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
很奇怪,在睜着眼睛瞪了天花板良久後,大概是太累了,我的眼皮漸漸發沉,睜開,閉上,再睜開,再閉上,終于眼睛再也睜不開,睡着了。
我睡得并不安穩,腦中閃過無數的畫面,一張又一張,飛快地在我腦中閃過,我努力想要抓住其中的一張,伸出手去,卻發現不過是徒勞而已,手中空空如也,什麽也抓不住。然後,很突兀地,我醒了,且再也睡不着。
在幾番努力未果後,我放棄了繼續睡的打算,卻也不想起來,身子沉沉的,還有些酸,懶懶的根本不想動,只是努力讓腦子保持空靈狀态,不去想昨天發生的事情,更阻止自己去想以後要怎麽辦,從窗外透進第一縷晨光,到陽光照到最裏面的床頭,我就這樣直挺挺地躺着,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堅持什麽都不想。
我原本想一直躺下去,不過一來餓得不行,原以為失戀了不會覺得餓,可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餓的時候還是覺得餓,似乎比平時餓得更厲害,我正猶豫是繼續忍着,還是起床,門外傳來方萌的聲音:“夏淇,起來吃早飯吧?”
方萌的聲音似乎比往日更溫柔,想她昨日等了我半夜,又一早爬起來做早飯,我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拉開門,方萌正往桌子上端小菜,見我出來,笑盈盈地招呼我:“快去刷牙,我炒了你最愛吃的雪菜筍絲。”
我生怕方萌問起昨晚的事情,連忙鑽進洗手間刷牙洗臉,等我出來的時候,方萌已将一切收拾妥當,而我,只需拿起筷子吃即可。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招呼方萌一起吃。
兩人面對面坐着吃早餐,桌上的小菜幾乎都是我愛吃的,我卻食不知味,又怕方萌問我昨晚的事,我的臉幾乎埋在飯碗裏,根本不敢與她對視。
我吃得很快,幾口便喝完了粥,一向細嚼慢咽的方萌竟然趕上了我的速度,幾乎和我同時放下了碗,我搶着要去洗碗,方萌止住了我:“夏淇,我們聊一聊。”
我知道躲不過,況且方萌也是關心我,于是點了點頭:“好,你想聊什麽?”
“夏淇,你和成宇喆鬧別扭了?”方萌開門見山:“他昨晚來家裏找你,臉色極差,見你不在,像是炸了尾巴的貓,心急火燎地又去找你,還是我勸他在家裏等。他一晚上都心神不寧失魂落魄的,但只要樓道裏有一點聲響,他便立刻跳起來跑去開門,一晚上反反複複不知道多少回。夏淇——”方萌言辭懇切:“照理,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最清楚,我這個外人不該在一旁說三道四,不過我怕你将來後悔,所以想勸你一句,成宇喆真的很不錯,你以後只怕很難找到對你這麽好的人,所以,如果不是無法容忍的錯誤,就原諒一次吧,給他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次機會。”
“他對我好?”譏诮、尖利、刻薄,完全不似自己的聲音,我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勉強笑了笑,放緩了語氣:“馬馬虎虎吧,我不覺得他對我有多好。”
“你是當局者迷,我卻是旁觀者清。”方萌低低地嘆了口氣:“其他的不說,就說這次的事,他為了你,連美國都放棄了——”我想開口,方萌卻搶在了我前面:“你以為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嗎?”方萌突然笑了起來,随即搖了搖頭:“至少周揚就做不到。我和他戀愛五年,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也知道我不希望他離開,他明明都知道,可他卻一個字都不提,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他留下來,哪怕他只是提一句,讓我知道他願意為我放棄一些東西也好——”
似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方萌突然收聲,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在,視線開始飄忽,我也因為窺伺了她的秘密,也有些不自在,不敢與之對視。
最後還是方萌先恢複,不再回避我的視線,看着我,很認真地:“夏淇,我比你年長幾歲,請你相信我的經驗,一個男人是否對你好,不是甜言蜜語,也不是鮮花浪漫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而是他實實在在地能為你做些什麽,成宇喆,用他的行動證明了他愛你,不要懷疑他對你的感情,這樣的男人,現在不多見了,要珍惜。”
方萌的話,我并不完全認同,成宇喆出于什麽目的,才放棄這次機會,我不能确定,唯一能肯定的,一定不像方萌說的,因為愛我。或者對我愧疚,或者其他什麽原因,總之,不是因為愛我。
不過我卻沒有和方萌争辯,就算再不懂事,對成宇喆再有意見,也知道方萌是為我好,甚至不惜将自己的隐私袒露在我面前,我再不領情,就太不知好歹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認真地:“我明白,我會認真考慮的。”
方萌自然看出我口不對心,卻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而換了一種輕松的語氣:“今天夏季打折第一天,要不要去血拼一把?”
我清晰記得方萌曾說過,周揚遠行在即,倆人要抓住任何一分一秒在一起,我怎忍心她為了我浪費兩人已不多的相處時光?我裝模做樣地打了個哈欠,又連忙用手捂住,随即搖了搖頭:“不要了,我好累,一會兒洗個澡,睡一覺,下午還要去公司加班。”說完我沖方萌扮了個鬼臉:“我沒事,你該幹嗎幹嗎,別顧忌我。”見方萌還有些擔憂,我連忙又說道:“如果下班早,我會和成宇喆好好聊一聊——”見方萌還在猶豫,我舉手做發誓狀:“我保證,你就放心地去吧。”
在我的再三勸說下,方萌終于離開,她一走,我便開始洗碗收拾房間。我動作很慢,努力讓自己心無旁骛,專心于手中的事情。房間原本就很幹淨,方萌幾乎每天都打掃,可幹的事情并不多,我很快将所有的事情都幹完,想起剛才和方萌說的謊話,決定将它們變為現實,先洗澡,再去加班。
我精神恍惚,水還沒有熱,人已經踏進了花灑下,水還很涼,饒是盛夏,我還是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我沒有從花灑下退出來,而是整個人沖到了花灑的正下方,任由微涼的水沖刷身體。我只覺得身子又粘又濕,加上冷水的刺激,更是說不出的難受,雖然沒有潔癖,但我還是無法想象自己昨晚這種狀态還能安然入睡。
除了又粘又濕,還有一種不同往日的酸軟,似乎在提醒我,我的身體已經完成了從女孩到女人的蛻變,我變得不同了,我失去的某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第一次,我開始反思昨晚的行為,直到現在,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會幹出這種膽大妄為,不顧後果的事情來,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不怎麽後悔。大概是對成宇喆太失望,亦或是對自己,總之昨晚的事情,懊喪甚至後悔是有些的,但遠沒有到讓我後悔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還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夜情的對象竟然會是許廷筠,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雖然希望一夜情後再無糾葛,但如果是個純粹的陌生人,哪怕樣貌性情俱佳,只怕我也做不出此等瘋狂的事情來,幸好是許廷筠,卻也正因為是許廷筠,我再不能回頭。
我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匆匆擦幹了身子,幾乎是逃出了浴室,房間似乎也變得危險起來,靜得讓人忍不住胡思亂想,我決定按原定計劃去辦公室加班,有點事做,總好過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
到辦公室的時候,我有些意外,楊帆竟然也在,手指飛快,正噼裏啪啦打文件,見我進來,他微微地有些愕然,怔了怔才和我打招呼:“你怎麽來了?”
“李總讓我準備一個報告——”我還沒說完,楊帆已經接口:“是報保監會的報告?不是下周末才要嘛?”
楊帆的表情有些古怪,現在是敏感時期,他有諸多猜忌也屬正常,我連忙解釋:“在家閑着無聊,所以過來寫報告。”我生怕楊帆追問,連忙湊到他電腦前:“你呢,在忙什麽?”
楊帆沒料到我突然伸頭過來,吓了一跳,反應卻是極快,“啪”地一聲将顯示頻關了。
我和楊帆平常嘻嘻哈哈慣了,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一時呆了,楊帆也是一呆,過了良久才有些尴尬地:“是機密資料,暫時不能給你看。”
“不看就不看,誰稀罕。”我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楊帆倒有些不好意思,跟了過來,讪讪地:“我當然是相信你的,不過領導再三交代,你要理解我。”
其實楊帆完全沒有必要向我解釋,他是領導,我是普通員工,哪有領導向普通員工解釋的?我連忙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連忙打開電腦埋頭幹活,楊帆卻沒有立刻離開,站在電腦旁看我寫文件,我看出他有話想說,遲遲沒有開口一定是難以啓齒,于是沉住氣并不做聲,果然,沒多久,楊帆期期艾艾地:“這兩天,你就沒聽到什麽風聲?”
我有些茫然:“什麽風聲?”
楊帆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似乎在判斷我是裝傻還是真的什麽都沒察覺,過了良久才神秘兮兮地:“詳細的我不能多說,我只勸你一句,做人要靈活些,千萬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楊帆說完走了,留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仔細揣摩他話裏的意思,再聯想到昨晚李總意興闌珊的語氣,難道李總轉正的事發生了變故,而且是最壞的一種?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在這場權力之争中,我自然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不能左右局勢,也起不到什麽關鍵作用,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堅定地站在領導這一邊。我不過做得更狠,大多數的人在局勢明朗之前,只是模棱兩可地表明态度,更有甚者左右逢源,唯有我,切斷了自己的後路,堅定地選擇了李總,楊帆看出來了,所以他好心提醒我,不過,到了這時,就算我改變态度,也來不及了吧?
我怔忡了良久,連楊帆什麽時候走都不知道,只依稀記得他離開時和我打過招呼,滿臉的同情,仿佛預見到了未來。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上位的是方總,他好虛名,不至于一上來便對反對派開到,如果是劉總,他行事素無顧忌,我又得罪他頗多,只怕他立時拿我開刀也是有可能的。
我暗自懊惱,為什麽為人處世永遠都是硬邦邦的一根筋,就不能圓滑一點,如楊帆般左右逢源?不過我很快又釋然,我不是楊帆,自然沒有他左右逢源的功力,而且,能為李總這樣的領導犧牲一次,我覺得自己很有義氣,就算前途未蔔,我依然喜歡這樣的自己。
不過,失戀後再失業,是不是太慘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