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幫助

關于喝的東西，俞景有太多不好的記憶。

他性格不讨喜，經濟條件不好，家庭都是醜聞，于是從小被欺負，被歧視。小學時被人罵窮鬼、矮子、沒娘的孩子、可憐蟲，中學時又被人罵啞巴、神經病、殘疾人、殺人犯……

那些欺負他的人，往他的水杯裏放洗衣粉、泥土、粉筆灰、蚯蚓等等；倒掉他的飲用水，換成肮髒的生水；假裝請他喝東西，實際裏面裝的都是整他的玩意兒。

所以現在，又故技重施了？

之前叫人打他，後來示好，只是為了親自進行下一次的“教訓”，是嗎？

俞景的臉色變得無比森冷。如果是別人，他可以反教訓回去，但是對方是樂璃……俞景猛地站起，狠狠看了樂璃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

樂璃整個懵了。她寫俞景從小受人欺負，但是如何被人欺負是沒想那麽細的，所以她完全沒料到一瓶酸奶會導致俞景的抗拒。

為什麽會抗拒酸奶？是因為她表現得還不夠真誠，看起來像施舍傷了他的自尊嗎？可那只是一瓶不到五塊錢的酸奶啊，不至于吧？

難道是因為別的原因？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樂璃都有些疑惑。

今天宋念加班，做飯的是樂清和。

樂璃洗手後來到餐桌邊，看到自己位置上放着一杯橙色的飲料，她以為是橙汁，剛好有點渴了，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結果就被又酸又苦的味道刺激得差點吐出來。

樂璃勉強維持住風度，吞下飲料，咳了幾聲，捂着胸口，皺眉問，“爸，杯子裏是什麽啊？”

樂清和穿着藍色的圍裙，從廚房裏端出面條來，看她一臉苦相，帶點揶揄地回答她，“你媽做的養生茶，特意囑咐我別忘了給你喝。”

樂璃哭笑不得。

宋念是個有生活情趣的女性，閑暇時喜歡護膚、養生、運動——她是這樣設定宋念的，只是沒想到宋念做出來的養生茶是這個味道。

看樂清和的樣子，顯然他也是受了這茶的“荼毒”的。

“我還以為是橙汁呢。”樂璃說着，忽然心裏一動，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俞景抗拒她的酸奶，會不會并不是因為她的舉動傷了他的自尊，而是誤會酸奶不是“酸奶”，而是別的東西，比如說，欺負人的？

樂璃想起來，小學時候她見過班上男孩惡作劇，請別人喝綠茶，其實綠茶瓶子裏裝的是不能喝的東西。

俞景從小受人欺負，會不會也經歷過這個，所以誤會她送酸奶是想欺負他？

但她敢拍着胸口說，絕對沒這回事。如果是誤會，還是解開的好，人長着嘴就應該把事情說清楚。

想明白了行動方向，樂璃心裏輕松多了，吃完飯後又複習了好多頁生物教材。

第二天樂璃和樂薇一起去學校，車上雖然姐妹兩依然沒怎麽互相交談，但氣氛已經好了一些。

姐妹兩前後走進校門，走在開滿月季的主幹道上，冷不防看到前面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意外事件的主人公是俞景。上次打架校服襯衣被撕破之後，他沒有去領新的，之後一直穿着常服，今天的是黑T恤配黑褲，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花樣。

他的書包拉鏈不知為何散開了，張大了口，幾本書和複習資料從裏掉了出來。

不少人放慢了腳步，或者偏頭和同伴竊竊私語。

“這就是那個高一年紀的第一嗎，聽說是個啞巴。”

“書包都破舊成那樣了還用，太寒酸了吧！”

“聽說他腦子還有點毛病，從不跟人交流……”

“小聲點，別被他聽到，他的眼神也很吓人的。”

一句一句的議論，雖然放低了聲音，但只要出了口，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傷害別人的自尊。

俞景冷冷地掃了一眼議論的人，彎下腰拾撿。

樂璃看着他那“洗掉了色”的書包，想起曾經也聽到的，別人對他“貧窮”的議論。

俞景小時候是窮，父親死後生活一度陷入困境，但他勤勞肯吃苦，人也聰明，很早就開始自力更生。他做各種兼職，翻譯英文文件、設計簡單網站、做服務生等等，作為年級第一不僅學費住宿費全免，還能拿獎學金和助學金。

這樣的他其實生活費是很夠的，甚至可以比一般學生過得還好，但他十分節約，習慣性把錢存下來，為的是一絲卑微的期望——有一天能稍微有點底氣和樂薇表白。

那些嘲笑俞景貧窮的人，實在是太膚淺，而且要不了多久，俞景就會拿巨額財産，打痛他們的臉。

樂璃這樣想着的時候，樂薇已經快人一步，皺着眉上前，蹲在俞景身前，幫他撿東西。

樂璃心中頓時一個激靈——書中俞景與樂薇感情升溫的情節點來了。

俞景現在對樂薇的幫助和笑容有多感激，以後就會有多虐。

樂璃看到俞景擡頭看樂薇，趕緊幾步走過去，拉樂薇，“姐，星烨哥在那邊等着你呢，你快去吧，我來幫俞同學撿。”樂璃這樣說，也是想趁早點醒俞景，她親閨女可是有官配的人，希望俞景不要越陷越深。

樂薇站起來，擡頭，果然看到沈星烨在不遠處看着自己，忍不住耳根泛紅，遲疑着沒走，樂璃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那我走了。”樂薇羞澀地走了幾步，想到什麽，回頭，只見樂璃滿眼含笑地看着自己，臉上沒有絲毫嫉妒或者陰郁。

樂璃果然變了。

樂薇放下一個顧忌，心情輕松不少，含笑走向了沈星烨。

言希站在沈星烨邊上，饒有興致地看着樂薇和樂璃姐妹兩，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異。不過樂璃沒有注意。

樂璃看着眼前男才女貌，男貌女才的一對，臉上滿滿的都是慈祥的親媽笑，直到感覺到了俞景的目光。

樂璃低頭。俞景半蹲着，手上拿着自己的課本，卻擡臉冷漠地打量自己。

樂璃想起正事，正了正臉色，蹲下身，一邊幫他撿書，一邊盡量用親切的神色和輕柔的聲音說，“關于昨天的事，我向你保證，我沒有不好的心思。那酸奶真的只是酸奶而已，我也是真的喝不了，不想浪費。”

俞景的目光一直落在樂璃臉上。他想起了她一度冷漠、輕蔑的目光，想起了她的敵意，想起了她叫人狠揍自己。

所以，現在，他該相信她嗎？

察覺到俞景的目光含着審視和将信将疑的意味，樂璃笑得更加真誠無辜。

那笑容很甜很軟。俞景手指又動了動，在心裏嘆了口氣。

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目光和笑容了？就算是騙局……也認了吧。

俞景低下了頭。

雖然對方沒能說話的，但是樂璃能感覺到他冰冷淩厲的氣質收斂不少，松了口氣，把自己手裏的書本遞了過去，含笑道，“給你。”

俞景默默拿了過去，然後默默看了樂璃一眼。他沒有把書本放回壞掉的書包，而是抱在手裏，靜靜朝教學樓走。他腿長，但是特意走得慢，不動聲色地配合着樂璃的步伐。

樂璃默默走在他身邊，用眼角的餘光去看那個仿佛咧着嘴巴大笑的書包，有點煩惱——該怎麽告訴現在的俞景，告訴他不必那麽節約，以後他會變得很有錢很有錢呢？

沒有人願意在喜歡的女生面前出醜。俞景默默将書包裏的東西拿了出來。他的東西少而簡單，除了書本外就只有一個鑰匙串，一把雨傘。鑰匙串上有一個凱蒂貓，凱蒂貓很舊，而且看起來是女孩子的東西——不會是她親閨女送的吧？

發覺樂璃的目光落在凱蒂貓上，俞景薄唇緊抿，将小凱蒂貓藏在了掌心，擋住了樂璃的視線，然後将壞掉的書包扔進了垃圾桶。

樂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微笑着說，“俞景，你這次考得又很不錯吧，恭喜你啊，你真厲害。”

俞景轉頭去看樂璃，确認她是真心實意的恭喜，沒有嘲笑的成分。回過頭他再度抿唇，胸腔鼓蕩開來，以至于他的腳步微微失了節奏。

樂璃一無所覺，繼續說，“我就不行了，語文英語還好，物理和生物簡直令我頭禿。”在敏感自卑的人面前适當示弱、表示贊賞，可以增強對方的自信心——樂璃覺得自己稱得上是煞費苦心了，巨額遺産不好掙啊。

樂璃正說着，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個女生，輕蔑地看着樂璃，陰陽怪氣地笑，“你們姐妹兩真有意思，一個個地朝一個殘疾人獻殷勤，圖什麽呀？”

這句話實在是用心險惡，一黑黑三。樂璃挑眉，也不在乎沒認出對方，總之要先怼回去，“哪裏來的阿貓阿狗，輪到你在我們面前說三道四了嗎？”

“你罵誰阿貓阿狗呢！”女生氣急。

俞景冷冷地看向女生，眼神如刀。女生有點怵，但她自信俞景不敢拿女生怎麽樣，何況他還是一個該躲起來不見人的殘疾人，于是女生的底氣又升起來了，揚高了鼻孔。

“誰應聲就罵誰啊。”樂璃打量着那個女生，女生和樂薇有兩分相像，卻比樂薇醜多了。于是樂璃很快确定了女生的身份，是她寫的又一個炮灰女配，樂薇舅舅的女兒，宋枝枝。

樂薇的舅舅懦弱，舅媽娘家有錢卻奇葩，宋枝枝從小趾高氣揚、喜歡炫富。所以宋念、樂清和寧願去收養一個孤兒，都不願意樂薇和宋枝枝多來往。

算算時間，樂薇打臉宋枝枝早過了尾聲。宋枝枝在高二被樂薇打臉到待不下去，申請留級到高一，老實了一個月，現在又舞到了樂璃面前。

“我還是你姐呢，你竟敢罵我，知不知道禮義廉恥啊？”宋枝枝諷刺說，“覺得我沒資格在你們面前說話，就你那掉八名的成績，也敢看不起我？”

樂璃笑了，“禮義廉恥四個字從你嘴裏出來，多新鮮哪。還拿成績說事，你高一讀兩遍也才拿個年級第二十名，在我們年級第一面前傲起來了，誰給你的臉？”

樂璃怼人的時候臉上有一股生動自信的風采，令宋枝枝氣壞了，也令俞景心裏漾起一股輕微的、奇異的自豪感。

而且她一直在維護自己。俞景心裏微微發熱。

宋枝枝氣得想吐血。樂家兩姐妹，樂薇咋看溫柔，下手卻挺狠，樂璃居然連嘴巴都這麽狠。

“你一個連前一百五十名都沒進的，也好意思說我？”

“前一百五十名都沒進，所以呢，”樂璃絲毫不亂，反而笑得歡快，“別老把我的成績挂嘴上，說不定下次月考就打你臉了。”

“呵，”宋枝枝冷笑一聲，“說大話誰不會，看在是姐姐的份上，我就不提太高的條件了。你要是下次月考能進前五十名，我送你一個C家的包。”她說C家的包的時候，語氣特別輕蔑，好像樂家買不起C家的包似的。

樂璃也笑着開嘲諷，說反話，“看來你還挺客氣的，我就不一樣了，不喜歡假客氣。包免了，記得到時候給我換成人民幣。”

“先考進前五十再說吧！”宋枝枝冷哼。她滿心覺得勝券在握，畢竟樂璃最近因為沈星烨鑽牛尖角，沒什麽心思在學習上。

樂璃故意用無辜溫軟的微笑說，“枝枝姐姐也努力一點呀，畢竟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宋枝枝不是喜歡強調自己長輩的身份嗎，她不僅是長輩，還是同學，完全可算是前輩。于是樂璃這樣刺激她。

宋枝枝差點氣到變形。樂璃神清氣爽，下意識地拉着身邊的同伴就要走。

結果她手指剛觸到俞景手腕的皮膚，就意識到不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俞景：我媳婦兒真厲害。

樂璃：誰，你說你媳婦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