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一次見到李景慕,肖宇哲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君子如玉」,随之莫名其妙的對這次被安排相親也沒這麽抵觸了。

而肖宇哲的出現似乎也在對方的心底引起不小的波瀾,二十歲之後的肖宇哲幾乎不怎麽拍照,他小姨拿給對方家人的不過是他十九歲大學畢業那一年拍的學生照,朝氣陽光,還帶着些不谙世事的稚嫩,一晃十二年過去,經過歲月磨難的人哪還會像從前那樣呢?

雙方的家人在介紹人短暫的介紹與寒暄過後,紛紛坐下來,讓服務生上完茶、點完菜,李景慕的父母相視一眼,李母望着肖宇哲小心謹慎地對他的小姨說:「你家孩子,長得可真好。」

肖宇哲的小姨在看到李景慕的時候就頻頻點頭,肖宇哲只一眼就知道小姨對他的印象極好,現在聽李母如此一說,她又不由多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裏的李景慕,笑說:「別看他長這樣,人可長情着呢,快三十三了,就認真談過一場戀愛,我這外甥別的不說,就專情這一點都随我們娘家這一邊,一旦喜歡上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說話期間,一直默默坐在角落裏的李景慕擡頭飛快看了一眼肖宇哲。

肖宇哲的條件很好,李景慕的也差不到哪去,要不然他小姨也不會生拉硬拽非逼着他來相親。

對于一出生不到十個月就被工作繁忙的父母丢回外祖家的肖宇哲來說,幾乎是一手養育他成長的小姨才是最親近的人,從十七歲出櫃到十九歲大學一畢業就離經叛道跟随愛人的腳步一聲不吭出國留學,肖宇哲的小姨為此操碎了心,等到滿心疲憊沒有去處只能落魄回來的時候,含淚等候他的還是小姨。

回來後的這幾年一直形單影只的他又讓小姨放不下心,害怕他一輩子都這樣尤其是老後會孤苦無依,小姨又馬不停蹄地為他的将來生活奔波着,幾經周折終于才有了今天的這場相親。盡管肖宇哲百般不願,在心被重創之後更沒有了再愛的激情,但在小姨的哀求之下,也只得重裝前來。

來之前一直沒關注過對面這個人,除了知道他叫李景慕,他什麽都不知道也不關心,他以為不管對方是誰長得如何,他都沒有再去留意的熱情。

心想着,肖宇哲的目光不由再次落到對方身上,也在不經意間,與對方的目光相撞,下意識地又避開,放在桌上的右手手指莫名地屈起,沒有握成拳,輕輕的垂着,也在微不可覺地輕顫着。

肖宇哲小姨的熱情加上她真摯的話語,讓李景慕的父母漸漸地放下心來,與肖宇哲的小姨一樣,對于這次的相親,他們的重視不亞于她,這也是他們頭一回給兒子安排相親,相親的對象費盡心思左挑右選,才從中找到一個合乎他們理想的人。

長相不需要太好、專情、人品好、家庭沒有這方面的壓力,能對他們的兒子好,就好。

劉姐是安排這次相親的人,也是彼此的介紹人,她是專業的媒人,然而這一次卻是她接下的最奇異的一次相親介紹,兩個都是男人。

從第一天一對年邁的夫婦找上門來,紅着眼乞求她能給自己兒子介紹一個可以托付的男人時,她就處于震驚中。她從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情,盡管她見多識廣也知道不少同性戀,可真正能接受這些不同于世俗的情感的人極少極少,甚至于是這些人的家人,無不威逼利誘想方設法扭轉他們的感情觀,然而這一對父母找上門來,不是因為兒子是同性戀而急于随便找個女人塞過去讓他過所謂的正常生活,而是真心的認可他的感情觀,并且認真地要為兒子找一個值得一生相随的伴。

「勸過、怨過、也恨過,可是看到所有人都唾棄他驅趕他時,忽然就看開了,他沒犯什麽任何的錯,只是愛的和他一樣是個男人而已,為什麽就要受這樣的折磨。而且所有的人都這樣唾棄他了,身為他的父母還怎麽忍心再上去踹一腳把他逼上絕路呢?他是我的兒子啊,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寶貝啊,他不該承受這樣的懲罰,他沒傷害任何人,他沒做錯,他沒做錯。」

看着在自己面前掩面而哭的婦人,劉姐也不由紅了眼眶,單是為了這樣的父母,她就決定接下這個任務。

當了半輩子的媒人積累下的強大人際關系讓劉姐很快就有了不少答複,可經過這對父母的手,就沒有一個能留下。

「不行,都不行,看着就不像是認真過日子的。」

這是經歷三個多月來,李母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劉姐也有點氣餒,如果對方是女人,這樣的條件要多少有多少,可偏偏要選的是個男人,并且還要求無家庭壓力的,這要上哪去找?終于,她接到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并且親自上門去确定之後,心終于定了,這一個,絕對可以!

果不其然,等把肖宇哲的資料和照片給這對夫婦一一看遍之後,他們長久沒有回答,但從他們的目光,劉姐知道,他們已無從挑剔。

于是乎再過一個月,就有了今天的這場相親宴。

兩個小輩都沒怎麽對過話,一直都是雙方家長以及介紹人劉姐不停地找話題,在等上菜、吃飯、吃完飯休息的這段時間,雙方的長輩已經把各自的家庭情況,兩個小輩從小到大的經歷,目前的生活狀況等等都給扒個一乾二淨,并且對對方家人,以及相親的對象,都是十二萬分的滿意,恨不能兩個小的就能一見鐘情再見定終身了。

等長輩們聊得差不多了,知道該讓兩個孩子多聊聊了,也都乖覺地起身紛紛離席,交代兩個孩子多多說話,好好相處。

「宇哲,聽小姨的話,和景慕好好說話,啊,景慕是個好孩子,能配得上你的,好好聽話,找個人定下來吧,你再這樣飄着,小姨怎麽能安心呢。」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肖宇哲,一邊交代話的小姨不由得抹了抹眼角,盡管他已經是到了而立之年的成熟大人一個,可在她眼底,還是那個小小的一哭起來全身都通紅的要人憐愛的小嬰兒,無法放心,實在無法放心。

肖宇哲最受不了他小姨這樣,忍不住伸手用拇指輕輕為她擦拭眼淚,向她保證:「小姨,我聽你的,會和他好好聊一聊的。」

小姨拍拍他的手臂,輕聲說:「小姨也不是逼你,先和景慕處處看,實在處不來……咱再找……」

「嗯。」

「小姨走了,晚點記得送景慕回家。」

「知道了。」

另一頭,李景慕的媽媽也在不停地囑咐着:「小慕,孩子,肖宇哲媽一開始就覺得适合你,就是今天一看還真覺得有點長得好過頭了,但人小姨說了很專情,媽也不要求你別的,就放開了心先和他聊一會兒天,聊合适了就定下來吧,聊得不行咱們也不強求,該怎麽還是怎麽。」

李景慕點點頭,「我知道了,媽。」

「那媽走了啊。」

「你們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放心,你劉阿姨會開車送我們的,別擔心,好好和肖宇哲聊聊,啊。」

「我會的。」

就這樣,兩個相親的人站在飯店的門口,望着雙方的家長相攜相伴一邊聊天一邊和睦地漸行漸遠的身影。

李景慕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光是為着這樣的場景,他就覺得應該努力與肖宇哲相處看看,自從他的事情被揭開于衆之後,他的父母不知多久沒這麽坦然地和親友走在路上過了。

「我們要不要再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李景慕正沉思間身邊忽然傳來這麽一句話,他趕緊扭頭去看,不巧剛好對上肖宇哲凝視他的雙眼,下意識地又避開,匆忙之下只來得及點頭,說了聲好。

「那我們先上車吧。」

李景慕又是一點頭,「行。」

肖宇哲是開車來的,李景慕就坐上了他的車,在開車的途中,車外的霓虹燈不時閃入昏暗的車內,李景慕側坐在座位上,默默注視着城市夜晚的風光。

在過于沉悶的氣氛中,李景慕一直想找話題打破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本來,他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想好要去什麽地方了嗎?」于是最先開口的還是肖宇哲,比起內向的李景慕,他似乎更能控制場面。

李景慕聞言扭頭,愣了一愣,「啊?哦……我……」想了一下,于是道,「你決定吧,其實我對這裏,不是很熟。」

肖宇哲點點頭。剛才在吃飯過程中他從對方父母那就聽出來了,他們家是一年前才搬過來的,至于個中原因,通過他們的聊天肖宇哲能猜個七七八八。也因為這個,才讓肖宇哲對李景慕的印象又深了幾分,因為他與自己一樣都有類似的經歷,都是被愛情重創過的人。

肖宇哲也認真地想了想,又問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地方?」

「我?」李景慕有點奇怪他為什麽這麽問,如果只是坐下來聊一聊天的話随便找家茶館之類的也就可以了,何必要問得這麽詳細,茶館不都是千篇一律的嘛。

「對。」肖宇哲抿着唇,淺淺地笑,「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

這麽一說李景慕有點明白了,估計人家是在問他的愛好呢,畢竟是兩個正在相親的人,詢問彼此的習慣愛好什麽的完全在情理之中,于是他很認真在思索之後,回答:「喜歡有水的地方,如果是海邊更好了,就這樣坐在海灘邊,吹着海風聽着海潮聲,總覺得所有的疲憊和煩惱都會消失了。」

肖宇哲一邊開車,一邊側耳仔細地聽,聽完後一笑,點點頭,「我知道了。」

約一個小時後,他們的車停在郊區小公園裏的一個湖邊。

湖不大,可在這喧嚣的都市裏分外難得,湖邊種滿柳樹,大大的草坪一望無際,黃色的燈光在岸邊點綴,照得整個湖面暧昧又寧靜,不時有清風拂過,柳枝随之輕搖,這樣的場景與李景慕設想的差距不小,卻也十分的怡人。

「這個城市不靠海,短時間內我們去不了,所以只好将就将就先到這小湖坐坐了。」關上車門,肖宇哲對着站在前方有點發怔的李景慕說道。

李景慕緩緩回頭,看着帶着淺淺笑意的肖宇哲,忽然就覺得有點感動。

「謝謝。」他由衷地說。

「謝什麽。」肖宇哲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望着平靜的水面,「這樣的地方,安靜,沒什麽人,的确很适合坐下來談一談。」

李景慕低頭笑笑,其實他也是破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在謝什麽,然而他明白,這種把話說出來,然後會有人認真去實施的感動,他曾經以為不可能再有了,也許肖宇哲是不經心而為之,可在他心底卻是那麽濃重的一筆。

肖宇哲看他時他正低頭,露出一小截脖子,其實李景慕的皮膚并不是很白皙,是很正常的膚色,但不知為何,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手感會很好,尤其是在昏暗的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溫潤的玉一般的色澤。

肖宇哲遲疑了數秒,方才擡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在他擡頭困惑地看過來的同時,微笑道:「我們沿着河岸邊走邊聊?」

李景慕似乎很喜歡他這個提議,笑彎了眼說了聲好。

「沒想到你還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雖然湖邊綠蔭中的一些建築和道路不乏一些人工堆砌的痕跡,可經過這樣的加工,這個地方反而更顯得幽靜美好,并且更适合人們在此散步閑聊。

肖宇哲笑着道:「喜歡嗎?」

「喜歡。」李景慕誠摯地說,「在城市裏像這樣幽靜漂亮的地方實在太難得了,也不知道是什麽人起的點子,在這兒建這麽一個公園,我想以後休息的時候有好去處了,又不會很遠,換乘一、兩趟公車就能到,我覺得這絕對是這個城市的世外桃源,真的很好。」

肖宇哲一直笑,聽他說完說了句,「謝謝。」

「啊?」李景慕先是一愣,随即回過神來,怔怔地看着身邊的男人,「這裏該不會是……」

「是我參與設計的。」肖宇哲颔首。

李景慕怔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太厲害了……」對了,之前聽他小姨說過他是搞設計的,好像就是什麽,對,園林設計。

肖宇哲的視線落在岸上的一大片樹林裏,說:「其實春天或者秋天來會更好,這裏種了很多楓樹和桃樹,湖對面還有一片紫藤花林,到時候你來看,一定會喜歡的。」

李景慕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樣的極美畫面,回過神來再看向身邊的男人,除了長相,他又覺得自己差了對方一大截。

注意到他目光裏的深意,肖宇哲不由問:「怎麽了?」

李景慕喃喃道:「你這樣的人不需要來相親的。」

「結果我還是來了不是嗎?」一陣晚風吹來,肖宇哲微微合了眼等候它吹過,似有所指地道,「也許反而是我這樣的人,更需要這樣的安排吧。」沒有人硬推着,就不會再往前踏上一步,因為已經累得不願意再前進。

李景慕再一次認真地看着他,說不出來的什麽,他似乎能體會到男人在一瞬間的疲憊不堪,因他也是如此。

于是不由低語道:「聽說,你和我一樣。」

「嗯?」肖宇哲一黯,嘆息一樣地道:「都是因為被情人背叛而受到傷害。」

肖宇哲淡然一笑,盡管其中不乏自嘲的色彩,「還真的是。」

「對不起。」李景慕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這樣的話題如此沉重,卻在這時候被他不經大腦地說了出來,這種揭人傷疤也自傷的事情,他怎麽能這麽蠢的幹出來了呢。

肖宇哲不介意地一聳肩,「沒什麽對不起的。」略一思忖,望着面前的人似乎笑了一笑,「也許這是個好話題呢,我們都有類似的經歷,而這樣的經歷因為害怕家人擔憂而只能深埋于心底不能宣洩出來,久而久之反而越捂越痛吧,如果你也不介意,要不今天我們就互相當彼此的發洩筒,把這些無法公開的傷痛一一宣洩出來,也許,傷口能好得更快也說不定。」

李景慕沒說話,低垂着頭,肖宇哲了然一笑,又輕拍了下他的背,「我只是随口說說,你不想說那就算了,咱們繼續走走,聊點別的吧。」

「不。」肖宇哲說完正要走,卻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服,回頭一看,李景慕已經擡頭,望着他的目光濃重得像化不開的墨,他低着聲道,「我想說,一直想說出來……可是……」可是沒有人能聽他傾訴,他的父母也不能,盡管他們愛他,可是有些事說出來只會讓愛他的人們更加痛心,所以他不能說。

肖宇哲心神領會地拉住他的手,「走,我們到前面的椅子上坐,到時候想說什麽再說。」

李景慕任他拉着自己,點頭嗯了一聲。

兩個人坐下來後,李景慕在肖宇哲的目光引導下,不禁打開心扉,說出了深埋已久的往事。

高中時因為一場辯論比賽,他被老師安排和他在一組,長達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即使比賽結束他們的來往也十分的密切,忘了是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日久生情,兩個人都沒向彼此坦白,就這樣朦朦胧胧、暧暧昧昧的相處,直至大學二年級那年同學聚會晚上兩個人都喝多了,有了第一次超出朋友界線的身體接觸。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偷嘗到禁果的背道者,在心的觸動與欲望的雙重刺激下,一而再再而三偷偷摸摸的持續着這樣的關系。終于有一天,他們的關系被對方的家人發現了,他們像瘋了一樣的拿着東西抽着他們,最後把狼狽的他趕出了男孩的家,回到家裏他不顧家人的擔心躲在房間裏不出來,連續好幾天,他都沒有對方的消息,正擔憂害怕的時候,男孩忽然找上門來,急匆匆地交代說他的家人要送他走,他不想再被家人安排,他要走,遠走高飛,問他要不要走。

當時他深受感動,男孩放棄了一切想要走,卻願意帶他一起離開這裏,離開所有的是是非非,過着只有兩個人的生活。于是年輕的腦袋一熱,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他們約好了時間,剩下的日子就在為這一天時刻準備着,在終于離開的那一刻,他只給自己的父母留下一封信,信的內容很短,卻說明了一切,我愛上一個男人,我要和他走。

他一離開,留下的這封信不知在父母心中驚起多大的波瀾,然而他走得決絕,讓人想哭想罵,都無從找起。

兩個才成年不久的年輕人在陌生的城市懷揣着莫大的熱情,就算住着不到三坪的地下室,就算每天最好的夥食是分吃一個肉包子,可有對未來的期盼與愛人的相伴,他們都覺得可以承受。

整整五年,從最苦的進工地當建築工人到最底層的銷售,再到小公司的雜工到實習生,又從實習生到正式員工,就這麽熬着忍着,當從地下室搬到公司宿舍,又從公司宿舍搬到溫暖的小公寓,當他們的日子一天天好轉的時候,他們的感情似乎也開始變了。

不知道哪一年開始,他們之間當争吵都變成冷戰,當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當他不願意放手還想着挽救的時候,對方已經背着他有了結婚對象,公司一個股東的女兒。

等他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男人連解釋都不想給,而他難以置信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會說沒了就沒了,他做過無數次的努力,最終換來的仍然是對方的決絕離開。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算了,可不知怎麽,男人的未婚妻知道了他的存在,于是接下來的日子,他就像是生活在地獄中,這個女人幾乎是在趕盡殺絕,把他是同性戀的事情公諸于衆,他工作的地方、他住的地方,甚至于他的家人都不放過。這女人并且還雇了社會上的一些流氓堵在他經過的地方扒光他的衣物拍了不少照片威脅他趕緊滾得遠遠的。

最讓他痛心的,是男人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些事,可他居然都沒有開口制止哪怕一次,他們之間将近十年的感情,換來的竟然是他被世人唾棄辱罵時,對方的退避三舍。

不啻于一次淩遲,那一刻,他覺得他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傷痕累累地躲在那間小公寓裏,不吃不喝,等待呼吸伴随着疼痛一起離開的念頭卻因得到消息同樣悲憤傷心的父母千裏迢迢找來而終止,看他這樣的絕望,再多的責備也無濟于事,父親的一頭白發,母親的含淚嗚咽讓他清醒了一些,也更是自責痛苦。

知道他難受,父母就這樣守着他,可是痛苦與絕望并沒有離開,那個女人的折磨也沒停止,在父母找來的第三天,他住的地方外面,貼滿了他被強行拍下的裸照和一些他曾經與那個男人在一起時拍下的私密照片。

看到這些照片,他眼前又是一黑,他沒想到男人竟絕情到這地步,連這樣的照片都能告訴女人并且公開,只不過他自己的部分打了馬賽克,而他的那部分卻再赤裸不過的呈現在世人眼前。

當天晚上,覺得了無生趣的他趁父母睡着的時候坐到了陽臺上,就在他雙眼一閉準備往下跳的時候,發現他的母親凄厲地喊了句:「小慕,你真的要丢下你爸和我嗎!」

說到這兒的時候,李景慕不由地合上雙眼,卻掩藏不住臉上的心酸和愧疚。

「聽到我媽這一聲,我才勃然醒悟,才知道我有多對不起他們,我沒了往下跳的勇氣,我抱着我媽,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退了房子回了之前的家。」

「可是這個家也待得不久,因為那個女人早鬧過一次了,周邊的鄰居親友也都知道了我的事情,我父母害怕我再受打擊,又趕緊換了個地方搬了,幾經周折,最後才來到這座城市。」

聽到這兒,一直沉默的肖宇哲忍不住攬上他的肩膀,讓這個看似平靜的男人輕輕靠近他的身邊。

他沉着聲說:「和你一比,我的那些經歷也就不算什麽了。」

李景慕的頭靠着他的肩膀,沒想過要離開,把心裏的傷口再一次生生揭開,很痛,也孤立無助,比起蒼白的安慰,這時候他更需要的是一個堅定的依靠。

說出來的确很難受,像快要結疤的傷口再一次被血淋淋的揭開,然而疼痛之餘又有一絲解脫,這些事宛如一副沉重的伽鎖,而他一直找不到解鎖的辦法,直到今天,把一切都說出來後,才好受了些。

他沒想過會把這件深埋于心中許久的悲痛難堪的往事一股腦地全傾倒給了身邊這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難道真因為他與自己一樣有相同的經歷?還是有別的原因?

李景慕不由地擡頭看着他,對上這個男人深邃而寧靜的雙眼,刺痛的心似乎逐漸平靜了下來。

知道他說完了,肖宇哲禮尚往來地說道:「你要聽我的故事嗎?」

「你要說嗎?」

「嗯,說。」肖宇哲握着他肩膀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

肖宇哲陷入短暫的沉默之後,才緩緩道來,「我和他,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感情好得不分彼此,他從小人就野,沒一個能管得住他,可我愛的就是他那份狂妄到極點的性子,總覺得他就是太陽,燦爛張狂得能讓人融化。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就知道所有的人都只能順着他,包括我,當初我也樂得願意這麽順着寵着,讓他繼續這麽無法無天。」

「我和他在一起,其實就是這麽順其自然,十七歲時他想公布我們的感情,于是我出櫃了,十九歲時他想出國留學,所以我抛棄一切跟着他走了。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在他學習的那個領域他一直是佼佼者,可在國外學了不到兩年,他膩了,他開始朝着演藝方面去學習。而當時我們沒什麽經濟來源,為了讓他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只能拼命地工作,最累的時候,我一天打四份工,早上送報送牛奶,中午去餐館打工,下午去搬貨,晚上就到游樂園裏穿着卡通形象的厚重衣服派發傳單招攬游客,期間還得抽空學習。可是當初怎麽也不覺得累,回到住所看見他,似乎所有的疲憊都消失了。」

「就這樣,我一邊學習一邊為了我們的生活努力工作,而他也在演藝的這條路上繼續前進,沒兩年就開始接到一些小角色,可不知道為什麽,也就停留在這個階段上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在國外,中國人的演藝市場實在是太小太小了,一是觀衆接受度不高,二是可參演的部分實在不多。可是他這樣張狂的一個人怎麽會甘心一點成績都沒有,他本就是該受萬衆矚目的啊。」

「本來像他這樣的階段回國發展可能會更好,可他的驕傲讓他不允許沒有半點成績就回去,他認為就這樣回國就是喪家之犬。那一段時間,他已經陷入一種病态的瘋狂中,我擔心他,想盡辦法想解開他的心結,可他自己就是不停地陷進去,怎麽勸也沒用,但我沒想過他會因此而背叛我。是啊,我是那麽愛他,為他付出一切,他曾經也這麽愛我,他可以為了給我準備一份生日禮物,幾天幾夜不睡覺,就為了讓我驚喜。」

「可是再怎麽相愛,也抵不過心中的魔……」肖宇哲不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來,過了片刻,才接着道,「我學業剛結束不久就從導師那接到了個單子,我很重視這次的機會,也許這單子很小,但完成後能夠拿到一筆為數不小的勞務費。我們好久都沒好好吃一頓好的了,我在想拿到這筆錢可以請他去吃一頓大餐,再給他買幾件好一點的衣服,畢竟他的學業和工作需要的就是出色的外貌。可那天等我提早兩天結束工作,千裏迢迢從工作地點趕回來時,打開大門,看見的就是他和另一個男人就在客廳裏,搞在了一起。」

回憶如此不堪,肖宇哲忍不住垂首嘲諷地一笑,垂在膝蓋上的手不由握成拳頭。

「第一次讓我發現時,他還是很驚慌,急忙穿好衣服,在我出拳痛毆那個男人前護着讓他溜了,然後跪下來和我哭訴自己是一時酒喝多了意亂情迷。可恨我當時太愛他也太信他,相信他真的是一時出錯,忍着心頭的刀割,原諒了他。」

「我原以為從此他會有一些改變,可結果是他更變本加厲,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接我電話的次數也随之變少,很多時候是不耐煩,偶爾還能聽到周邊的淫聲穢語。我開始變得多疑,無法再安心工作,最後按捺不住開始天天偷偷跟蹤他,才知道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過的日子有多污穢,并且也再一次發現了他的背叛。」

「也許你都想不到。」肖宇哲的笑帶着一絲無法訴說的冷意,「一天夜裏,他和另一個我沒見過的老男人玩起了車震。」

李景慕聽得心頭一震,忍不住覆上他緊緊握成拳頭青筋畢露的手。

肖宇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也變得更陰沉,「我當時恨極了,控制不住地上去踹門,把這個男人拽下來,不顧他的阻攔痛毆了一頓,而他就在旁邊不停地拉我,最後見我打得狠了,還一巴掌甩在我臉上,當時他惱羞成怒的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他說,『宇哲,你愛我,為什麽就不能繼續順着我呢,你傷了他我以後還怎麽在這行混下去!』」

「後來我才知道,只要他認為能在他的演藝事業上有所幫助的人,不管對方多老多醜,他都願意奉上身體去讨好對方,而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卻一直被蒙在鼓裏。我不相信他會變成這樣的人,将近兩年的時間裏我用盡了辦法想讓他和我回來,我覺得他如果回來,就會變成原來的樣子,可就在這樣的努力中,他對我越來越不耐煩。終于有一天,我又跑去酒吧裏想把他從那種不堪的地方帶回來時,他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把我推開了。」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從來都沒變!你沒辦法給我想要的生活,難道不讓我自己去争取嗎?

——你想要的生活就是這樣嗎?随意地出賣肉體去換取出鏡的機會,你不覺得惡心嗎?

——你根本就不懂,這是獲得成功所必須付出的條件,而且我根本不覺得惡心,和他們玩比你這個木頭呆子要痛快多了,你這個萬年只知道一種體位的愣子,知道什麽叫激情嗎?知道除了床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拿來玩嗎?

——夠了!你快和我回去,你看你都變成什麽樣了!

——回去,笑話!該滾的人是你,不能幫上忙也就算了還成天搗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煩你,快給我滾吧,別再來妨礙我了!

——你,真的叫我滾?

——是的,快滾吧,我早就不愛你了!

思及此,肖宇哲再無法說下去,他合上眼睛,胸口起伏的速度很快,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地壓抑心中快要奔騰不受控制的憤恨和痛苦。

李景慕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動作,只是靠着他,手依然覆在他的拳頭上,讓他知道至少現在,有個人在陪着他。

過了許久,肖宇哲才慢慢睜開眼,看着偎在自己肩上的他,眼神連他本人都不曾察覺地逐漸回歸平靜,低着聲往下說:

「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在國外的生活因他而堅持,現在連他都不要了,我為什麽還要留下呢?可畢竟是愛過這麽多年的人,我終究還是舍不下,離開之前,我給他留了一封信,信裏把我們從小到大的生活回憶了一遍,我讓人把信轉交給他,打電話确認他看過,然後問他是要和我一起回去,還是一個人留在這兒,他啪一聲挂斷了電話。」

李景慕都能想象得到那一聲挂斷的電話,是怎樣的一聲重重地砸在肖宇哲的心上,讓他徹底死了心。

李景慕掌下的拳頭還在顫抖,李景慕想說什麽卻也說不出來,這一刻,感同身受,這一刻,再多的言語也是蒼白。這一刻,他才知道,他與肖宇哲果然很像,愛的經歷很像、愛的痛苦很像、愛的絕望也很像,甚至于在絕望過後家人的不離不棄,都如此的相像。

「都過去了。」

最終,李景慕如此說道。

肖宇哲對上他的眼,半晌,呼出胸中的一口濁氣,也輕輕地道:「是啊,都過去了。」

然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靜靜地吹着清涼的晚風,似乎各有心事。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并不只是因為椅子長度不夠,或許是別的連他們都不曾發現的原因,讓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空隙。

「之前吃飯的時候,聽你媽說,這幾年你都沒再找過?」

李景慕微垂着腦袋,這似乎是他的一個習慣,不愛直視人,帶着些卑微地垂着臉,肖宇哲卻聽他媽說過,其實他本來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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