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湖兒女

夜闌人靜的麥當勞。

飲料機器緩緩流淌出中藥顏色的液體，直到将紙杯裝滿。

江暖拿起兩杯可樂，從櫃臺走出來放到餐桌上，拉開椅子坐下。

“今天我請客。”

下班時間，她換回了自己的呢子大衣。

周曾谙微挑眉梢，“只有可樂？”

“不然呢？你還想要什麽？”

“至少得有點吃的吧。”他說，“我餓了。”

“是嗎。”江暖眯眼一笑，“那你就餓着吧。”

周曾谙：“……”

江暖揚了揚下巴，“這可是用我自己賺的錢買的，知足吧。”

他一默，用吸管戳了戳杯子裏的冰塊，“打工好玩嗎？”

“怎麽可能。不但不好玩，還很辛苦。”

“那為什麽來？”

“這個……說來話長。”

周曾谙一本正經地說：“江暖，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大家，大家都會幫助你的。”

Advertisement

江暖：“？我沒什麽困難。”

周曾谙深深看了她一眼，像老父親般嘆了口氣。

江暖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一種“我家江暖的命怎麽那麽苦啊”的感覺。

她恍然大悟：“周曾谙，你不會把我腦補成了打工還債的悲慘女主吧？”

周曾谙反問：“難道不是嗎？”

江暖吐血。

一輪彎月挂在夜空中。

“所以董飛看到我在麥當勞當服務員，你們就以為我家裏有人卷錢跑路了？”

對面的周曾谙一臉無辜，“是董飛說的。”

“那你呢，你也是這麽想的？”

“當然不是。”周曾谙很快否認。

正當江暖暗自慶幸，自家的男朋友還沒這麽傻，周曾谙忽地蹦出一句：

“我以為你家破産了。”

江暖再次吐出一口老血。

她重新坐直，“總而言之，這件事不是你們想象得那樣，你們就不要再瞎猜了。”

周曾谙“哦”了一聲，說：“好。”

江暖：……倒是很乖嘛。

空氣安靜下來。

二人面對面地坐着，各自拿起可樂喝了一口。

一時無話。

隔壁桌有對年輕男女走過來，引起人的注意。

“我們坐這兒吧。”

“好。”

看上去像是情侶。

剛一坐下，女生就打開包包，“東西我都帶來了。”

男生沒有說話。

她自顧自地一一拿出來，“這是我生日時候你送我的項鏈，我一直舍不得戴，現在還給你，你拿去賣了或送給別人都行。這個杯子是我們倆情人節的時候一起做的，刻了名字，還是扔了吧。還有這條數據線，上次你落在我家，一直沒拿走……”

女生絮絮清點着，聲音平靜。

男生只是沉默，偶爾應一兩句“好。”

女生說完，又拿出一張紙，“這是這五年我請客吃飯，還有買禮物的錢，你看一下，沒有異議的話就微信轉給我吧。”

男生瞟了一眼，就拿起手機。

很快，“叮咚”一聲。

微信提示到賬。

“你還有什麽話對我說嗎？”女生問。

男生默然半晌，說：“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二人站起身，然後擁抱。

這不是一個情侶式的擁抱，更像是朋友，甚至陌生人，沒有一點溫度和感情。

女生放開他，搓了搓手，“天挺冷的，你快回去吧。”

“那你呢？”

“我再待一會兒就走。”

“好。”男生沒有再挽留，說，“我走了。”

女生語氣輕松地道別，“拜拜。”

人海茫茫中，誰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再相見。

女生目送着男生的背影離開，眼眶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沒有戲劇化的誇張表現，有的只不過是成年人的告別，平靜又克制。

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給自己五年的青春劃下句點。

江暖看着看着，不禁鼻子一酸。

後來，在那家點心店裏，江暖對楊立輝這樣說道：

“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叫我去打工，但在麥當勞的這段時間裏，我想我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楊立輝：“什麽理解？”

江暖默然良久，答：“有些事是無法用語言來傳達的。”

這話說得一語雙關。

楊立輝面無表情：“只是區區七天而已，你以為你就嘗遍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了嗎？如果說是這樣，你怎麽不去墳頭抓幾個人來拍電影？就這麽點水準，被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他撕下手邊的便簽紙，“刷刷”寫下一個地址，往前一扔：

“這是新片的籌備地址，你去面試吧。至于會不會錄用你，就不關我事了。”

江暖注視着上面寫的地址，一句“謝謝”還沒說出口，楊立輝就起身走了。

天氣晴朗，江暖拿着便簽，按照上面地址打車去了酒店，一路坐電梯直達32層。

出了電梯門，走廊地毯柔軟，燈光昏暗，這一整層都是劇組招聘的房間。

她找到3202，房門上貼了一張紙，寫着“生離劇組”的字樣。

“咚咚”兩聲。

房內傳來男聲，“進來。”

門被推開，沙發上的男人擡起頭，瞧見一張極為明豔動人的臉。

女生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紀。淺灰色大衣下，露出纖長筆直的小腿。她身材纖細，冷白的膚色和紅唇輝映，仿佛只要勾起唇角，就能攝人心魄。

副導演随意指了指隔壁房間，“演員在3201面試。”

“我是來應聘導演助理的。”江暖說。

副導演詫異地打量她一眼，“多大了？”

“二十。”

“還在讀書嗎？什麽學校？”

“星天學院。”江暖回答。

副導演翻起受傷的資料，“星天的啊。我們一般不招在校生，不過現在正好缺一個場工，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來試試。”

場……工？

衆所周知，在劇組裏，場工是最底層的人員，而且幹的都是體力活，地位就比群演高出那麽一點兒。聽上去實在不是什麽好職位。

但，江暖不過思考了三秒鐘，就做出了決定，“什麽時候開機？”

十分鐘後。

從3202出來，江暖走在長廊上。

雖然只是場工，但在楊立輝的劇組裏，一定能學到不少東西，對她參加創投會有很大幫助。

思及此，她紮了個利落的馬尾，向前走去。

一周後，電影《生離》開機。

太陽高照，劇組的幾百號人聚在一起，媒體們競相拍照采訪。

人煙嘈雜。

主創們按照慣例，擺上貢品，拿着香拜了拜。

除了楊立輝導演以外，男女主都是成名已久的影星，攝影師更是國際知名，為不少大導演的作品掌過鏡，擁有着自己獨特的美學風格，就連美術，服化道的班底亦是豪華。

在旁人眼中可能沒有什麽，但對江暖來說，這些人都是業內的前輩，遠非她一個新人可比拟的。

當然，她現在連新人也算不上，只是一個小小場工。

于是江暖就這樣開啓了苦哈哈的場工生涯。

“那個誰，給演員老師倒茶。”

“來了。”江暖提了水壺匆匆過去。

“蘋果箱呢？”

“這兒。”江暖拎着箱子拿過去。

“江暖你會釘木板嗎？”

“可以。”

江暖看着手上的螺絲，放好位置，舉起榔頭狠狠一砸──

釘歪了。

但還是可以用的。江暖又砸了幾下，終于釘好了木板。

剛忙完這頭的活，那頭又有不明真相的圍觀群衆走到攝影機前。

江暖連忙走過去，“不好意思，這裏不可以過去。”

到了放飯的時候，終于能歇下來喘口氣，大家紛紛領了盒飯，有的找不到位子的直接蹲在地上吃了起來。

江暖和其他人圍坐在一張長桌旁，一旁的女生們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江暖自顧自地給周曾谙發信息，末了還吐槽一句，“劇組的飯沒有學校食堂好吃。”

便把手機放在一旁。

有人瞄見聊天記錄上的背景圖，湊過來道：

“你也喜歡周曾谙？”

江暖順手關了手機，笑了笑。

女生撇撇嘴，“你喜歡他也沒用啦，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哪兒是我們這些民工高攀得起的，還是不要做夢了。”

江暖：……

一直到吃完飯，周曾谙都沒有回她消息，江暖也不在意，蓋上飯盒蓋子扔進垃圾桶，就去忙了。

直到第二天。

臨近中午，劇組的工作人員仍在忙忙碌碌。

一輛黑色轎車行駛而來。

停穩，邁出一雙筆直的長腿。

大家紛紛回頭看去，接着俱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

男人身形修長，漆黑的眼瞳透着一絲淡漠。直挺的鼻梁，幹淨利落的下颌線，組合在一起便是無比順暢的五官輪廓。

不是周影帝還是誰？

只不過靜默了一瞬，大家就又各自忙碌起來。

打光的打光，抗設備的抗設備。

楊立輝看見他，極其熟稔地叫道：“曾谙，你怎麽過來了，在學校學習得怎麽樣？”

周曾谙彬彬有禮地微笑：“楊導，好久不見。”

楊立輝拍了拍他的肩，“你能拿下金羊獎我一點都不意外，我早就說過你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倒是沒想到你會回學校學習，現在娛樂圈追名逐利，心浮氣躁的人很多，你很難得。”

周曾谙：“楊導，我這次是看看您，順便來看我的一個同學。”

楊立輝來了興趣，“哦？你同學在我們劇組？是誰？”

江同學暖正打算悄悄溜過去，卻被周曾谙的目光輕輕一瞥，“就是這位同學。”

江暖：……被發現了。

“哦。”楊導的神色波瀾不驚，“去吧。”

周曾谙從車上拿了樣紙袋，對不遠處的江暖道：“還愣在那兒幹嘛，過來吧，江同學。”

江暖掃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連忙拉過周曾谙，小聲說：“你怎麽這麽光明正大地來了？萬一被人發現我們倆……多不好。”

“沒關系，他們不會說出去的。”周曾谙淡淡道，“再說，我和楊導說，只是順便來看你。”

江暖：“原來你叫順便。”

周曾谙“噗嗤”一聲笑出聲，眼睛彎成了剔透的月牙，“好了，快去找個地方吧。”

江暖點點頭，還看了眼周圍的人，倒是真的沒有再看他們。

殊不知，這些工作人員們表面淡定，內心早已炸開了花：

卧槽，影帝和場工？等等，難道她就是周曾谙那個未公開的女朋友？！

江暖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滿漢全席。

燒鴨，烤雞，蒜蓉蝦，桂花蓮藕，甚至還有壽司，泡菜湯，意面……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她一臉難以置信，“你怎麽買這麽多菜？”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每樣都買了點。”周曾谙十分淡定地說。

江暖忍不住扶額，“你就不會問嗎？”

周曾谙：“……”

這孩子真是傻得可愛。

江暖嘆了口氣，“算了，剩下的我打包帶回去吃。”

說罷動筷。

“話說回來，”她夾了筷燒鴨，“你寒假不去拍戲嗎？我看他們大三大四的都進組了。”

周曾谙随口道，“還沒有合适的劇本。你呢，在楊導的劇組學到東西了嗎？”

“沒有。”她垂下眼，“我和楊導啊，就像隔了條銀河一樣遠，每天只能看着他們拍，不過我第一次進這麽大的組，這才知道我們在學校裏拍作業就像過家家一樣。”

“我第一次也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江暖一拍筷子，信心滿滿，“你說得對。謝謝你的飯，我要去工作了。”

周曾谙對她喊道：“你吃飽了沒啊？”

“吃飽啦。”

江暖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另一頭。

一場戲拍完，楊導對着對講機喊了聲“卡”，叫來美術組長：

“你不覺得這場景有問題嗎？”

江暖疑惑地望去。

今天拍的是場外景戲，道路上除了樹和建築什麽都沒有，還能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說起來，劇本的設定是……

美術組長不明所以：“這景沒什麽問題吧？”

“确定沒有問題？”

不等美術組長答話，一道清亮的女生響起：

“我知道哪裏不對。”

二人一同回頭，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女生站在那裏，沖他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