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痛。
預料之中的疼痛,遠比想象得要疼。不只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我更緊地閉上了眼睛,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不只是女人的第一次,還有初戀。我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在疼痛的那一瞬間,我徹底醒了。
清醒的後果是,我立刻就後悔了。不過卻無法回頭了,就算現在喊停,而許廷筠也能做到,但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我閉着眼睛,被動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沖擊,我覺得整個身子似被撕裂開來,腦子也似炸開來似的,我想要哭,想要喊,想要擺脫着這沒入骨髓的痛楚,卻只能拼命咬住嘴唇,是我自己的失誤,所以只能默默承受。
許廷筠終于停了下來,卻并未從我身體裏退出來,只是擁着我,我聽得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細微幾不可聞,聽到這嘆息,我因為他停下來而稍減的疼痛,卻又去而複返,且更疼痛難當,我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這疼痛,還有,這個男人,和我親密無間。
我扣了扣許廷筠的肩膀,又扭動了身子,許廷筠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從我的身體裏退了出來,不過卻還是擁着我,我掙紮了一下,他終于放開了我:“先去沖個澡吧?身子粘粘的,一定很難受。”說完輕輕笑了笑,故作輕松地:“放心,我閉上眼睛不看你。”見我不做聲,他笑了笑,故作幽默:“還是你想一起?”
我再不做聲,不知他還會說出什麽難堪的話來,我無奈,只得搖了搖頭:“你先去洗吧,我想靜一下。”
良久的沉默,久到我終于忍不住轉過臉去,許廷筠跪坐在床上,被子松松地圍在腰部,卻根本遮掩不住什麽,面對他幾近□□的身體,我覺得視線無處安放,唯有看着他的眼睛,卻覺得那裏才是最危險的地方,他的眼睛,那麽黑,那麽深,如最深的海,讓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我連忙避開視線,故作鎮定:“怎麽了?”
“你還好吧,後悔了?”許廷筠的聲音一貫的清冷淡定。
雖然心裏懊惱到了極點,不過我卻兀自嘴硬:“沒有,我幹嗎要後悔?你技術不錯,是一次美好的體驗。”
我不敢再回頭,所以不知道許廷筠聽了我的話是何反應,身後沒有任何聲響,寂靜得有些可疑,但我實在沒有勇氣去看許廷筠的臉色,唯有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會投降,就在我忍不住要轉過臉去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了聲響,悉悉索索的,似乎是許廷筠下了床,他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寡淡:“那好,我先去洗了。”
我松了一口氣,随口“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将被子擁得更緊,很奇怪,三伏天,竟然覺得冷。
身後卻又突然沒了聲響,說要去洗澡的人竟然沒了動靜,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只覺得如芒在背,許廷筠,在看我?
又是良久,才聽得許廷筠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又鄭重其事:“對不起。”
對不起?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似乎每個男人在一夜情後都會略帶愧疚地說這三個字,這是逃避責任的托詞,還是醫治愧疚的良藥?我忍不住輕笑:“幹嗎說對不起?我們雖不是兩情相悅,至少也是兩廂情願,做錯事的人才說對不起,所以不要說對不起,好像我是被強迫的,你放心,我沒有醉,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是心甘情願的。”
我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條理清晰,話說得也流利,既不像□□,也不似菜鳥,表現得恰到好處。身後的許廷筠,突然又沒了聲息,過了許久,才聽得他淡淡地:“你雖然沒有醉,卻也未必清醒,我明知你不清醒,一定會後悔,卻還是——”,許廷筠停了停,似乎一時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沉默了良久才緩緩地吐出四個字:“趁人之危——”
我聽到身後許廷筠吸氣的聲音,待得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已完全恢複了平靜:“這種行為很卑劣,夏淇——對不起。”
我沒想到許廷筠會用卑劣來形容自己,說到卑劣,我是不是更卑劣的一個?因為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是主犯,他是從犯,而且是被脅迫的從犯。我定了定神,努力保持鎮定:“我說過,我是清醒的,也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不要說對不起,不要。”
身後突然又悄無聲息,寂靜得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隔了良久,才聽到許廷筠的聲音,慣常的冷靜淡薄,不過聲音裏卻多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雖然對不起,我卻不後悔。”
身後很快傳來拖鞋“踢踢踏踏”的聲音,再然後是浴室的水聲響起,聲音不大,卻似乎在提醒我,剛才究竟發生過什麽,我有些怔忡,身子酸軟,根本不想動,更想長睡不起,如果早上醒來,所有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那該有多好。
浴室的水聲突然停了,許廷筠馬上會出來,我的身子還是□□的,我不習慣在一個男人面前赤身裸體,雖然剛才他已經什麽都看過了,更何況,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我猛地從床上跳起,環顧了一下四周,很快找到了蜷縮在床角的衣服,胡亂地穿上,我生怕許廷筠突然從浴室出來,邊穿衣服還不時地朝浴室張望,所幸浴室裏想起了吹風機的轟鳴聲,我定了定神,動作也從容了些,飛快地穿好了衣服,拎起手提包,也顧不得是不是還有什麽東西拉下了,飛也似地逃出了賓館。
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總覺得路過的每一個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仿佛都知道剛才發生了些什麽,就連出租車司機,自我上車後便不斷通過後視鏡窺伺我,我沒有忍住,終于忍不住發飙:“老往後看什麽呢,沒見過美女?”
我的态度很兇,司機被我吓了一跳,從後視鏡中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小姐,我不是在看你,後面有輛車,從你上車後就跟着我們,我是擔心——”
我朝後望去,果然有輛車,跟在我們後面,我們快他也快,我們慢他也慢,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立刻反應過來是誰,好歹坐過幾次,又在保險公司待了一年,多少對車有些了解,就算看不清車牌和車型,也能猜出是誰的車,許廷筠。
司機仍是十分緊張,說話都不利索了:“小姐,你人不認識那輛車?你有沒有得罪人家,不是尋仇的吧?”
這男人也太有想象力了吧?我沒好氣:“不認識,大概是正好同路吧。”
司機似是不信,還不時地透過後視鏡往後張望,嘴裏喃喃地:“還跟着呢,不會這麽巧吧,小姐,你實話告訴我,真的不認識?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受不了出租車司機如女人般喋喋不休,忍無可忍,大吼了一聲:“真的不認識!”見他還要張嘴,我幹脆搶在他前面先發制人:“你開出租車的,這麽膽小怎麽行?”
我很後悔開始了這個話題,因為出租車司機圍繞着這個話題,嘆了一路的苦經,我後來又很慶幸開始了這個話題,我一路上疲于應付他,竟然沒有空去想其餘的事情,甚至忘了許廷筠的車跟在身後。
這位話唠、膽小的司機,送我到小區門口後,見許廷筠的車停在不遠處,倒是很仗義,非要等我上去後才離開,我忍不住笑他:“你不怕了?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我才不怕呢。”司機憨憨地笑了起來:“這裏是鬧市區,旁邊就是派出所,不怕。”
我沖司機笑着揮了揮手才上樓,托他的福,這樣的日子,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我走得很快,只想快點撲倒在卧室的那張大床上。我想念我的床,和從前的單純、快樂。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我停了停,想了想,才緩緩走到窗邊,側身朝下看了看,許廷筠的車竟然還在,借着車旁的路燈,可以看清他的人,斜倚着車門,頭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是否有所謂的心靈感應,他突然擡起頭來,視線正是我所處的位置。明明知道樓道的燈光很暗,許廷筠從那個位置不可能看到我,我卻還是下意識地身子往後一縮,将整個人完全隐入黑暗中,心卻沒有因此覺得安全,狂跳不已。
我不敢再往下看,慌忙從包裏找到鑰匙,哆哆嗦嗦地開了門,仿佛後面有鬼追似地逃進了屋子。很意外,客廳的燈竟然亮着,我的腳剛踏進房間,便有人聞聲站了起來,幾乎是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我:“夏淇,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到底去了哪裏?”
醉酒加上精神萎靡,我頭痛欲裂,實在沒有力氣應付成宇喆,我一把摔開成宇喆的手,冷着臉:“找我幹什麽?死不了。”
成宇喆被我的語氣吓到了,被我摔開的手僵着,再也不敢來抓我的手,只是怯生生地望着我,這樣的表情更讓我痛恨不已。我的語氣益發地冷淡:“看到我了?我沒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我說完并不看成宇喆,顧自朝卧室走去,成宇喆眼疾手快,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轉過臉來,并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成宇喆,成宇喆從未見過我這樣的表情,瑟縮了一下,竟是下意識地松開了我的手,我別過臉去,正要繼續朝卧室走,便聽成宇喆在身後哀哀地:“夏淇——”
我從未聽成宇喆如此低聲下氣,恨不能低到塵埃裏,若不是他真的錯了,他又怎會如此低聲下氣?我心灰意冷,并不回頭,揮了揮手:“我好累,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
我的語氣緩和了些,也不再橫眉冷對,不過成宇喆到底是了解我的,我不怒反而平靜下來,這讓他益發地不安,不敢再拉我的手,他緊走了兩步,擋在我身前,近乎哀肯的眼神:“夏淇,你能不能先聽我說,就一會兒,你聽我說——”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扇卧室的門突然開了,方萌探出半張臉來:“夏淇,看在他等了你一晚上的份上,你就給他個機會吧。”
方萌一臉的倦容,估計也是等了我一晚,我有些內疚,不忍駁她的面子,也不想打擾她睡覺,于是點了點頭:“好,我們到裏面聊。”
我在床沿坐下,成宇喆坐在我對面,我不去看他的臉,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我将視線轉向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才淡淡地:“你要說什麽?”
成宇喆畢竟是了解我的,我語氣緩和下來,他非但不喜,反而更是緊張,思索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夏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馮南他誤會了,我之前可能對江如許是有一些好感,不過自從和你在一起後,我跟她真的沒什麽,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想起之前我為江如許吃醋鬧別扭的時候,成宇喆總是一臉無奈又無辜的表情,仿佛我是在無理取鬧,明明他對江如許曾有過好感,怎麽還可以裝得這麽無辜?和我在一起後,和江如許真的沒什麽,那麽,我看到的又算什麽呢?我一直不安又是為什麽呢?難道真的只是我無理取鬧?
我用力搖了搖頭,還想這些做什麽,我渾身酸軟,且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剛剛發生過什麽,不管成宇喆的話有幾分可信,都和我沒什麽關系了,我不可能,也不想回頭。
我點了點頭:“好,我相信你。”見成宇喆面露喜色,我話鋒一轉,淡淡地:“不過,和我沒什麽關系了,不管你和江如許曾經有過什麽,或者沒有什麽,都和我沒關系,成宇喆,我們完了,真的完了。”
我垂下眼睑,不想讓成宇喆看到我眼中已有淚光,以前和成宇喆鬧別扭的時候,也提出過分手,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這一次,我知道,我們真的完了,是因為成宇喆曾愛過江如許,還是因為我的輕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們再也不可能了。
成宇喆的臉色益發地蒼白,他能看懂我的表情,知道我有多麽認真,之前他雖然有些慌張,但還保持着鎮定,這時候終于亂了方寸,他伸手扳住我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你說什麽,完了?你怎麽可以這麽輕率?我承認,我曾經喜歡過江如許,可是,是在和你一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你不能因為之前的錯誤懲罰我,這是不對的,和你在一起後,她對我來說,便是普通的同學,同事,我沒有越過界,從來沒有,我可以發誓。”
成宇喆伸出兩根手指,真的要發誓,我一把拉下他的手,看着他,微笑:“你沒有越過界,是因為我,還是馮南?你敢說,你和我在一起,不是為了成全馮南?成宇喆,你真的很偉大,為了朋友,可以放棄心愛的女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當初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你以為我沒臉沒皮地追着你跑,就真的沒有自尊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什麽原因都不在乎。成宇喆,我告訴你,我可以忍受你不愛我,但我不能忍受你不尊重我,所以——”我緩緩地,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不管你和江如許怎樣,我們都結束了,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都結束了,我不能原諒你,永遠不。”
我幾乎是流着淚将話說完,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定定地看着成宇喆,不回避,也不試圖躲閃,雖然很丢臉,但我想成宇喆應該看到我眼中的痛,那他就會明白,我不是小題大做,也不是無理取鬧,我們之間,真的是無法挽回了,結束,只有結束。
我沒有再看成宇喆,不知他是什麽樣的表情,只知道,在短暫的沉默後,成宇喆默默地離開,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門緩緩地合上,微弱的聲響,然後,是比這更微弱的關門聲,之後,一切歸于平靜——
靜得讓人心發涼,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