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成宇喆送我回家。

不記得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散步回家，成宇喆就在我身側，衣袖偶爾擦着我的，聲音輕緩低沉，讓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偷眼打量着身側的成宇喆，比之從前，他變得體貼了，不再走得飛快，而是配合着我的步子，沒有一點的不耐，每一次轉彎後，都會将我讓到裏道，路上也會說些我感興趣的話題，或者網上聽來的小笑話，逗得我忍俊不禁。

這個男人，是我熟悉的成宇喆，又仿佛變得陌生。雖然個性上仍有很大的差異，但在相處上，成宇喆似乎越來越像許廷筠了，變得細心、體貼、寬容。是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曾是成宇喆，随着時間的歷練，成長、蛻變，變成讓人舒服、安心的許廷筠？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當初換做是今天的成宇喆和夏淇，一定不會分手吧？但如果沒有當初的挫折與失敗，又怎會成就今天的成宇喆和夏淇？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矛盾與莫名。

我正胡思亂想，突然發現身側的成宇喆突然不見了，我一慌，連忙回頭找，幸好，他就在我身後不到一米的地方，只是眼神古怪，深邃得讓我心慌。

“怎麽了？”我受不了那樣的目光，率先打破了沉默。成宇喆臉上的慌亂并不比我少，他沉默了良久，嗓音黯啞：“我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這個曾經驕傲的大男孩，臉上露出的慌亂與晦澀讓我心疼，好像不受控制般，我走向他，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不是，我只是不太相信，隔了這麽多年，我們仍能在一起。”

成宇喆凝視着我，良久，微微舒了一口氣，笑了笑，目光灼灼：“就算晚了，我也不會放棄。”

我沒有做聲，伸手挽住成宇喆的胳膊，成宇喆看着我，表情認真得近乎慎重：“我不是逼你下決定，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我明白”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我現在的心情，說得有些淩亂：“我不是不想重新開始，但是——我們分開了好幾年，之前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你會發現，我變了很多，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夏淇了，你也許會失望，會覺得重新開始是個錯誤——”我直視着成宇喆，突然發現坦白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應該重新開始，也不知道我我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我也不是以前的成宇喆了”成宇喆凝視着我，放柔了聲音：“我們都變了，但也許我們變得更好，更适合對方了呢？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這一點，我有信心。”

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動容，只是，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過了感動與沖動的年紀，這種情形下，我竟然還是說不出一個好字。

我的反應成宇喆并未失望，反而咧着嘴笑了，我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你沒有拒絕我——”成宇喆笑得有點孩子氣，當年那個俊朗直率的少年仿佛又回來了：“只要你不拒絕，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接納我，我有信心，更有耐心。”

看着成宇喆清澈剔透，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眸，我忽然有些慌亂，我沒有他那樣的信心，也不願再潑他冷水，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在我住的小區到了，我松開挽着成宇喆胳膊的手：“我到了——”猶豫了一下，我還是發出了邀請：“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

“太晚了，下次吧。”成宇喆的話讓我松了一口氣，我正要開口道別，卻不防成宇喆兩手一伸，突然擁我入懷，我的身體僵硬到了極點，過了好一陣子才下意識地掙紮，成宇喆更緊地擁住我，在我耳邊喃喃說道：“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我放棄了掙紮，任由成宇喆抱着，僵硬的身體漸漸變軟，在聽得成宇喆一聲嘆息後的一句“夏淇，我好想你”後，我下意識地回抱他，就在我的手幾乎觸着成宇喆背的瞬間，我無意識地一擡頭，竟然看到了許廷筠，我下意識地收回了雙手，身體再度繃得僵硬無比。

我的反應讓成宇喆松開了我，下意識地轉身，沒有了他的阻擋，我看得更加分明，許廷筠并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側，身材高挑，借着朦胧的路燈，依稀能看出美好的輪廓，這張臉，一個下午都在我的腦海中盤旋，雲菲菲。

許廷筠似也認出了我，微微地有些愕然，一瞬而過，随即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旁的雲菲菲，一看就是善于察言觀色的，仔仔細細看了我兩眼後，更緊地挽住許廷筠的胳膊，唇角的笑容如水般蕩漾開來，美到了極致。

分手的男女，千萬不要再住在一個小區，否則總免不了狹路相逢的狗血劇情，我不知道許廷筠如何，我是尴尬得要命，最尴尬的是我和成宇喆相擁的一幕，竟然落在許廷筠眼裏，他不會誤會我為了和成宇喆複合，才堅決與他分手吧？雖然成宇喆一直在我心裏，但我還沒有卑鄙到腳踏兩條船，我不希望許廷筠誤會。

不過我很快釋然，許廷筠和雲菲菲一起出現在小區門口，說明他已放下，他和雲菲菲的新聞漫天飛，見到我尚能一臉坦然，我又何必庸人自擾？這種時候，裝看不見是上策吧？

我正想着怎麽裝看不到，卻發現右手突然被抓住了，是成宇喆，他的臉上表情古怪，一種莫名的緊張與憂傷，一覽無餘，我的心軟了，沒有再試圖抽出手，任由成宇喆抓着，在那剎那，我能感覺到成宇喆的手竟然微微有些輕顫，臉上更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更心疼了。

我拉着成宇喆的手，沒有再去看許廷筠，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一聲冷哼，之後便再沒了聲息，許廷筠走了。我如釋重負，繃緊的神經也松懈了下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松開了成宇喆的手。

想了想，我還是向成宇喆解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和他藕斷絲連，雖然是他主動提出分手，但也是因為我不好，就算分手了，我還是不希望他誤會，我是因為要和你在一起才和他分手，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了，至少不該侮辱他。”

“我明白”，成宇喆的表情語氣都很真誠：“我也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剛才在他面前牽你的手，不是想示威，我只是害怕，抓着你的手，我才覺得安心一些，謝謝你，在剛才那一刻，沒有摔開我的手。”較之從前的生澀，這一刻的成宇喆顯得十分坦蕩，他凝視着我，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夏淇，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回到家後，過了很久，成宇喆的話仍在我耳邊回蕩，我呆坐了良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麽，明明是我依舊深愛的男孩，且擯棄了青年時代的青澀與不成熟，變得越來越好，我曾經那麽渴望與他重新開始，哪怕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我到底在害怕什麽，難道我已經怯懦到，竟然連成宇喆都不能給我重新開始的勇氣？

我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敲門聲，很輕的兩聲，停頓了片刻，再度響起，已經很晚了，是誰呢？我走到門邊問：“誰？”

“我，開門——”竟然是許廷筠。

他怎麽來了？看他剛才的樣子，應該是和雲菲菲從外面回來，不和超模在家共度良宵，跑我這來幹嘛？我打開門，用身子抵住門口，皺了皺眉：“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許廷筠的臉色比我還難看，惡狠狠地瞪着我：“前男友來看前女友不行嗎？恭喜你和前前男友複合，這麽多年，你終于心想事成，我當然要當面恭喜你。”

我被他一連串的前男友前前男友搞得頭昏腦漲，又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心立時軟了，側過身子，将他讓進屋，又去泡了杯茶給他，忍不住問：“怎麽又喝酒了？”

和我在一起的一年，許廷筠很少喝酒，做到他這樣的職位，普通的應酬自然有下面的人頂着，重要場合也只要象征性地點到為止就可以了，倒是和同學聚會會小酌幾杯，但絕對适可而止，不會像今天，老遠就能聞到渾身的酒氣。

“你還關心嗎？”許廷筠斜睨了我一眼，冷冷說道：“你和成宇喆卿卿我我，還關心我的死活？我喝不喝酒，與你何幹？”

我被噎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雖然冷淡，但許廷筠從來不是刻薄之人，我呆了呆，本能地反擊：“既然與我無關，那你現在算怎麽回事？”

許廷筠也是一呆，随即冷笑道：“我犯賤，我犯賤不行嗎？”

許廷筠的嗓門很大，笑聲淩冽，但我還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絲脆弱，我的心立時又軟了下來，剛才的場景，很容易誤會我堅持分手是因為要和成宇喆在一起，終歸是我對不住他，又何苦刺激他？

我收起滿身的戾氣，放柔了聲音：“別鬧了，來都來了，喝點茶醒醒酒，要不聊聊吧？”

“聊什麽？”許廷筠表情很警惕：“你想聊什麽？”

我猶豫了很久，久到許廷筠又要發火，這才小心翼翼地：“雲菲菲是你的女朋友？”

很奇怪，許廷筠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湊近了我，并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淡淡地，似在提醒我：“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不是幹涉你交女朋友，我只是——”我想了想，努力選擇一些中性不讓人誤會的字眼：“雲菲菲，網上有很多她的新聞，不是很好，如果你是認真的，我建議你再考慮看看。”

“網上也有很多我的新聞，但你知道那都不是真的。”許廷筠斜睨了我一眼，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嫉妒？”

“我不是嫉妒——”我沒想到自己的好心，竟然換來這樣的誤會，看着許廷筠笑盈盈的臉，沒由來地就有幾分焦躁：“我為什麽要嫉妒你們，我和成宇喆和好如初——”

許廷筠的臉色微變，轉瞬即逝，很快恢複了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不過還是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我有些愧疚，沒有繼續往下說，正想選擇個安全的話題，卻突然聽到許廷筠問：“你真的和成宇喆在一起了？”

許廷筠的語氣平和，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眼眸中極力隐藏的波瀾，雖然還沒有和成宇喆在一起，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是。”

許廷筠輕輕地“哦”了一聲，眼中最後一絲波瀾消失了，顯得異常平靜，輕輕地笑了笑：“我主動提出分手你是不是特別高興？否則你還要為難怎樣和我分手，我真是一個體貼的男朋友，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替你做了，你是不是特別感激我，還是覺得我特別傻，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許廷筠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錐子似地仿佛要在我身上惡狠狠地剜幾個洞，他這樣的表現反而正常，我心稍安，認真解釋道：“不管你信不信，這是我和你在一起後，第一次和成宇喆見面，我和你分手，雖然多少是因為他，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相信我。”

我知道我的話并不能讓人信服，可偏偏許廷筠似乎信了，點了點頭：“很好，很好。”

許廷筠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看得我有些發毛，硬着頭皮問：“什麽很好？”

“你今天第一次見他，就在一起了，當然很好，恭喜你。”說是恭喜，許廷筠臉上無半分喜色，嗤笑了一聲後冷冷地：“那我算什麽？”

我不明白許廷筠的“那我算什麽”是什麽意思，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做聲，許廷筠凝視了我良久，“嗤”地笑了一聲，滿臉的自嘲：“虧我還費盡心思弄了個花邊新聞出來，弄得滿城風雨，生怕你還不知道，又帶着雲菲菲在小區亂轉，我以為你對成宇喆只是執念，是對從前美好的懷念，我以為弄出個情敵，你會發現現在比過去更重要，卻原來——”許廷筠冷笑連連：“我真是自作多情得厲害，不折不扣的傻瓜。”

我沒想到和雲菲菲的緋聞竟然是許廷筠一手炒作，目的竟然是讓我嫉妒，我呆呆地看着許廷筠，我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原來這樣愛我，而我，傷他至深，終究是要辜負他了，我的心竟微微地疼了起來

我的呆滞更刺激了許廷筠，他盯着我，眼中隐隐有了怒氣：“夏淇，你為什麽要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為什麽不負責到底？”

對許廷筠的指責，我無從辯駁，從一開始我就錯了，然後一直錯下去，我沒想到給許廷筠的傷害這麽大，這個成熟睿智的男子，對任何事情都從容淡定，游刃有餘，我以為在感情上也是，卻不想——

我黯然，許廷筠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艱難地，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夏淇，不要那麽快做決定，你們那麽久沒見面，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也許你對他的感情沒有那麽濃烈了，也許你們已經不再适合，也許，也許——”

我知道許廷筠說出這番話有多麽艱難，摒棄了所有的自尊與驕傲，将自己的感情赤裸裸地曝露在我面前，我的心更疼了，但是——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一錯再錯。

“對不起”，因為愧疚，我都不敢去看許廷筠的眼睛，只是重複說着：“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許廷筠的表情涼涼的，語氣卻很溫和：“不能愛上我又不是你的錯，不要再說對不起，否則，我——未免太可憐了。”

什麽都不能說，也什麽都不能做，我眼睜睜地看着許廷筠緩緩站起身，步履有些虛浮，卻不再猶豫，快步走向門口，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停了停，沒有轉身，只輕輕地說了一句：“夏淇，我不後悔，所有的一切。”

我怔怔地看着許廷筠開門，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覺得心裏難受得要命，從所未有的苦澀與不忍，眼睛也很難受，一摸——

竟然一手的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