我連忙解釋：“對不起，師兄，我們約了喝酒的那天，我有點事，去得晚了，真是對不起——”

“什麽喝酒？”許廷筠看了我一眼，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們有約過喝酒嗎？”

許廷筠的表情不像是撒謊，那天他喝得有點多，說過什麽話不記得也是可能的，但草地上的那瓶酒怎麽解釋？是氣我失約，還是——那晚我看見的他，是他最不想讓人看到的，所以幹脆将那晚的一切否認得一幹二淨？我真是傻，竟然以為——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淡淡地：“對不起，師兄，可能是我記錯了。”

許廷筠不置可否，重新閉上了眼睛，直到電梯到了二十八樓，他下了電梯，再沒有看我一眼。

我怔怔地看着許廷筠的背影發呆，那晚的一切，難道只是自己的想象？對我來說，是互相安慰互相鼓勵的珍貴記憶，怎麽到了他那裏就是急于否定的污點了呢？我對許廷筠的好感戛然而止。

我振作了一下精神，不想讓這起突發事件影響自己的情緒，我先去找師姐，安靜師姐不過早我三屆，不過現在看起來成熟穩重，雖然與我同樣的裝扮，不過我一看就是菜鳥，她是精英。

安靜師姐對我很客氣，特意将我帶到會客室，說了些面試時要注意的事項，又要我不要太緊張，主考官她都是打過招呼的，只要正常回答就可以了。

我謝過師姐，然後便被前臺小姐帶到一間會議室前，那裏有七八個和我一樣等待面試的學生，清一色的男生，換言之，我是唯一的女性。

面試采取一對一的形式，我是最後一個，進去的男生先前都是雄赳赳氣昂昂一臉傲氣，出來時，卻都成了鬥敗的公雞，灰頭土臉的，我原本不怎麽緊張，看他們這樣，倒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好不容易輪到我，由于坐得太久，腳有點麻，沒有時間揉腳了，我艱難地一步一步挪進會議室，好在并沒有讓我站太久，便讓我坐下。

面試官一共有三個，清一色的男性，看起來都很年輕，臉上的笑容也很燦爛，就是他們把之前那些同學弄得灰頭土臉的？

不知是不是安靜師姐打過招呼的緣故，他們對我很親切，也沒有問我什麽刁鑽問題，我答得很順利，而他們似乎對我的回答也頗為滿意，最後為首的王總微笑着沖我點了點頭：“答得不錯，回去等消息——”

話音未落，門卻突然被推開了，安靜學姐出現在門口，表情極為難看，并不看我，幹巴巴地說了句“許總要親自參加面試”，然後便拼命沖王總等三人使眼色。

王總等人也是臉色突變，像是屁股下安了彈簧，幾乎同時跳了起來，許廷筠随即一臉陰沉地出現在會議室門口。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許總”，聲音裏竟然有一絲顫音。

我不明所以，也站了起來，許廷筠走到三人中央，指了指我：“面試過了？怎麽樣？”

“安靜介紹的，你師妹，還不錯，很活潑，個性也很好，我們都很喜歡，辦公室招個小姑娘，活躍一下氣氛，多好。”王總拼命沖其他兩人使眼色，兩人心領神會，連忙附和道：“是，我們都覺得很不錯。”

許廷筠冷冷地掃了三人一眼，輕哼了一聲：“我什麽時候說辦公室要招人了？這次招的是游戲開發的新人，拜托你們不要自作主張。”

三人噤若寒蟬，趁許廷筠不注意偷偷地沖安靜使眼色，安靜也是一臉無奈，對他們攤了攤手，表示愛莫能助。看情形，是王總和安靜等人自作主張，公司并沒有要招我這樣的人，那我也沒必要繼續留下來了。

我沖幾人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公司不招人，那我先走了，謝謝大家。”

我沖每個人禮貌地點了點頭，包括許廷筠，然後急急地往外走，人已經走到了門口，許廷筠卻突然叫住了我：“等一下——”

我轉過身子，其他幾人都臉露喜色，唯有許廷筠依舊陰着一張臉，他看着我：“你很需要這份工作？”

我點了點頭，許廷筠随即也點了點頭，指了指王總等三人：“你是安靜介紹的，其他三人又都跟我說你很不錯，建議我錄用你，這樣吧，我給你一次機會——”

我原本以為許廷筠是有意刁難我，看來并不是，是我多心了，我大喜，連忙道：“謝謝許總。”

“別急着謝，先聽聽我的要求——”許廷筠緩緩地走到窗口，我連忙跟上，他指了指樓下：“看到樓下的那輛快遞車沒有？”

樓下有一輛DHL的車，兩個穿制服的男人正往車上搬東西，不過似乎已經搬完了，正在給車廂門上鎖，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許廷筠是什麽意思。

“我這裏有一份快遞，如果你現在下去，攔住這輛正要開走的車，你就可以留下來。”許廷筠說得慢條斯理，仿佛說着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王總等人面面相觑，一時都沒有做聲，我心裏氣得要命，還以為許廷筠是個好人呢，卻原來也是小雞肚腸，我知道你的秘密又怎麽了，我又不是八婆，絕對不會到處亂說，用得着像瘟神一樣趕我嗎？真是個變态，想出這麽個馊主意，不就是工作嗎，你要趕我，我還不稀罕在這個變态手下工作呢。

許廷筠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淡淡地：“怎麽，不試一下嗎？我可是說話算話的。”

我原本已要走，許廷筠的話讓我又猶豫起來，許廷筠探身朝外看了一眼：“你好像沒什麽時間了，車已經發動了。”

我狠狠瞪了許廷筠一眼，撒腿就跑，腳上的高跟鞋不給力，還硌得腳趾尖腳後跟都疼，我幹脆甩了它，玩命似地朝外跑，電梯在底層，我咬了咬牙，直接朝樓梯沖——

二十八層，我懷疑我幾乎能創吉尼斯世界紀錄，我光着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車還是在我到達大樓門口的時候開走了，我并沒有放棄，又追了幾十米，我拼命地跑，拼命地喊，但車，還是眼睜睜地開走了。

我灰溜溜地上樓，樣子甭提有多狼狽，早知道還有這樣的變态面試，穿上運動衣運動鞋多好。我走進會議室，除了許廷筠，安靜等人對我露出同情之色，卻不敢上前安慰我，不管怎樣，我嘗試過了，願賭服輸，我看着許廷筠，聳了聳肩：“我沒追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許廷筠的眼神不似剛才那麽冷硬，有一瞬間，我甚至模糊地看到裏面閃過一絲溫柔之意，不過一定是我的錯覺，因為他的話依舊那麽生硬：“這是公司的規矩，你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第一，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沒有嘗試就說不可能；第二，一旦确定了目标，馬上付諸行動，如果你剛才馬上就跑，這項任務原本是可以成功的；第三，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跡。”

怎麽這麽愛教訓人，又不錄用我，說這麽多幹什麽？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許廷筠的話很有道理，人生總是充滿奇跡的，說不定我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誰知道呢。

我再次準備告辭，卻發現安靜等人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安靜更是沖我微笑：“你被錄取了，還不謝謝許總？”

這就算錄取了？我怎麽沒聽出來他有這意思？我疑惑地望向許廷筠，他依舊冷着一張臉，不過并沒有否認的意思，淡淡地：“先試用三個月再說吧。”

我忍不住歡呼雀躍，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奇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