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邪祭11】下輩子
悟心大師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楚淩霄一個凡夫俗子,是如何讓自己掌控魔氣的。
即便對方因緣際會,學會了邪術, 可邪氣與魔氣,卻有天壤之別。
若非要區分,那便是前者渾濁肮髒,後者純粹至惡。
都不是凡人可以沾染的。
可楚淩霄不僅沾染了,甚至還将其收為己用,操縱起來也如臂使指。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悟心大師的認知, 甚至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耳口鼻及感知――它們都告訴他,楚施主确乃凡人。
然而面對這樣一個凡人, 悟心大師卻相信他所說之言, 對方要立地成魔, 不過轉念之間的事。
這樣的後果,不是悟心大師能承受的。
所以最後, 悟心大師微瞌雙目,念了聲佛祖,便算是默許了此事。
楚淩霄握掌為拳,抵唇輕咳, “悟心大師心懷天下, 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悟心大師長嘆一聲, “阿彌陀佛, 施主日後, 好自為之。須知命中無時莫強求。”
妻子去世,都要靠執念将其拉回人世, 此等逆天之事都敢做,悟心大師相信他剛才說的話并非虛言。
“命裏無時莫強求。”
楚淩霄有片刻的晃神, 再看面前的大和尚,不由嗆咳一聲,苦笑道:“非是想要強求,若我不求,已堕苦海的她又當如何?”
悟心大師擡眸,一雙如古潭般沉靜的眼眸有一瞬間的閃爍,而後似遭痛擊,身軀一顫,緊閉雙眸,低頭雙手合掌默念經文。
沉澱着歲月佛性的念珠搭在并攏的雙手拇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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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淩霄若有所思,耐心等待。
亭外,風雪越發的大了,許久都沒有第二輛馬車經過,更別提行人。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已經白茫茫一片,悟心大師終于吐出一口濁氣,雙手拇指相扣,鄭重地收了念珠,對楚淩霄微微颔首:“既是天命,自也有人意。”
冒着風雪,悟心大師走了。
楚淩霄留在亭中枯坐良久,始終在參透悟心大師所說之人意究竟是指誰人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麥稈做的簾子被吹得嘩嘩作響,有雪花穿過縫隙灑落到楚淩霄頭頂肩頭,亭外隐約傳來呼喊聲。
楚淩霄回過神,咳嗽不止,原本沒有在意,可忽然聽見其中夾雜着女人的聲音。
咳嗽聲憋住,楚淩霄側耳細聽,果然聽見了小妻子的大喊聲。
楚淩霄驀地笑了,雙腿用力想要站起來,可起到一半時,他又頓了頓,轉而重新坐下。
懷着一種奇妙的心情,楚淩霄用手帕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呼喊聲漸漸近了,也更清晰了。
“……太太,還是我去找吧。”
“嗦個屁,滾蛋!”
嚓地一聲,是有人跳下馬車,踩在了厚實的積雪上。
霍青又急又沒辦法,只能籲了一聲,讓馬停下,自己也跳下了馬車,追着太太去找老爺。
秋容回家後直奔正院,一開始就是想着要自保,可在房間裏歇了會兒就開始不安起來。腦袋裏亂七八糟想了許多,看見房間裏的一杯一盞,秋容都能想到那負心漢對自己的好。
神神叨叨念了老半天的話來安慰自己,最後秋容還是忍不住冒着大雪出來找人。
反正她已經被負心漢害死了一回,當人也挺累的,要是這次再被那大和尚收了小命,那她跟平安還能早點兒投胎轉世,也不用欠負心漢的了,下輩子要去讨債也能讨得理直氣壯。
在馬車搖晃中,秋容掀開簾子如此想着。
等馬車到了楚淩霄離開的那處,周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見半個人影。
霍青也擔心老爺身體不适,這樣的天氣,在外面逗留久了怕是要出事,于是高聲呼喊起來。
秋容拳頭捏了又松,松又了又緊,終于憋不住,扯着大衣掀開車簾讓霍青停下馬車,而後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
這可把霍青吓壞了,要知道太太肚子裏可還揣了一個。
秋容揮開霍青要來拉她的手,埋頭就快步往亭子那邊走,她總覺得要是在亭子裏找不到人,那負心漢估計就是被大和尚給抓走了。
越想,心就越慌,腳下的步子也就邁得越急切。
嘩――
秋容迫不及待地掀開麥稈簾,整個人就定住了。
因為讓她擔心的那人正坐在那裏,玉白的手已經凍得有些泛青,卻還是用素青的手帕捂着嘴,臉上是憋咳憋出來的些微紅暈,一雙眼裏卻滿是春花燦爛般的笑,笑得秋容一腔焦灼降了溫。
回過神來,秋容如何還不知道這人肯定是早就聽見了她的呼喊聲,卻偏偏像做惡作劇的小孩兒,故意不出聲,等着她找來。
若是剛才在她掀開簾子的時候忽然跳出來大喊一聲吓唬她,那就徹徹底底是小孩子才會玩的把戲了。
想到若這般俊朗內斂的男人真做那樣的稚兒游戲,秋容忍俊不禁,都忘記生氣了。
笑在臉上停留片刻,秋容眼睛一瞪,手往腰上一叉,從慈母微笑秒變母老虎,右手一伸,就揪住了楚淩霄的耳朵:“好哇你這個負心漢,故意躲起來不想被我找到是不是?難不成是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們娘兒倆的事,所以無顏面對我們?!”
聲音咋咋唬唬,動作也風風火火的,把後面跟來的霍青都吓了一跳。
楚淩霄卻是反手握住她揪自己耳朵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沒有,如果可以,生生世世我都要對你好。”許久沒開口,又因為咳嗽,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也不知道秋容聽見沒有。
楚淩霄也不在乎她聽沒聽見,說罷就站起身,趁着小妻子沒回過神的時候展開雙臂,一把将人徹底擁入懷裏緊緊抱着。
他想了許久也沒想出眉目來,可聽見她的聲音,知道她在如此深沉的恨裏也會擔心他,不放心他.
最終看見她來勢洶洶掀開簾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剎那,楚淩霄倏然明悟:人意即有他,也有她。
他是不想斬斷情緣,從此無法像現在這樣擁抱她,擁有她。
而她又何嘗不是對自己有情,每一世遭遇那般苦痛厄難,對他依舊癡心未改。
現在他來了,就有了轉機,也就有了與天命相對的人意。
楚淩霄不顧秋容的推搡,甚至更得寸進尺地将臉埋進她的脖頸處,輕聲說着在秋容聽來着實欠揍的話:“娘子,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
秋容樂了,也不掙紮了,幹脆雙手從後面往上攀爬,最後一手揪住一只耳朵,“還永遠?這輩子遇到你都是我倒了八輩子的黴!等下輩子,我肯定會是你的主子,我要讓你伺候我吃飯喝水梳頭更衣,等我病了我還要你給我端茶倒水……”
“我還要把家裏伺候的下人都辭退,然後洗衣做飯灑掃采買,買東西的時候要是買貴了,我就罰你不準吃飯……”
越說越來勁,秋容都不揪他耳朵了,改為掰着手指頭數:“家裏的馬桶要你刷,花草要你打理,若是枯了死了就為你是問……”
楚淩霄一點也不介意,反而一邊享受着溫香軟玉在懷,一邊把她說的那些話都默默記在心裏。
站在外面等待的霍青仰頭看天,只換來冰冷無情的雪花寒風撲打在他臉上。
霍青有些糾結了:我是該盼望着娶婆娘呢,還是不想娶呢?真是難死個人兒嘞。
回到馬車上,被裏面的暖氣一熏,楚淩霄果然又咳嗽起來。
秋容一邊給他倒熱茶一邊罵罵咧咧:“自己什麽樣兒自己不清楚啊?還當自己是當年上山砍樹下河摸魚,大冬天去水裏滾一圈都沒事的年輕小夥子?”
其實當年沒出事前,這負心漢待她也挺好的,哪怕沒有多少男女之情,卻還是在娶她回家後就擔負起了身為相公的職責。
秋容有瞬間的走神,很快又回過神來,剛要唾棄自己,卻沒想一擡眸就對上了一雙眼眸,眸底是全然的恬淡滿足。
就好像看見她,這個人就能餍足到眯着眼安心趴伏在她身邊。
秋容愣了愣,嘴上再抱怨,就顯得沒了力度:“你要記住我跟平安現在是你債主,你這條小命都是我跟平安的。別想一輩子就還完債......”
楚淩霄嘴角始終抿着笑,看得秋容心裏別扭得很,也不知那大和尚到底幹了什麽,總覺得負心漢相公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回了別院,楚淩霄跟秋容都喝了一碗驅寒的湯藥。
此時已經快到晚飯時間,楚淩霄換了一身衣裳坐在八仙桌旁開始處理賬本,旁邊是抱着針線簍縫小虎鞋的秋容。
既然孩子要重新降生,秋容少不得要提前給他準備些衣裳鞋子帽子。
哪怕現在負心漢家大業大,秋容還是要自己親手做這些。
若說負心漢虧欠他們母子倆,那她就虧欠孩子良多。
是她帶他來到人世,也是她在死後強行催生,讓他以鬼的姿态來世上走了一遭。
那陰暗鬼氣的十年,并不是小孩子應該過的,秋容希望這次孩子能過上正常的快樂的孩童生活。
二人各忙各的,卻總能在片刻的停歇時擡頭看向彼此。
一開始楚淩霄還只能得到小妻子的怒目而視,到後來,就終于能得個笑顏了。
晚上躺在床上,楚淩霄給小妻子壓被角的時候沒有被攆走,這讓楚淩霄心情很好,心裏都哼起了上一世小妻子愛唱的那首漁歌。
秋容若有所覺,好笑地扭頭看他:“哎,我說,你到底樂個什麽勁兒啊?”
楚淩霄坦然自若:“我高興娘子在乎我。”
秋容也氣不起來了,哼他一聲,死鴨子嘴硬:“誰在乎你了?我那是怕你早死,若是我當了寡婦,這一大攤子事兒,我都還不知道怎麽處理呢!”
楚淩霄笑眯了眼:“好吧好吧,那為夫就是娘子的管家,等娘子什麽時候願意當寡婦了,為夫再走。”
秋容皺眉,心裏有些不舒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轉移話題:“今天那大和尚到底什麽來頭?”
負心漢雖然人壞得很,可一直都有種奇特的氣質,那就是從容沉穩。
然而今天看見那大和尚的瞬間,負心漢就臉色大變,臨走時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了。
這讓秋容十分在意。
在這一點上,楚淩霄也不隐瞞:“那位是關外普陀山上的悟心大師。”
說完,楚淩霄又叮囑:“這段時間大師都會在城裏錢府逗留,你就暫且不要進城了。”
雖然大師放棄了尋小妻子,可若是小妻子主動撞了上去,楚淩霄到底還是不放心。
一聽是大師,秋容咬了咬唇角,轉身面對着外面的楚淩霄:“喂,你說我現在到底是人還是什麽?平安生下來真的跟其他小孩一樣嗎?”
楚淩霄也變仰躺為側躺,與她面對面:“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至于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麽,楚淩霄避而不談。
以骨灰與人血塑造而成的,自然算不上真正的凡人。
正如大和尚所說,秋容如今是靠魔氣重塑而成的,身已成魔,只不過他們只是肉身如此,其他的一概沒有魔化。
秋容卻沒被糊弄,追問:“也就是說,我跟平安其實現在還不是人?”
楚淩霄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現在還有點鬼氣,不過再喝一段時間的藥,等平安降生以後,你們就是凡人了。”
到那時,楚淩霄已經用自己的血為他們祛除幹淨了血肉裏殘存的魔氣,他們就會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過完這一輩子。
悟心大師只是意外,這世間,能有如此高深法力的人,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楚淩霄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遇到一位。
這讓他有了緊迫感,決定加重藥劑裏添加的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