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淮盛會(下) 身顫腿兒搖

夜雨生塵,籠着一個如雪似玉的女孩兒。

她的背後是漫漫的笙簫、南戲名旦的咿咿呀呀,遙遙地傳過來,像是隔着雲端。

她在煙水氣裏霎了霎烏濃眼睫,緩緩地望住了他。

“相公掼愛說笑,昨夜還擁我入夢,如何今日卻同我生分起來?”從容一眼飛掠過晁顧那惡心的面孔,她唇畔牽笑,有些意味深長,“他認錯了人便罷了,相公可不敢認錯。”

認錯人?

宋忱将走未走,颀秀的身姿側向着她,冷而精致的側顏上,眼睫半垂,有些漠然。

不過是青杏館的一位姑娘過生辰,為何會有九阍衛的暗哨藏匿背街?而在他面前軟玉嬌香的她,卻在方才一擡手拂開晁顧時,眉眼一霎狠戾。

那份狠戾同她格格不入,恍若被妖邪附體,有着潑天的能量。

他毫不懷疑,若是他不來,晁顧在下一刻一定會被丢進秦淮河裏。

晁顧在地上哀切,好一時才止住了疼痛,癱在地上撐着氣兒發問。

“我豈能認錯人?鸨母說轉轉姑娘天人之姿,使人見之忘俗,既是這樣的評語,這世上哪裏還有比姑娘你更加貌美的女子?”

他痛心疾首,即是心痛他的銀子,也是試圖挽回佳人芳心,“這位宋忱宋公子初至金陵,又怎會與你有瓜葛!”

他氣急敗壞,向着宋忱問道,“既認得,你來說說,好教我死心!”

晁顧乃是依附新朝的中堅力量,宋忱憑着陳朝後嗣的身份同他攀上了關系,不過是想由此為階梯,尋找一條接近那位江南共主的天路。

雖則鄙夷他狎妓,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

宋忱将視線挪開,看向雪浪。

Advertisement

“好,你是誰?”夜雨微起,漾起了一層水霧,他眼中有碎星流動,眼梢飛掠過一絲兒的譏诮。

“我是誰?”她挑着眉,烏亮大眼靈動,旋即卻笑開了,眼眉如鈎,甜蜜軟糯,“我是相公虎頭又虎腦的小可憐兒啊!”

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地下癱着的那個人終于支撐不住,鼻下流了兩行鼻血。

便是再嫌惡,都不得不承認她的明麗。

宋忱蹙眉,昨日還是龍女,今日又變成虎了,莫非明日還要舞獅?

眼下情形令他棘手,這位晁顧晁監察看這樣子傷的不輕,而這女子卻又纏上了他。

他還未及說話,她卻輕躍地撲向了他,帶着旖旎的香氣,使他猝不及防,向後踉跄了幾步,才穩穩站住了。

而她在他的懷中,纖腕攬上了他的脖頸,在他的耳畔掠過輕軟的氣息。

“相公瞧見暗衛了麽?”她踮着腳,試圖将自己挂在他的身上,“他們是來護着我的,相公可不敢在白日裏欺負我……”

她的唇拂過他的耳,雲一般輕軟的分量,可話中意卻令他斟酌。

九阍衛若真是護衛她而來,那她必然有登天的路。

宋忱不動聲色,拿手抵在她的額上推了一推,同她錯開一線。

“你是誰?”他的聲音清潤,頓了一頓又道,“龍女也好,虎女也罷,總要有個名字。”

雪浪拿額頭在他的手指上拱了一拱,勉勉強強地擡起眼睫,還未搭話,便聽有一聲驚訝之聲在其後響起,喚着她的名字。

“阿隕?”

轉轉的這一聲喚将雪浪驚出了一身冷汗。

百密一疏。江雪浪的名字天下皆知,故而她與轉轉相識時,是以阿隕的名字告之。

若是被宋忱入了耳,再入心,說不得她的戲便唱不下去了。

她心跳隆隆,未及回應轉轉,便擡眼望向了他。

可宋忱卻未有任何異動,清冷的眼眉只微擡,同她殷切的眼神相撞。

“你叫阿隕。”他不動聲色,視線微涼。“何字?”

他忘了姜隕。

一瞬的失落令雪浪周身生寒,良久才應了轉轉一聲,再仰頭在宋忱的手上蹭了一蹭,“草均荺。”

宋忱哦了一聲。

轉轉謹慎上前,再謹慎地看着宋忱,複而又被宋忱的模樣給煞到,這便扭捏起來,在後頭輕輕拽了一拽雪浪。

“花落此人。”轉轉疑惑,将手裏的玉牌遞在了雪浪的手裏。雪浪借勢自宋忱的懷中撤出幾分,接過了玉牌。

九阍衛指揮使雲叩京。

随江雪浪開辟疆土第一人,如今執掌十萬九阍衛。

雪浪對着這塊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玉牌演戲,裝腔作勢地半掩了口,“雲叩京?”

宋忱冷眼相看。

雲叩京其人,他早有耳聞,據說其人癡戀江雪浪,數十年如一日守護在她身側。

目下看來,怕是這青杏樓的轉轉姑娘,同九阍衛的指揮使生了情愫,故而此間有九阍衛的暗衛。

思及此節,宋忱心下一動,若是就此同雲叩京有了交情,登天之路便有了階梯。

轉轉牽過雪浪的手,瞧了瞧地上那一人,再看了看一旁芝蘭玉樹的青年,有些納罕,“這兒郎……”

她抛過去一個流轉的眼波,在雪浪的耳側語出驚人,“莫不就是你要使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身搖腿兒顫的那一位?”

雪山崩前面不改色,雪浪假笑晏晏,矜持地附她耳輕嗔一句,“不過一夜,相公腰腿尚可支撐。”

轉轉以眼波丈量了宋忱的身量,笑的暧昧,“過三夜再瞧,說不得腿就廢了……”

雪浪錘她,毫不留情地嘲笑與她,“你一個清倌兒,卻很會嘴上耍功夫。”

轉轉倚在雪浪的肩,像條沒骨頭的蛇,“嘴上功夫耍好了,那也是一代豪雄……”

二女各有妍麗,落在地上那色迷心竅的晁顧眼裏更是扼腕,他掙紮着要起來,卻因方才雪浪那一推,氣勁兒用大了,這會兒看着絕色在眼前,自己卻委頓在地,氣血攻心,念叨了一句雲叩京,便噴着鼻血昏了過去。

宋忱蹙眉,揚手叫人将他擡了出去,這才垂目望過去。

她二人耳語來去,聲音輕若雲外之音,尋常人自是聽不見,可他耳目清明,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饒是再旖旎的聲音,宋忱這般性情冷淡之人都要暗忖一句孟浪輕浮,只是如今對她有了所求,這便耐了性子,蹙眉而問。

“姑娘識得雲叩京?”

夜雨生煙,傾國的少女眉眼在煙水氣裏愈發柔婉,她上前,牽住了宋忱的袖角,輕輕搖了一搖。

“相公把我裝進袖兜裏帶回去……”她仰着臉,眼神楚楚,“我必會将我所知悉數吐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