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搖又騎 報官不如抱我
美而不自知,這句話委實可笑。
即便只是碧玉之姿,街頭買了油餅,店家都要白送一份小菜,更何況絕世美人?
雪浪再是知曉不過,年幼時已然豔驚四座,亂世裏頭委實招禍,她與姥姥相依為命,等閑不放她出門子,實在不得已了,臉上抹上個二斤鍋底灰才敢放她。
她對宋忱存着攻城掠地的雄心,自然是要将至美展示與他看,秋千架上櫻桃美人,美的嚣豔,美的煊赫。
而眉宇之間的那一分嬌縱,卻好似天生天養,刻進了骨子裏。
可惜隔壁院落裏卻結了冰。
檐下有露,青階生苔,年輕的指揮使生了一肚子的無名火。
這女子究竟有何用意?
即便是那江南共主使的美人計,總也要有個章法,如何似她這般,毫無深刻,一味□□。
偏她還有張至純至真的面孔,一身春雪做成的骨肉……
他垂目,自她身上挪開了視線,向着院落邁進去。
“……動辄又搖又騎,”他目不斜視,餘光卻裝進了那抹嚣豔的水色,“姑娘在想什麽?”
秋千架上的姑娘又将自己蕩起來,纖手向那垂落在自家牆頭的櫻桃枝一抓,順勢坐在了牆頭——飛過來的姿勢輕輕窈窈的,可坐在上頭的姿勢卻不雅,騎馬似的騎在了牆上。
她在牆頭微啓櫻唇,一雙靈動雙目閃着小小的驚詫。
“我想什麽?”她故作被唐突,拿雪白小手半掩了口,“搖馬可愛,令我想起幼時童趣——相公在想什麽?”
她的神情浮誇,像是悟到了什麽一樣,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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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搖又騎……又搖又騎,原是你想歪了,竟要推在我身上。”她擡起纖濃眼睫,瞧了瞧天,“又搖又騎,相公原來喜歡這樣的調調……”
眼見着那走至寝居的步伐放慢,雪浪将另一條腿挪進了院牆,晃了晃裙下的玉足。
“抱……”她在牆上懶懶地伸開了雙臂,向着院落裏的人開放了懷抱,語音清幼而嬌軟。
宋忱略略轉過,眸色寒冽,像是極寒之地散發的寒光。
“孟浪!”他毫不留情地斥過去,“此處乃是民居,姑娘若仍是一味糾纏,宋某即刻便會報官。”
雪浪哪裏會怕這個,她在牆頭環顧四周,眼波流轉間靈動盡顯,“報官不如抱我……”她聲氣兒嬌軟,“怎麽,相公怕了?”
宋忱面上那點愠色顯著,目色清冷。
從昨夜到今晨,他算是摸清楚了這女子的特點。
千萬不能同她搭上話,若是一不小心搭上話,她便能撩撥的人心神蕩漾。
“姑娘若非要強闖,莫怪宋某動用私刑。”他神情冷漠,越性兒在院內石凳上坐下,瞧她動作。
雪浪瞪大了一雙清眸,熠熠發光地同他對視,腳下卻不停,晃着晃着,右腳上那只墜着鵝黃絨球球的桃色繡鞋,便掉在了地上。
這鞋掉的光明正大,一點兒都不含糊,她卻作了訝異的樣子,向他打聽。
“呀,我的繡鞋掉了,”她半掩着唇畔,纖細的手指都演的活靈活現,“多殘忍呀,你要對我的鞋動用私刑麽?”
她嘤嘤,“你是要使兵器,還是赤手空拳,總要讓我的繡鞋有個準備,前兒才做好的鞋,今兒就要讓相公給消滅了。”
宋忱一個頭兩個大。
這是個什麽妖精?
她還在牆上矯揉造作,偏又靈動可愛的緊。
“相公瞧我那繡鞋多可愛,下得去手麽?做什麽非要你死我活的……”
宋忱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放棄了講道理。
“你下來。”他的眼神涼薄,又帶了絲兒自我毀滅的悲壯感,“你我好生說。”
雪浪自覺勝利,晃了晃玉色的小腳丫,坐在牆頭玩兒賴,“抱~”
“自己下來!”宋忱眼睫半垂,斷然拒絕。
雪浪在牆上轉眼珠子,“你不抱,我就叫……”她環視四周,屋脊連綿,安靜隐僻。
宋忱方才積起的一點耐心蕩然無存,起身起的果斷,往寝居裏去,卻在邁進房門的那一刻,聽到了一聲喚。
像是櫻桃沾了露水,咬一口甜脆生汁,她喚的旖旎,好叫四鄰都能聽到。
“相公,你的物件兒掉掉了……”
語音軟糯,可聲響卻大的好像要全天下的人都聽到,宋忱腳下一頓,面色沉郁。
他入金陵,原就是個不能張揚的事,被她這樣一喊,四鄰都要知曉,再有多舌的婦人問來問去,簡直就是無事生非。
步入牆下,他離了三尺,向着她遞出一只手來
天宇靜闊,年輕的指揮使有一只清白如玉的手,手指遞上,像是在邀舞。
雪浪在牆頭紮了根,瞧着他面色冰涼,似乎并不打算同她多說什麽,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問他,“相公不問問掉了什麽物件兒?”
宋忱冷着眼,視線冰涼。
“……掉了什麽物件兒?”他冷哼,已然摸清楚了她的套路,“依着你說,必定是掉了一個你。”
雪浪在牆頭像條短手的魚,鼓掌鼓的可愛。
“相公舉一反三,實在聰慧,可惜猜錯了。”她歪着腦袋,眼睛眨了一眨,“你的心掉掉了。”
宋忱涼着眼睛不看她,打算再聽她胡說八道一回。
“你的心掉進了我這裏,就像我的珠子在你那裏。”她認真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接着又将雙手伸出來,晃了晃腳,“要相公抱。”
要相公抱……
面對着素昧平生的人,她卻能把嬌撒的渾然天成。
鄭來友說她打青杏館出來,看來倒真有一身媚人的本事。
只是從未涉足章臺的他,實在有些疑惑,這江南的青樓女子,都生的這般美貌麽?
無暇多想,宋忱剛想拒絕,可她卻歪着腦袋,瞪着大眼睛小小聲的威脅他,“我叫了哦?”
叫吧,叫破了喉嚨……罷了,還是抱下來吧。
他上前一步,只是略伸開了雙臂,牆頭那團綿軟卻撲将進來,纖腕勾住了他的脖頸,兩條修長的腿蛇一般盤上了他的腰,整個人孩子似的,窩在了他的身上。
宋忱的手登時局促起來,無處安放。
她盤在他的腰間,背後腰線綿延起伏,渾圓的小屁股翹着,輕薄的夏衫被拱出了弧線。
身體不受控制灼熱起來,心也快要跳出胸腔,好似要窒息了一般,可懷裏人依舊在拱火,櫻唇不經意掠過他的耳尖,氣息涼涼。
“相公耳朵尖這樣紅,可是想同我又搖又騎?”她在他的脖間露出一只眼睛來,蕩漾來去,“要麽你嘗嘗我,我比櫻桃還甜……”
軟糯的聲氣兒羽毛似的輕拂他的耳朵,酥麻一路向下,直墜入氣海,波翻浪湧地,讓人難以自制。
心裏兵荒馬亂,宋忱将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面上依舊星雲不動,大踏步進了內堂。
雪浪在後頭做作的半掩了口,一邊泫然欲泣地喚了一聲相公,一邊兒翹着一只玉腳,跳着去撿了牆根下的鞋,再一蹦一跳地進了內堂。
天氣陰郁,內堂點了一盞帛燈,那落荒而逃的年輕指揮使坐在椅上,燈色溶溶,照着他清冷深刻的面龐,看在雪浪眼裏,像是高坐雲端的佛。
她跳着腳去拖了一把椅子來,在他的面前放放好,自己則坐了上去,将一只雪白小腳丫踩在了椅上,再拿手去穿繡鞋。
穿鞋不穿襪,江南的女兒家都是這般豪橫麽,宋忱心下被她那只玉筍一樣的腳丫牽動,好一時才醒神,輕咳了一聲。
“……宋某不過一介行商,姑娘為何苦苦糾纏?”他不動聲色,聲音清冷,“昨夜宋某還可當作姑娘是誤闖,今晨的相遇,以及此刻姑娘的爬牆擅闖,該做何解釋?”
雪浪認認真真地穿好了鞋,向前拉了拉椅子,小手自然地搭在了宋忱的膝上,眸光閃閃。
“骊龍寺後院兒的寮舍本就是我的居所,誤闖的人是相公呀……”纖濃的眼睫一霎,黑亮的瞳仁裏倒映了他的容顏。
“今晨的相遇不過是巧合,中元日我也要去燒紙祭祖……至于爬牆……”她認真地解釋,唇畔牽起了一線笑渦,“隔壁是我世居,相公既搬來,我總要來瞧一瞧的,……”
她的小手像一捧雪,潤物無聲地在他的膝上動動。
“我雖爬在牆頭,可是是相公将我抱下來的,怎能算是擅入呢?”
宋忱一時語塞。
世上怎會有這般巧的事?
那荒寺又怎會是她的居所,這臨時賃來的屋舍隔壁,又怎會是她的世居?
這女孩子的行為舉止太過蹊跷,來歷也成謎,總不會是真的妖精罷?
有一瞬間,宋忱真的覺得自己遇上了鬼狐,可是話本裏的故事都是編出來的,怎麽可能當真。
他沉默一時,對上她天真無邪的眼波,再問,“姑娘認得宋某?”
雪浪眼眉彎彎,“不認得。相公叫什麽?”
相公叫什麽?
宋忱蹙了下眉,只覺得頭痛。
“你不認得我,為何步步緊随?”
小小的姑娘依舊在笑,嬌俏又和軟,像一捧春雪簌簌而落。
“相公闖進了骊龍寺,睡在了我的床榻上……老話說的好,睡人床如同睡人姑娘,吞人寶珠猶如吞人骨肉,相公是要始亂終棄麽?”
簡直是胡說八道。
宋忱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話,一時靜室無聲的,良久他才再問。
“你非龍女,何來寶珠?”
雪浪訝異地望過去,“我是龍女,我有寶珠,在你的肚子裏。”
無法溝通。
宋忱忽然覺得自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該怎麽打發她呢,實在是無所适從。
“姑娘若是有腦疾,還請早日就醫,宋某并非良藥。”他冷冷出言,不再打算同她糾纏,“至于始亂終棄,不過是無稽之談。”
小小的姑娘忽得半垂了眼睫,翹起了櫻唇,好一時才擡起眼,用一雙水汽氤氲的眸子,無限委屈地望住了宋忱。
“相公不僅睡了我,還懷了我的骨肉,我怎麽能抛下你們娘兒倆不顧呢?這決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