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半
齊夙在髒兮兮的封閉式廚房裏,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點燃竈火,煙囪八成是堵了,嗆得他鼻涕眼淚齊流, 還搞了個大花臉。
唐星巧站在他不遠處, 用外套裹住半張臉, 手持非常鈍的生鏽菜刀, 切着土豆和西紅柿,以及牆上挂着的風幹臘肉。
她回手,草率地替他擦了擦臉:“夙哥,這臘肉是豬肉嗎?萬一是人肉怎麽辦?”
“你殺了這麽多年豬,還認不出豬肉和人肉嗎?”
“你做了那麽多年飯,食材種類還不清楚嗎?”
齊夙說:“其實我認為豬肉和人肉的區別很細微,不一定能分得出來。”
“那你還問我?咱倆半斤八兩。”唐星巧不屑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沒聰明到哪去。”
“你這話可就太傷哥哥的心了, 須知哥哥這些年是靠智商行走江湖的。”
她舉刀, 作勢要砍:“有這麽自誇的嗎?不要臉。”
倆人正在這拌嘴呢, 鐘澄突然從外面探進個腦袋。
“阿夙, 飯快熟了嗎?阮阮說她餓了。”
“哥, 阮阮不喜歡我們這樣稱呼她,你得叫譚副長。”
“沒事兒,她又聽不見, 可以偷着叫, 阮阮阮阮。”
這時, 冷不丁有一只細長白皙的手,搭在了鐘澄的肩膀上。
譚青阮從側面看他,笑意盈盈,笑靥如花, 笑裏藏刀。
“鐘先生顯然是仗着自己有愈合能力,可以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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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呢?”鐘澄尴尬幹咳,“誤會了,譚副長,阿夙說飯馬上就好,請您稍安勿躁。”
齊夙迅速轉移話題:“譚副長,這臘肉我不确定是豬肉還會是人肉,一般來講無限流游戲裏是會出現這種陷阱,可能……”
譚青阮不假思索:“我能聞出來。”
“哦對!”唐星巧猛地一拍大腿,“當年在平行空間,姐你聞過……”
話聲戛然而止,她意識到說這件事譚青阮也不記得,于是沉默。
提起那一次,就很扯淡。
當初相鄰的兩空間失衡,任務錯亂,其中一個是驚悚系統,另外一個是戀愛系統,他們受執行總長的命令前去拯救戀愛系統于水火之中。
那時某位在戀愛系統做任務的玩家,和白蓮花女主角的燭光晚餐,正進行到最浪漫的時刻,萬沒想到燈光俱滅,滿臉是血的吊死鬼趴在天花板上,舌頭都垂到了牛排餐碟裏(……)
後來五人組把逃到本空間的鬼怪都消滅了,并幫助那位倒黴的男玩家度過了不少危機,其中比較經典的一次,是在他和女主角的訂婚典禮上潛入酒店後廚,在上菜之前分辨出了因鬼怪作祟而出問題的菜品——畢竟該驚悚系統裏有一關,是玩家們要去吃一場人肉筵席。
糖醋小排是人肉做的,牛肚湯是人胃做的,芒果鵝肝是人肝做的,紫薯炸糕是人油炸的……
至于分辨的方法,自然是譚青阮聞出來的。
記憶回歸現實,譚青阮聽了唐星巧的話,神情淡淡的沒多說什麽,反而回頭看了易骁一眼。
易骁也看着她笑了一笑:“那就辛苦譚副長,判斷一下那臘肉有沒有問題吧。”
譚青阮走上前去,湊近那盤剛切好的臘肉,稍微吸了一口氣。
“哦。”她平靜直起身來,“正常的,能吃。”
易骁微笑反問:“因為人肉有股類似發酵的酸味,還有一絲很難形容的幹草味?”
這是當年她的原話。
譚青阮頓了一頓:“你的理論知識還挺豐富。”
“譚副長過獎了。”
氣氛略顯微妙,但誰也沒有拆穿。
……
齊夙确實有幾分廚藝的天賦,盡管單看他這個人,似乎很難把斯文敗類、聰明毒舌、擅長下廚……等關鍵詞聯系在一起,但這就是他。
蒸饅頭夾臘肉很好吃,西紅柿炒土豆也不錯,為此還得到了譚青阮的破格誇獎。
“到底是廚師,手藝能打個90分。”
“感謝譚副長肯定。”齊夙正色道,“我很欣慰,這頓飯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加深了我們對彼此的理解,也令我們原本疏遠的友誼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升華。”
“你在說什麽?”譚青阮冷酷無情反駁了他,“吃頓飯而已,不必賦予太正式的意義。”
“……”
就這樣,月上中天,到了該睡覺的時候。
雖說村子裏房屋很多,但大家也不太想分開,鑒于目前這棟房屋只有一間卧室,最後他們一致決定女士優先,譚青阮和唐星巧睡卧室大床,三個男人取櫃子裏的破被褥,在外面打個地鋪。
乍看起來,分配合理,一切都很和諧,沒什麽問題。
……前提是譚青阮夜裏,沒有被人一腳踩醒。
她睡眠本來就輕,更何況對方那一腳還直接踩中了她的手,她登時掀開被子坐起,反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啪!
屋裏油燈還亮着,睡在不遠處的唐星巧,已經不知去向。
借着微弱光線,她恰好和近在咫尺的易骁,看了個對眼。
易骁膚色白,通紅的指印特別明顯,毋庸置疑,帥哥被虐,加害者是她。
不過她毫無愧疚之心,反而攻勢未減。
“你瘋了?”她迅速從腰間抽出折扇,鋒利扇鋒就抵在他頸間,“深更半夜偷襲公職人員,是不是想死?”
易骁沉默了許久,像在斟酌如何才能把這個誤會解釋清楚。
他趴在床邊,用一根手指緩慢推開扇鋒,很有耐心地告訴她:“譚副長,我只是想給你掖被角,結果不小心壓到了你的手,真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任何歹心。”
“好端端的掖什麽被角?我用得着你掖被角?”
“這屋子陰氣重,怕譚副長着涼。”
“你腦子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麽東西?”她瞥他一眼,“而且剛才是你的手壓到了我的手?我還以為誰踩了我一腳。”
“我為什麽要爬到你的床上亂踩人?我又不是精神有問題。”
“你精神沒問題嗎?”
“……偶爾也是不太清醒。”
譚青阮點點頭:“看來你對自己的認識還算客觀。”
易骁明白她指的是什麽,苦笑一聲,無奈承認了:“可能我總把譚副長認成另外一個人,給譚副長帶來了不少困擾,我先道個歉。”
她擁着被子倚在床邊,思忖片刻,平靜盯着他看:“現在也還沒有分清嗎?”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也分不清,譚副長何必多問?”
“那個姑娘,真的也叫譚青阮?”
“對。”
“天賦異能和我一樣,作風喜好也都和我相同?”
“對。”
“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易骁本能地閉了下眼睛,低聲反問:“譚副長也覺得,世上沒有這麽巧的事嗎?”
“……嗯。”
“譚副長應該很了解,一個優秀催眠師的能力有多強,他們甚至可以改變記憶,哪怕是天生免疫的淨化者,只要受了傷,也能讓他們有機可乘。”
譬如當初的前任金一席。
那一瞬間,譚青阮腦海中如電光石火,湧起了很多的念頭,又被她生生壓下去。
要說她完全沒懷疑過嗎?
其實是有的,但那些疑點和漏洞,她并不曾深入追究。
七年了,是同僚也是朋友,她早已習慣站在黎雲恪的立場上,如今讓她親手推翻這一切,她也需要時間。
通往未知前方的兩條路,她不知道誰才是正确的哪一條,又或者不論對錯,只看她自己的選擇。
“易先生。”她說,“很多事過了太久,等再重新拾回的時候,早就不是原本的模樣了,可能留在過去更好——況且我們也沒把握,是不是真有拾回的那一天。”
她難得遲疑,也難得這麽正經嚴肅地同他講話,可越是如此,就越是鈍刀子在紮易骁的心。
她記不起他,就意味着時時處處,都在偏向黎雲恪一邊,第一反應始終是逃避真相。
她似乎在勸他放棄。
易骁注視着她的眼神有點茫然,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眼角泛紅,不曉得在想些什麽。
“譚副長說得對,這是人人都該懂的道理。”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不可以,我也不想懂,我是個固執的人,無論再過多少年,也還是固執。”
他尊重她的所有選擇,也做好了随時再次失去她的準備,只要她願意,只要她高興。
可他不能釋懷,永遠都不能釋懷。
“……你不要一副要哭的樣子,好像是我欺負了你。”譚青阮莫名有點過意不去,盡管連她自己也不太理解,究竟有什麽可過意不去的,“算了,我不該這麽勸人,你就當我沒說過。”
易骁嘆息一聲:“多謝譚副長。”
“容我再多問一句。”
“什麽?”
譚青阮指了指剩下的半張床:“姓唐的小姑娘跑了,是你指使的?怎麽,你跟我同住的想法還沒放棄呢?”
易骁擡眸:“譚副長多慮了,就算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也要顧及你的實力,不會做出格的事。”
“哦,那你大半夜不睡覺趴我床邊,是因為我睡着的側臉比較好看?”
他略一思忖,真誠回答:“的确是挺好看的。”
“快閉嘴吧。”
譚青阮正想動用武力,把這個神神叨叨的男人趕出去,誰知下一秒,沒有窗戶的屋裏卻好似吹來一陣風,把油燈吹滅了。
屋裏頓時陷入黑暗,随即屋門也“砰”的被關上了。
根據經驗判斷,這屬于鬧鬼前兆。
她掀開被子,雙腿一盤,饒有興致坐直了身體。
有意思的來了。
幾秒種後,隐約有年輕女人的哭聲響起,餘音繞梁,像極了3D環繞立體聲,就很迷惑。
仔細聽,這女人還在咕咕哝哝含糊不清地念叨。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把我的眼睛還回來……”
“哦,它要眼睛。”譚青阮說,“你去抽屜裏,把那粉盒拿出來給它,別讓人家等急了。”
易骁對此持有相反意見:“也許她要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我們的眼睛。”
“那不行,我這眼睛挺貴重的,不如挖你的。”
“譚副長,我的眼睛也不是打折促銷買來的。”
兩人正在這讨論該用誰的眼睛去獻祭,只聽得女鬼的哭聲越來越大,到後來就像是拿着劣質音箱在屋裏公放。
易骁聽了一會兒,突然單手一撐,穿鞋躍上了床。
譚青阮感覺身側的床板振動,無語地推了他一把。
“你今晚上賊心是死不了了?”
“譚副長息怒,我也不想的。”易骁淡定按下她的手,他指了指自己身後,“你看。”
盡管視線黑暗,譚青阮疑惑擡頭,卻也依然看清了他身後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中獎了嗎?歐皇來報到一下,我蹭一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