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我不辨方向,只是一直向前跑,直跑得腳步虛浮,胸悶氣短,喉嚨更似着了火般,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我用手捂住胸口,腳下發軟,差點就栽倒在地上,幸好一旁有人經過,及時扶住了我,我只覺得一陣頭暈,下意識地抓住了那人的胳膊,才勉強站立住,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沒有那麽難受了,這才松了手。我的樣子一定很恐怖,生怕吓着了那人,我連忙道謝:“謝謝你。”
那人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夏淇?”
聲音很熟,低沉醇厚,有一種不易親近的淡然,不用看臉,也知道是許廷筠。
我渾身酸軟,精神不濟,我擔心自己随時都可能會倒下,我匆匆和許廷筠打了聲招呼,便說了“再見”,心裏有些擔心他會多事,不肯放我走,我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許廷筠只看了我一眼,連再見都沒有說,掉頭就走,上次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他一定覺得丢臉,就算是我,想起來也覺得尴尬,沒給我臉色看,已屬有風度了。
我大致辨別了一下目前所處的位置,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竟是我和許廷筠第一次見面時的地方。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命運之神,似乎每次,我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候,遇到的,總是他。其實這也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反正他也見過我最不堪的樣子,再一次,也不覺得那麽丢臉了。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接下來去哪裏,在學校裏如孤魂野鬼般游蕩自然是不行的,一路上已有不少人對我側目,視我如瘋子,在游蕩下去只怕招來保安,将我當瘋子驅逐出去。回家?自然也不行,成宇喆追不到我,肯定回家等我,我不想看到他,甚至想到他都忍不住抓狂,家是肯定不能回了,可除了家,我根本沒地方可去,唯一的選擇只有賓館了。
所幸眼前就有賓館,走幾步就能到,以我現在的體力,我真懷疑自己能否走出校門。我幾乎一步一步挪到了賓館,跌跌撞撞地沖到櫃臺前,我的嗓子以幹枯暗啞,想請前臺給我一個房間,卻不想發出的聲音幹澀暗啞,連我自己都沒聽清說了些什麽,前臺是個很年輕的小姐,被我吓了一跳,臉上露出驚恐之色,我能想象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臉色蒼白,樣貌憔悴,難怪人家要害怕,不過我也顧不得解釋,清了清嗓子,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這一次,小姐聽清楚了,不過臉上卻露出猶豫之色,隔了一會兒才告訴我,沒有房間了。
又不是校慶期間,也沒有重大會議,怎麽可能會沒有房間?一定是小姐看我樣貌可疑,不肯将房間給我,我連忙到包裏翻身份證,希望借此證明自己,卻不想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我突然想起今早換了一個包,身份證忘了拿,再看看小姐的臉色,是絕對不可能對我通融的,不能回家,也不能去賓館,難道我真的要露宿街頭?
還是回家吧,面對成宇喆,總比露宿街頭好,我還有些猶豫,卻一眼瞥見從自己身側匆匆往賓館裏走的正是許廷筠,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也許是腦子瞬間短路了吧,又或者我覺得,面對許廷筠,總好過面對成宇喆,或是露宿街頭。
“許總——”我就這樣鬼使神差地叫了一聲,聲音不大,許廷筠卻聽到了,停下腳步側過臉來,卻沒有做聲,只是靜靜地望着我。
我猶豫了一下,這時候逃跑還來得及,不過我最終還是走上前去,期期艾艾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許總,我忘了帶身份證,能不能用你的身份證幫我開一個房間?”
我知道這樣的請求很奇怪,更何況我前不久剛剛拒絕了人家,我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不想許廷筠竟然點了點頭,不過從包裏拿身份證的時候,卻沒有拿出來,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好像把身份證拉家裏了。”
看他的樣子,晚上分明是住在這裏,沒有身份證,他怎麽定的房間?不肯幫忙就算了,何必假惺惺?我心裏雖然這樣想,臉上卻未表露出來,仍客氣地:“哦,那就算了,謝謝你。”
不知是許廷筠看出了我的心思,還是真的擔心我誤會,他竟然很耐心地向我解釋:“賓館是會務組統一訂的,不用身份證。”
我有些窘,覺得沒臉再解釋嗎,幹笑了兩聲,便打算離開,卻被成宇喆叫住了:“我可以把房間讓給你,我回家住。”
我的眼睛立時亮了起來,不過嘴上卻推辭到:“那怎麽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
許廷筠輕輕“哦”了一聲,不再堅持,這個男人怎麽回事,不知道我只是客氣嗎?我沒辦法,又幹笑了兩聲,厚着臉皮:“那我就不客氣了。”
大概是習慣了我的善變,許廷筠神色不變,只簡單地說了句:“你跟我來,我上去拿一下東西就走。”
許廷筠收拾東西,我站在門口,下意識地四下裏看了看,竟然發現還是以前的那個房間,連房裏的擺設都沒有變過。
許廷筠很快收拾好了東西,交代我明早将房卡交還給總臺即可,又告訴我冰箱裏有飲料和點心,可以随便吃。他停了停,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終于只是沖我笑笑,什麽都沒說,轉身走了。
開門,關門,許廷筠的動作很輕,他的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我忽然覺得房間變得很空曠,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我突然覺得很是凄涼。
成宇喆曾經說過,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因為我,而對其他男人産生了嫉妒之心,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對我并非無動于衷,如果沒有那次,成宇喆或許永遠都不會接受我,我雖然會難過一陣子,卻未必會像今天這般傷心絕望,我曾經以為那一天,是我的幸運日,現在看來,我不幸的開始,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我覺得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待在這房間裏,我怕我會窒息。幾乎是撲到了房門口,我用力拉開了門——在走廊的盡頭,我看到了許廷筠的背影,挺拔,剛直,幾乎就要淡出我的視線,我想也沒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喊了一聲:“師兄——”
許廷筠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我有些猶豫,卻還是發出了邀請:“師兄,要不要一起喝酒?”
我覺得自己充滿了矛盾,既希望許廷筠能留下來,這樣的夜,一個人,未免太凄涼,可又有些害怕他真的留下來,我知道自己此刻很混亂,說的話做的事,都不經大腦,我怕許廷筠會當真,我依舊記得他不久前曾跟我說過,我喜歡你,比喜歡還多一點。我怕跨出一步,回不了頭。
不過許廷筠沒有給我後悔的機會,三兩步走到我跟前,不過神色淡然,語氣也是稀松平常:“也好,我正想找人喝一杯,你肯陪我,再好不過了。”
我不知許廷筠是否真的想喝一杯,不過我很感謝他這樣說,這讓我繃緊了一夜神經,終于松弛了下來。
這樣的夜,不用一個人,實在是件幸運的事。如果只留下我一個人,一定會變得凄涼又哀傷,我會埋怨、憤怒、在自卑絕望中凄慘地度過,幸好,我不是一個人。
我越來越慶幸許廷筠留了下來,這個男人雖然言語不多,卻意外地體貼,在拿酒之前先拿的是點心,精致可愛的西式點心,讓人一見就食指大動,他好心地建議:“喝酒之前,先吃點東西。”
不知人是不是受挫以後變得異常脆弱,不過是普通一句關心的話,我竟然眼淚汪汪,差點就哭了出來,若不是怕吓壞了許廷筠,我只怕真的要淚灑當場了。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就是午飯,也因為臨時處理急件,随便吃了點餅幹,難怪覺得不舒服,原來不只是傷心,也餓了。
我決定先吃飽再說,失戀已經難過,還要餓得前心貼後背,不是太悲慘了嗎?書上說,吃飽了,有力氣了,便不再那麽難過了。
人真的很奇怪,之前大概是餓過頭了,并不覺得餓,等突然意識到自己幾乎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後,一下子突然覺得餓得無法忍受,我抓起蛋糕就往嘴巴裏塞,也顧不得嘗味道,只想把空蕩蕩的胃和空落落的感覺填滿。
我的想法是對的,紮紮實實的幾塊蛋糕下肚,胃舒服了許多,那種空落落無處安身的感覺也淡了不少,精神也振作了些,我不再狼吞虎咽,轉而細細品味,夜這麽長,還有什麽比吃東西,更能打發時間和寂寥呢。
我又吞下幾塊蛋糕,吃東西的最大好處就是不用思考,我很專心地吃,心無旁骛,全然忘了許廷筠還在一旁,直到他好心地提醒我:“你再這麽吃下去,會撐到的。”
我突然反應過來,在我不顧形象大吃大嚼的時候,許廷筠一直在一旁看着,微微的不自在過後倒也坦然,反正我原本在他心中就毫無形象可言,不可能更糟了。我的吃相不好,桌子上到處都是蛋糕屑,饒是我臉皮厚,這時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啊,好撐,這蛋糕味道真好,你要不要嘗嘗?”
說完我才心虛地發現,桌上的蛋糕其實被我吃得差不多了,幾乎找不到一個完整的,我讪讪地:“好像都被我吃光了,哪裏買的,我再去買點。”
“不用了,我不餓。”許廷筠言簡意赅,很快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我記得剛才好像請他一起喝酒,怎麽酒沒喝,他倒要走了?我有些不解:“酒還沒喝呢,你怎麽能走?”
許廷筠深深地看着我,意味深長地:“以我的經驗,喝酒不能解決問題,不能忘了痛,也不會不傷心,所以——早點休息,明天,或許有奇跡。”
我的事情他仿佛都知道,卻不問也不點破,讓我覺得貼心也很安心,可是,真的有奇跡嗎?那一晚,我也曾經以為發生了奇跡,卻原來不過是——
我用力搖了搖頭,不讓自己思考,只是順着自己的本能,繼續往下說:“雖然喝酒不能解決問題,至少可以讓我睡個好覺。”如果沒有酒精的麻痹,我今晚只怕是睡不着了。
許廷筠想了想,終于點頭:“那好,只喝一杯。”
兩個人喝酒,信誓旦旦只喝一杯的,通常都會喝得沒完沒了,我抱着喝醉了好睡覺的心情,完全沒有節制,許廷筠開始還勸我少喝,不過兩杯過後,他也開始放縱起來,話漸漸多了,眼神也漸漸迷離起來。
我的吃相不好,酒品更差,只喝了兩杯,便原形畢露,之前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剛才發生的事,不過酒勁一上來,卻是再也壓不住了。我開始說成宇喆,斷斷續續,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時喜時悲,忍不住的時候便破口大罵,我說話的語速很快,想到哪兒說哪,完全沒有邏輯,且說得斷斷續續,連我自己都覺得故事很無聊,不過許廷筠卻聽得很認真。
他很少說話,只在我快要沒話說的時候才插一兩句,這一兩句,往往恰到好處,很快便引入了新的話題,我得以繼續說下去,我稍微清醒一些的時候,便懷疑許廷筠是有意誘導我,将所有的不快與郁悶盡情宣洩,他是不是和我的想法一樣,憤怒比悲傷好,有些事情說出來比埋在心裏好?
被人看穿的感覺并不好,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我不想被人看穿,終于克制住自己,沉默了。
不過我沉默的時間很短,僅限于我清醒的時候,沉默的時候我無事可幹,于是又喝了兩杯,不知是我真的喝多了,還是借酒澆愁的時候特別容易醉,我很快便腦子遲鈍,口齒不清,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喝醉的人無所顧忌,我全然忘記了我其實和許廷筠并不是很熟,也忘了他曾經追求過我,我實在不宜和他過分親近,如果是清醒的時候,我只怕躲他還來不及,不過我醉了,雖不至于神智不清,不過意識模糊不清,反應遲鈍卻是事實。
房間裏有一張長沙發,我和許廷筠各據一頭,兩人都緊靠着扶手處,保持着最遠的距離。我覺得眼前的景物都在轉,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聽力也似乎變得不好,腦子嗡嗡作響,只依稀地看見許廷筠的嘴唇一張一翕,卻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我幹脆甩掉了腳上鞋,爬上沙發,又爬了幾步,能夠清楚地看清許廷筠的臉,也能聽到他的聲音,我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沙發的靠背太硬,還是許廷筠的肩膀舒服,于是識時務地選擇靠在許廷筠的肩膀上,長腳一攤,半躺了下來。
我湊得那麽近,許廷筠被吓了一跳,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順利地躺下了,我覺得他有點反應過度,因為我靠着他的身體,僵硬到了極點,我感到他的手輕輕推了推我的肩膀,示意我起來,雖然我覺得其實他的肩膀并不比沙發靠背舒服多少,不過我實在懶得動,于是仰起臉來,将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低聲道:“別吵,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許廷筠沒有再動,身子卻益發地僵硬起來,我覺得現在靠着的位置極不舒服,于是調整姿勢,想找個舒适點的位置,不過只動了兩下,便被許廷筠按住了,他的聲音沙啞,有些不耐煩:“你別亂動行不行?”
若在平時,我自然不肯聽話,不過酒喝多了,腦子暈陶陶的,反應也不利索,還沒想清楚,就乖乖地點了點頭:“哦,好。”
大概沒想到我會聽話,許廷筠怔了怔,過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夏淇,你沒事吧?”
沒事?怎麽可能沒事?所幸是在許廷筠面前,不用大聲說“沒事”僞裝堅強,就算哭出來,也沒有關系,不知怎的,我的眼睛竟然開始濕潤起來,隐忍了許久的眼淚,一觸即發。
我拼命地眨眼睛,好不容易才将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就算在許廷筠面前做了太多丢臉的事,我還是想保留一點點自尊。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剛才看許廷筠明明是閉着眼睛的,怎麽會知道我想哭?真的有讀心術不成?
我原本真的很想哭,不過被許廷筠一激,不想哭了,我賭氣地:“我為什麽要哭?我為什麽要為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哭?”
許廷筠大概不知道怎麽接我的話,許久沒有做聲,隔了良久才問:“你打算怎麽辦?”
我覺得許廷筠問得匪夷所思,難道他也喝多了,不能思考?事情不是明擺着嗎,從頭至尾都是謊言,成宇喆,從來沒有愛過我,只要想起這個事實,我就憤怒得不可自抑,我能夠接受他不愛我,卻不能原諒他由始至終都在騙我。如果,能夠回到從前,我只希望,從來不曾見過這個男人。
“分手。”我下意識地加重了語氣:“當然是分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怎麽可能還和他在一起。”
“我覺得你沒有必要這麽快下結論,憤怒的時候做的決定,通常都是錯的。”許廷筠說得很慢,像我中學時代最耐心的數學老師般循循善誘:“男人,有的時候很遲鈍,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與其在這裏喝酒買醉,倒不如回去聽聽他的解釋。”
我霍地支起身子,狠狠地瞪着許廷筠:“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他騙我,從跟我在一起那天起,就沒有一句真話,這樣的人,你還讓我和他在一起?你瘋了不成?”借着酒勁,我用手指用力戳着許廷筠,帶着對成宇喆的恨意:“你是他什麽人,為什麽要幫他?你說,你為什麽要幫他?”
大概是我太用力,許廷筠被我戳得皺起了眉,他飛快地抓住了我的手,不讓我繼續戳下去,他瞪着我,眼中也有了幾分怒氣:“你怎麽就不知好歹呢,我為什麽要幫他,我巴不得你們分手,我好趁虛而入,我是在幫你,我不想你以後後悔,你明不明白?”
我終于記起來,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久前還向我告白過,他怎麽可能幫成宇喆說話?“我巴不得你們分手”,他倒是坦白,也很坦蕩,我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好感頓生,說話更無顧忌:“你怎知道這樣是對我好?”
“我至少還看得出來,你對他還有留戀。”許廷筠慢吞吞地:“你一定要分手,是因為不再愛他,還是你的驕傲不允許?”
許廷筠的眼光夠毒,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将事情看透,看穿就看穿吧,他何苦要戳破?他難道沒有發現,整晚上,我都在回避這個事實,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心嗎?我只是不想面對而已,因為事實讓我羞慚,讓我惱怒,我痛恨依舊留戀着那個男人的自己。
我原本可以逃避,不去想這個問題,許廷筠卻逼得我不得不面對,我有些惱羞成怒,明知不是他的錯,卻還是忍不住遷怒于他:“關你什麽事?”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這個男人,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陪着我,還聽了我半晚的唠叨,我卻一言不合便給他臉色看,還說了這麽傷人的一句話,尤其是看到許廷筠眼眸漸漸轉冷,我心裏更是懊惱到了極點。我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腦子很亂,很多話都不經大腦,你不要當真,我不是沖你發脾氣,我是沖我自己,我太不争氣了,是不是?我知道我不争氣,很傻,可我,我就是——”
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憐,但我想許廷筠明白我的意思,他原諒了我,眼眸漸漸轉暖,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傻孩子,我拿你怎麽辦呢?”
許廷筠的語氣,仿佛和藹可親的兄長,面對寵溺的妹妹,仿佛我的痛,他感同身受,無奈又悲傷,第一次,我切實感受到了這個男人對我的情感,比喜歡多一點,原來這情感竟如此深邃,讓我訝異,動容。
今天是很悲慘的一天,但因為這個男人,讓我覺得沒有那麽糟糕,至少這世界上還有一個男人真心待我,喜歡着我,所有的屈辱和傷害,都因為這個男人,得到了補償。我想表達對這個男人的好感和感謝,于是撲了過去,用力抱住了這個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給了我溫暖的男人:“師兄,謝謝你,謝謝。”
我閉上眼睛,感覺到眼淚從臉頰上滑落,暖暖的,能感受到溫度,我從來不知道,眼淚也可以是熱的。我的眼淚越聚越多,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往下落,我更緊地抱住了許廷筠,将整張臉深深地埋如他的肩膀,眼淚劃過我的臉頰,落在他的肩膀,蹭濕了襯衫。
許廷筠任由我抱着,并不說話,偶爾用手拍拍我的肩膀,給我适當的安撫,我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和成宇喆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我揣測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迎合他的想法,但在這個男人面前,我全無顧慮,我想什麽他仿佛都知道,并以最妥帖的方式待我,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大膽又瘋狂,我松開了許廷筠,身子朝後靠了靠,保持一尺的距離,我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過他,以前更多的是注意到他冷硬的面部線條和總是緊抿的薄唇,近距離觀察,才發現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如最純粹的黑瑪瑙,漆黑透亮,配上專注的神情,很吸引人,就像現在這樣。我伸出手,雙手掠過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更亮了,我捧起他的臉,凝視着他的眼睛,借着酒勁,很大聲地:“許廷筠,其實你是個很不錯的男人,現在我知道了,你,還要不要我——”
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膽的話,如果不是喝醉了,我只怕沒有膽量說出來,喝醉了就是好,也不覺得丢臉,還敢直直地盯着他追問:“怎麽樣,到底要不要我?”
許廷筠的眼睛原本很亮,火光雀躍,很奇怪,聽了我的提議,他并不欣喜,眼中的火花也漸漸消散,臉上的表情也淡到了極點,他抓起我的手放下,聲音不高卻很堅決:“不要。”
不要?沒有搞錯吧?我記得這個男人前幾天還巴巴地跑來向我告白,說喜歡我,不,比喜歡還要多一點,我主動要和他在一起,他竟然說不要?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我覺得沒面子,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惡狠狠地:“不要,你說不要?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以後都不會有,你好好想清楚。”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因為你醉了,我若當真,那我也就醉了。”許廷筠淡淡地笑:“我真希望我醉了,可惜,我總是最清醒的那一個。”
我醉了?我搖了搖頭,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沒醉,清醒得很,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你,要不要我?”
我為了增強效果,像只考拉一樣挂在了許廷筠身上,臉湊得很近,自以為是地抛了個電視裏學來的媚眼:“最後一次機會,不要後悔哦。”
不知是不是酒醉的女人沒什麽魅力,又或者許廷筠定力超乎常人,面對我的誘惑,許廷筠根本不為所動,臉容平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淡淡地:“如果你明天早上給我這個提議,我會很愉快地接受,不過現在,不要。”
意思是我現在不清醒?可我覺得現在再清醒不過了,我想忘記成宇喆,也必須忘記,以我一個人的能力,只怕不行,我想找個人幫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可他似乎根本不為所動,我不肯輕易放棄:“我很清醒,再清醒不過了。”我伸出一根手指,在許廷筠面前晃了晃,問:“這是幾?”
許廷筠淡淡地看着我,沒有做聲,我得意地笑了:“是一,看吧,我很清醒,根本沒醉。”我凝視着許廷筠,很認真地:“就算我真的醉了,也沒關系,我不會要你負責的,我只要這一夜。”
許廷筠的表情僵了僵,我以為他軟化了,笑着攬住了他的脖頸,唇也湊了上去,雖然很醉,也下定了決心,可是真的要和另外一個人接吻,我的整個人還是不可抑制地微微戰栗起來,我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懼,閉上眼睛,硬着頭皮,湊了過去——
“啊——”我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後被甩到了地上,背脊着地,疼。許廷筠的動作很粗暴,我費了些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時許廷筠做的,對他怒目而視:“許廷筠,你瘋了!”
“你才瘋了。”許廷筠看起來比我還有憤怒,我以前一直以為他風度氣質絕佳,不會有這麽憤怒的樣子,他指着我,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一夜情?你玩得起嗎?別借酒裝瘋,我最讨厭你這種一遇到事情就借酒裝瘋自暴自棄的人,難怪你男朋友始終不愛你——”
許廷筠猛地停了下來,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第一次,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愧色,甚至不敢直視我:“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怒極反笑:“是啊,我是個傻瓜,我男朋友不愛我,我卻不知道,還想和你搞一夜情,卻不知道你根本看不上我,不過,許廷筠,你錯了,我玩得起,我可以證明給你看,我比任何人都玩得起。”
我說完赤着腳就朝門口沖,許廷筠怔了怔才追過來,并且在我打開房門之前追上了我,臉上怒意更甚:“證明?你想幹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我指着房門外冷笑:“這裏住了很多單身的男客,我現在馬上去敲門,總能找到一個願意和我一夜情的男人,別人未必像你這樣清高僞善,我很自信。”
我意識紛亂,腳步虛浮,要靠着牆才能勉強站住,但我知道,至少這一刻,我是清醒的。我平素雖然說些出格的話,偶爾也做些出格的事,但骨子裏是個乖乖女,一夜情,這想法太瘋狂,完全不符合我的個性,但在這一刻,我只怕是真的瘋了。
成宇喆帶給我的傷害超乎想象,仿佛整個世界分崩離析,我所信任的,仰仗的,熱愛的人,給了我致命的一擊,而更讓我憤怒的是,這樣的事發生後,我依然心存留戀,明顯得連許廷筠都能看出來,我絕望到了極點,比起那個男人的謊言與背叛,我更痛恨這樣的自己,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或許現在,只有一夜情這種瘋狂又沒有退路的行為,才能阻止自己後退,前面是萬丈懸崖,我寧願粉身碎骨,也不想後退,退一步,我怕真的失去我自己。我的身子簌簌發抖,卻還是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想去拉門,這一次,許廷筠快了我一步,一把将我拉開,身子堵着門,直直地看着我,胸脯起伏,呼吸沉重,一副恨不能生生掐死我的表情:“你真的是瘋了,瘋了。”
我若不瘋,怎會自暴自棄?我這才發現,自己被傷得有多重,重到不惜自殘,也不肯回頭。我看着許廷筠,輕輕地笑了笑:“如果你玩不起,就不要擋我的道,拜托讓一讓——”我用手指扣了扣他的胳膊,示意他讓開,我想許廷筠不可能輕易讓開,卻不想他看了我一眼,很快側過身子,不攔我了?不知許廷筠是否會看出其實我笑得很心虛,整個身子都在發顫,我極力顯得鎮定,還沖許廷筠微微笑了笑,再次伸出手,去拉房門,把手有些涼,我的指尖微微顫了顫,終于很堅決地按下了門把手,門剛剛被拉開一條縫,幾乎同時,一只手用力一推,門立刻“砰”地一聲被關上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便發現自己被推倒了牆角,許廷筠兩只手撐着牆,将我禁锢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他的臉離我不過一拳之隔,我能感到他灼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呼吸厚重密實,給我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我下意識地朝後瑟縮了一下,卻又很快對自己的行為不齒,我都準備豁出去了,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我挺了挺胸,學着電視裏那些風情萬種的女人,淺淺地笑着,妩媚充滿誘惑:“怎麽?舍不得了?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我很快便為自己的輕率和挑釁而後悔,還沒來得及将話說完,嘴便被堵上了,這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吻,更像是懲罰,魯莽粗暴,過度的啃咬讓我的唇隐隐作痛,我剛想用手推開他,就被他雙手反扣禁锢在身後,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能眼睜睜被動地承受着這個吻,而許廷筠的動作漸漸溫柔起來,他之前追求我的時候顯得生澀笨拙,我一直以為他一定不擅長接吻之類的事情,果然是實踐出真知,我為人的兩面性而感到驚奇,這個人,簡直是個接吻高手,技巧娴熟,動作溫柔,讓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更何況我還不是清醒的狀态,暈陶陶的,竟然不由自主地回應起他的吻來。
這個吻,沒完沒了,其火熱程度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有些害怕,怕許廷筠的熱情,更怕自己反應過度,我下意識地朝後退,但身後是牆,我根本無路可退,而我的舉動,似乎刺激了許廷筠,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我擠到一個更為狹小的空間,我幾乎動彈不得,唯有任他為所欲為,他的吻也更深入,更霸道,并且開始從我的唇,移向我的耳垂,脖頸,并且慢慢向下,至肩胛,鎖骨,他的唇,灼熱溫軟,仿佛一團火,所到之處,留下灼人的印記,我覺得呼吸困難,整個人似是要燒起來。
就在我意亂情迷,以為這個吻永遠不會結束的時候,許廷筠突然放開了我,我原本幾乎整個身子都靠着他,他抽離得迅速且猝不及防,我來不及反應,腳下一軟,差點摔到,幸虧牆就在身後,我下意識地朝後靠了靠,才勉強沒有摔倒,我尚未完全從剛才的激情中清醒過來,有些茫然,不知許廷筠為何會突然停下來。
我剛才曾偷眼看過許廷筠的表情,雙目微閉,雖然抓着我的手很用力,卻還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傷到我,所以我很奇怪他怎麽會冷靜得這麽迅速,仿佛剛才激情四溢的根本不是他。他雙手抱胸,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着我,言語中充滿了挑釁:“怎樣,還要繼續下去嗎?”
剛才的吻已讓我清醒了不少,其實我心裏有些害怕,剛才的吻,激烈程度已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能察覺自己的身子在簌簌發抖,我在害怕。我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是否過于輕率,許廷筠或許說對了,我玩不起,真的玩不起。許廷筠一定是看穿了我,他似乎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我瑟縮了一下,幾乎有奪門而逃的沖動,不過許廷筠的眼神,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還有唇角似有若無充滿挑釁的笑意,讓我失去了理智,我咬了咬牙,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抓住許廷筠的衣襟,我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