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鄰家美人 我要騎它!
你上我下,你攻我守。
這是什麽姿勢?
春宮畫、避火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饒是芸娘這等婦人聽了這般虎狼之詞,都要紅着臉低下頭去,可貴主這麽一個沒出閣的小閨女,說的時候不僅不羞怯,反而跟打仗似的,雄心萬丈。
“貴主啊……”芸娘欲言又止,猶豫了半晌,“這哄男人呢,和打仗不一樣……不講究那個攻城掠地、刀槍劍戟的。”
雪浪從芸娘懷裏頭脫出身來,笑渦清甜。
“誰樂意哄男人?”她笑的狡黠,“我只是不服氣。”
芸娘自是知曉貴主的用意,只是心裏到底有些發怵,她是個本分的婦人家,言行雖潑辣些,實則最是謹慎不過,扶着貴主,叫小厮牽馬來。
“那也要講究策略,哪有這麽橫沖直撞的?”她有點擔憂地看着貴主利落上馬,“兵法總要看一看……看些話本子總該有用處的吧?”
雪浪在馬上一手執缰,略略彎下身,向着芸娘眼睛霎了一霎,眼神驕矜。
“姑姑,”她頓了一頓,眼眉彎彎,“你最愛瞧南戲,跟着又是哭又是笑的是不是?”
芸娘蹙眉稱是,又聽貴主聲氣兒輕軟,不緊不慢地說,“入戲就好。”
不待芸娘回音,雪浪輕喝了一聲,馬兒應聲而跑。
“今兒清涼山大營練兵,我就不去了,同轉轉往糖坊廊走一趟。”
芸娘扶額。
貴主雖然掌控江南兩省,這二年前朝後宮又一應運行妥當,可終究沒有稱帝,外城有二十三萬大軍拱衛,政事簡單清明,又有內廷一十九名臣工料理着,貴主便偶爾能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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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廷蠢蠢欲動,欲将江南納入版圖,這些時日各大營潛心操練,貴主日日前去督軍,今日倒破了天荒,尋那北廷的指揮使去了。
貴主同那年輕俊朗的北廷指揮使有前緣,多少年了心裏頭窩着一口氣,這回逮着了,怕是再不能放過。
芸娘乘着馬車,一路思忖着回了禁中不提,那一廂江雪浪打馬,不過半個時辰便入了石頭城,進了糖坊廊,一徑兒敲開了青杏館的大門。
轉轉乃是這青杏館的女校書(1),清倌兒一個,生的花容月貌,素有着江南第一美人兒的美譽,她也一向以此為傲,可惜識得了江雪浪之後,她才知何謂仙姿玉骨、絕色美人。
轉轉不過是藝名,閨名叫一個容邦媛,她原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可惜父親開罪了從前金陵府的“達魯赤花”,一家子獲罪,這才堕入煙塵。
章臺女一向晚起,江雪浪進來直奔二樓時,轉轉正袒着一側的玉肩,對着銅鏡畫眉,雪浪悄無聲息地往她身後一站,将她驚了一驚,一側眉毛立時便歪進了鬓邊。
轉轉一甩青螺黛,嬌嗔道,“怎地這樣早,擾人清夢。”
雪浪将青螺黛接在手裏,纖腰往她那妝案上一靠,這便一手輕托轉轉的下巴,一手便為她畫起了眉。
“還要再借你遮掩幾天。”雪浪有一雙澄澈明淨的眸,使人晃神,“屋舍送你。”
不過是幫着買了間屋舍,竟落了這樣大的好處,轉轉美目流轉,笑的含蓄,“……金陵的屋舍這樣貴重,說送便送,你在宮裏頭做什麽官階的女官,這樣有權勢?”
雪浪心情出奇地好,轉轉姑娘那一日進了宮,她只以家常衣衫相見,她猜不出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稀奇。
“你管我做什麽?畫眉要緊。”她霎霎眼,纖濃眼睫像蝶翅,“你将眉毛全剃了去,不畫好總奇奇怪怪的。”
“不過剃眉罷了,青杏倌有些姑娘還将私/處剃成白虎呢。”轉轉悄悄地說,往她的耳側送着話,“我同她們不一樣,她們圖的是奇貨可居,我圖的是真心人。”
雪浪專心給她畫眉,認真到極致唇便微啓,櫻桃尖似得唇峰實在誘人,轉轉心下感慨,可見美不分雌雄,總是惑人。
“我一向喜歡的是男子,如今看來,若是你要了我,我也是可以從了你的。”她羞答答地剖白了一下心跡,可畫眉的人卻撂了青螺黛,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
“剃眉便能遇上真心人,也不知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她斜倚在床帳邊,歪着腦袋,“你如今說晚了,現下有人愛我愛的癡狂,若是同他不成了,我再同你這樣那樣。”
轉轉那一日進宮,同她一同研習過春宮畫,知道她說的這樣那樣是什麽,掩着口笑她可愛,“我要你知曉,你若是同人家不成了,我在這兒等你呢!”
雪浪贊她仗義,這樁心事了結,接進宮做個後妃也未嘗不可。昨夜今晨都未回宮,腳丫上又沾了泥,便在轉轉這裏沐浴更衣,只将頭發松松挽了一半,餘下的披散在身後。
臨行時,她叫轉轉随她在糖坊廊吃糖芋苗,轉轉拈着窗前的一枝花兒拒絕她,“今兒又有罵街的來,我就在這兒看戲——要我說,這貴主可真夠仁義的,罵了三日了,愣是沒給抓進去。”
雪浪便笑,又有些欺騙朋友的心虛不安——雖然才識得沒幾日,可到底是一同研習過春宮畫兒,探讨過妖精打架的,也算是知己了。
她出了門子,想了想又回了身,扒着門扇問轉轉,大眼睛忽閃忽閃。
“……剃成白虎,是不是就如刺青一般,在上頭剃一只白額金睛大老虎?”
轉轉瞠目結舌,剛想向她普及一下知識,她卻說,“刺老虎最是無趣兒,還不如刺精忠報國來的豪橫。”
接着便一陣風似的,打着旋兒就走了。
她下樓,青杏倌寥寥幾個宿醉的人,睡眼迷蒙間瞧見纖影閃過,驚的夢都不做了,清醒了一時追到了門口,可哪裏又能覓得仙蹤?
雪浪翻身上馬,在糖坊廊奔襲了一時,這便拐進了大四福巷,迎面正瞧見以轉轉名義買的宅子,門前一棵細葉槐開得茂盛,屋舍門前門後一片兒落葉沒有。
屋舍裏有三兩婢女,雪浪一看便知是九阍軍裏頭的頂尖好手,她蹙眉,在花廳裏的貴妃卧了一時。
“叫你們來當差,是你們侍候我呢,還是我侍候你們?”她話音剛落,那個叫碧舸的九阍軍女校尉,就一腳踩塌了院落前的造景池。
雪浪嘴角一抽,面無表情地指着飛落一地的錦鯉,叫她們好生收拾,自己個兒往後院去了。
這屋舍并不深闊,兩進罷了,好在後院架了秋千,而隔壁的那間,便是宋忱賃的臨時居所。
九阍軍的探子跟了宋忱身邊兒那長随兩日,便随着他的足跡,買下了相鄰的屋舍,倒也令她滿意。
往那秋千架上一座,仰頭是灰藍的天幕,前面是隔壁院落略略高過圍牆的兩顆櫻桃樹,枝桠上墜着顆顆橙紅的櫻桃,好些都快要墜到她這裏了。
雪浪最是頑皮不過,閑着也是閑着,這便站在了秋千架上,雙臂使勁兒,一蕩再一蕩,便蕩的高高。
蕩過去,櫻桃觸手可及,一伸手便是一把櫻桃,輕窈的少女拿臂彎勾住了秋千繩,一手托了櫻桃一手撿着吃,腳下卻不停,蕩着蕩着,衣袂飄飄,蕩成了飛天神女的仙姿。
好甜!
隔壁屋舍同這間格局相差無幾,種着櫻桃樹的小院兒裏不僅有池有荷,還有木頭制的搖馬,藤條編制的搖籃,想來從前的屋主在這裏養過孩子,布置的頗有童趣。
大四福巷是條靜谧的小巷,巷中桂植桂樹,雖不到開花的時節,可那股子甜香卻隐約可聞。
一陣風吹來,巷子口多了些許煙塵,旋即有三兩輕騎馳騁而來,入了巷口便放慢了速度,使人瞧清楚了第一人的形貌。
大抵武将都粗犷,文臣則斯文,可來人卻兼具武将的飒爽,文臣的清氣,馬兒疾馳,風吹動了他的袍角,有着纖塵不染的少年英氣。
宋忱有一張五官深刻的面容,不笑時眉峰聚攏,星眸寒冽,有着世上難尋的清俊冷洌,可他若是淺笑,那少年氣便勃發,純質而溫和清潤。
可惜他不常笑。
馬蹄放慢,他問向身側落後一步的長行鄭來友,語音淡淡。
“……你在城中查訪多日,可有收獲。”
“人壽年豐,六畜興旺。”鄭來友話少,只給了四個字。
宋忱嗯了一聲,不再多問。
能攻克數百城池,斬殺無數宵小,這江南共主江雪浪定不是等閑之輩,又聽聞鄭來友租賃屋舍時十分艱難,許多牙人皆說近來許多學生趕明年的科考,屋舍實在搶手,由此可見,江南兩省雖未建國,可國計民生已然在恢複中。
他心下感慨,不知不覺已然進了宅子,穿二門,一路往倒座而去,将将踩上後院兒的門檻石,就望見了一側的半空中,秋千蕩的高高,少女廣袖翩跹,露出了一截雪白如玉的纖腕,勾着秋千架的麻繩。
她在上頭站的閑适,時而低頭,櫻桃一般鮮潤的唇微啓,貝齒便叼起了一顆櫻桃,再輕輕一咬,橙紅的汁液便有點滴染在了她的唇畔,雪膚玉肌上一點紅,美的奪目。
這樣絕美的景象,像畫兒一樣,或許是感受到隔壁院兒的目光,雪浪挪過視線,落在了那檐下清清落落的青年身上。
她蕩起了秋千,在半空中彎起眼眉,笑意點亮了烏沉的天際。
“你這小院兒布置的有趣……”她騰出手來,指着小院兒裏的木馬,清泠泠的聲音帶了些許的嬌縱,“那只小搖馬,我要過去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