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安堯溶屍案一經披露,舉世皆驚,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報道、猜測、分析和所謂的案情重演随處可見。紙媒、電視、各大網絡門戶紛紛議論此事,其影響已遠遠超出港島本地,擴大到大陸臺灣、北美歐洲,一時間,電影導演唐安堯再度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他上回方興未艾的性醜聞難免再次被人挖墳,兩相聯系,唐安堯立即塑造成一個有精神病史的性虐者,且利用身份權勢逼人,手段毒辣兇殘,簡直罪無可恕只待判決了。

這回的事超出娛樂圈平素我抹黑你,你唱衰我的游戲規則,随着唐安堯成為衆矢之的,圈中好友再沒人敢為他說話了,連他一手提攜起來的影帝周景晖都三緘其口,不欲多談。上回為他講了公道話的張安平導演,此刻也被媒體追得落荒而逃。

而事件的嚴重性也同時令娛樂圈中的好事者不約而同閉上嘴,因為踩一個道德敗壞的導演上位還可說是正直,但踩一個殺人嫌疑犯上位就顯得愚蠢無知了。一個不小心,就是跟殺人犯扯上關系,事後誰知道會不會有頂妨礙司法公正帽子,偷吃不成蝕把米。

歷來娛樂圈自己掐來掐去不少見,但搞到謀殺這麽大件事卻另當別論。只要還算聰明的圈裏人,此時均會不鹹不淡扯兩句“相信法庭會做出公正判決”、“我不是法官,不好作答”之類的廢話,就算他們中有人心裏真嫉恨唐安堯,這時候也不得不收斂幸災樂禍的嘴臉。匿名上網罵街是一回事,真名實姓的采訪,誰缺心眼會在這種時候去顯露一臉小人相?

無論與唐安堯相熟與否,有無交情,抑或與唐安堯不相幹的路人,娛樂圈中人這次奇異地一致沒亂說話,這對唐安堯而言,倒是意外的幸運了。

但廣大網民卻于此相反,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有種相信警察,順從政府的良民心理,聽到唐安堯都被起訴,不日開審,都會偏向于相信警方不會亂控訴。反過來不自覺願意當一下公權機構的打手,他們秉承一種樸素的邏輯: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唐安堯要是好鳥,警察怎麽會找上他?更何況聽說他被控殺人溶屍的對象,居然是他的所謂情人。

正常人怎麽下得了手?他簡直不要太變态。

這種社會敗類不趁機打殺了,還留着他禍害旁人麽?

不知不覺,唐安堯已經被描述成一個利用身份權勢逼迫小主播,虐待淩辱,最後甚至殺人溶屍,窮兇極惡的暴徒,唐安堯本人簡直成為社會惡勢力的符號标志。

他在一時之間,被網民稱為“唐胡子”,被無數人批判譴責,痛罵憎惡,網上不知何人制作的“唐胡子殺人溶屍”動畫視頻,一夜間點擊超過百萬。

唐安堯的聲望再度跌破冰點。

但外面發生的這些,唐安堯雖有所預料,卻顧不上應對了。他在意的是怎麽把自己從這件冤假錯案中摘出去,怎麽弄清沈濤生死之謎。

因案件在香港審理,唐安邦從美國帶來的律師便不能用,他重新為弟弟聘請的是本港專門打刑事重案的大律師莊楚明,按理說打刑法官司的律師并不比打經濟案件的律師收入高,但莊楚明是個例外,他專為上流人士處理這類麻煩事,且十訟九贏,敗績甚少,因而在整個港島上層社會享有盛名。

莊大狀頭回見唐安堯便直接道:“你現在成為市民街坊欲啖其肉而後快的大變态,罪名成立乃民心所指,這單官司要贏難。”

“你的策略是?”

“跟控方做交易,你有狂躁症病史,以病發失手認罪,争取法官輕判,随後保外就醫。”

唐安堯深深看着他,問:“你就是這樣做律師的?你怕給個大變态辯護還打輸官司影響業績,所以勸我認下我沒做過的事?”

“我為你提議的乃是最穩妥無風險的方案。”莊楚明面無表情道,“對得起我的職業道德。”

唐安堯看着他,忽而問:“但溶屍怎麽說?就算我是狂躁症患者,我殺了人,可溶屍呢?那是需要冷靜清晰的頭腦才能辦到。你不要忘記了,濤濤失蹤後我找了他三天,實在找不到人才去報案,如果我承認我殺人溶屍,那過後我還佯裝其失蹤,冷靜處理自己的事務,算好時間再去報案,這簡直是喪心病狂了吧?你怎麽解釋這些?法官又怎麽可能相信我是失手殺人?”

莊楚明冷冷地道:“這些你不用擔心,總之我會盡力幫你争取最短的服刑期。”

唐安堯忽然笑了,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大律師,淡淡地道:“莊大狀,你可以走了,我要打的是硬仗,不跟投機取巧的無膽匪類合作。”

莊楚明毫不客氣地道:“唐導,你不要電影拍多了就以為現實法庭上如一場戲。”

“莊大狀,你不要律師做久了忘記你為之辯護的是一個個活人。”唐安堯反駁道,“活人都有感覺,都要生存,都要講活着有沒有意義。比如我,我一生只愛兩件事,拍電影和沈濤。你讓我認罪,等于一下讓我失掉這兩樣最重要的東西,我就算争取到法官輕判又如何?就算後面真的能保外就醫又如何?我那樣活着,會一輩子瞧不起自己。”

他皺了皺眉頭說:“算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莊大狀,我們就此別過。”

莊楚明卻沒走,他扶了扶眼鏡,冷靜地道:“我從沒忘記你是個活人,唐先生,我只希望你是足夠聰明的活人。”

“顯然我們對聰明的理解不同。”

“請聽我說完。既然這是委托對象的選擇,那麽我作為律師必須尊重,所以我這裏有第二個方案。”莊楚明眼鏡的反光更為明顯,他繼續冷淡地道,“那就是無罪辯護,推翻控方的全部證據,從每個證人到每個物證都打敗,但這是一個艱苦得多的過程,也是一個花費巨大的過程,最重要的是,它還容易全盤皆輸,連翻身機會都沒有。以我的經驗,取勝幾率不到三成。”

“就這樣,唐先生還要堅持麽?”

唐安堯看着他,平靜地道:“我早已擺明了我的立場。”

“這可不是賭大小,我以為你該再想一想。或者跟令兄再商量……”

“不用,他也是這個意思。”

莊楚明搖頭說:“好吧。我明白了。”

唐安堯慢慢笑了,他說:“這麽說,你願意留下來打這場硬仗?”

“為什麽不?令兄的薪酬給得很高。”

唐安堯伸出手說:“歡迎你,莊大狀。”

莊楚明跟他象征性握握手,很快放開。

“問一個題外話,”唐安堯忽而道,“我雖然被關在這,但也知道此刻外面我的名聲定然臭過隔夜馬桶,為什麽你會接我的案子?”

莊楚明垂下眼睑,想了想說:“這個官司很有趣。”

“具體點?”

“所有人都恨不得你輸的官司,并不常遇到。”莊楚明推推眼鏡,“普通市民都情緒激昂,參與此案的警察呢?公訴人呢?他們有沒有被這些影響了取證程序的公正?法官呢?他是不是先入為主地影響了司法公正,這些我都很有興趣。”

“可如果他們是對的呢?我确實是個變态,我确實殺人溶屍了?”

莊楚明皺眉,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他問:“唐先生,你難道要從我這聽到什麽‘你一定無罪我相信你的’之類不專業的話麽?”

唐安堯笑了,他點點頭,說:“是我問了廢話,那麽莊大狀,現在我們要做什麽?”

莊楚明道:“我要盡快拿到你與唐氏所掌握的有關此案的全部材料,我們來根據材料來盡快構建一個故事。”

“一個我無罪的故事?”

莊楚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有罪無罪與我何幹”,他道:“不,一個推翻對方故事的故事。”

他俯下身,迅速在桌子上以手指點了幾點,道:“控方的論點支柱分兩個主要點,一是物證,包括現場挖掘到的物證,即那個所謂溶屍用的桶、毛發、衣物等、以及非現場物證,包括不雅視頻、錄音等;二是證人,刨除幾個不太重要的之外,只有兩個關鍵證人,一個是李森,一個是費文博。”

“他們一前一後,為控方的故事補充了完整的情節。但問題是,我發現他們倆的證詞太連貫,簡直缺一個而不可。”

莊楚明擡頭凝視唐安堯:“唐先生,你是電影導演,也是編劇,你告訴我,兩個之前互不相識的演員,怎麽樣才能各講各的臺詞,卻能演完一部戲?”

唐安堯輕輕吐出一口氣說:“不難,因為我會事先給他們看劇本。”

莊楚明微微一笑,這才真正伸出手來,說:“合作愉快,唐導。”

唐安堯與他鄭重握了握手,道:“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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