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息心同師父了覺大師禀報了那華貴少婦留宿一晚的請求後,把手頭攏了好久的金元放到師父案前,躊躇著問是不是該歸還給那名婦人。師父阖目靜了片刻,道既是對方一片好意,留著也無妨。
息心應了,眼角餘光就開始往廂房外飄去。
平素這個時候他該是在經房裏抄頌經文,但今日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了覺大師察覺了他的心神不定,也跟著向廂房外看了一眼,這一眼正好看見一襲紫色身影立在院落中的楊樹下。
到底還是年少,修行怎樣也比不上玩心重啊。
但仔細想想,這孩子自從被自己撿回來後,日日跟著師叔師兄們念經誦佛,勤學苦練心無旁骛,确實也沒有同齡人那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他身邊都是長輩,一直沒有合适的小玩伴,未免遺憾。
了覺大師頗無奈,又帶著淡淡寵溺的說:“想去便去罷,只是不可過於貪玩,莫誤了晚課時分。”
“多謝師父!”息心大喜,幾乎立下就要蹦起來。轉念想到不可大嗔大喜,馬上又收斂了笑顏,垂眉斂目道,“徒兒明白。”
看到師父眼底,便不由得嘆道只不過是有年紀相仿的孩童來訪,那孩子便歡喜成這般,還真是修行不夠呢。
同前世那位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佛者比較起來,這一世愛恨戀癡仿若是另外一個人了。
讓他重新入佛道,再度領悟禪理,究竟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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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門頁響過,一直背對著廂房,負手站立於楊樹下等候的陸子疏回過身來,水漾潋滟的眸子與息心四目相對,微微一笑。
“禀報過了,可以帶我四處參觀了麽?”說著,便施施然走上前來,如先前般自然而然牽住了息心的手。
他的手指溫暖而纖細,出身高貴自有一股潔淨出塵的優雅,縱是不慣和人親密接觸的息心,給他牽住了手也不覺得別扭。只是覺得那手香軟細膩,同自己總是忙於雜務、指掌間有著薄薄繭子的粗糙比起來,反倒像是自己亵渎了他一般,因此而略有些不大自在。
他微微動了動手掌,想把手抽回來,可是陸子疏緊緊攥住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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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天寒,借你的手給我暖暖。”
他這般說,息心也就沒了轍,兩個人便手拉著手,往院外轉去了。
雨勢比起陸子疏他們剛上山的時候小了很多,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年共撐一把傘,繞著霖善寺前殿、大殿、後殿、廂房、後山,裏裏外外這麽轉悠。息心邊走邊小聲給陸子疏解說寺院構造、淵源、佛教故事、經典,陸子疏的目光在浏覽過他指給自己看的那些佛像和景物後,大多數時間都停留在小沙彌臉上,含著淺淡的微笑,瞬也不瞬的望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唇。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他看得那麽專注,好像對息心的面部表情和五官構造的興趣遠遠大於聽佛說理的興趣。
息心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暗想難道自己臉上有中午沒吃幹淨的飯粒不成?
從後殿來到後山,沿著平素練習腳力的陡峭山坡往上走了一截路,息心才後知後覺的發覺到攥著自己的那個少年,手心微微滲出了汗意。
他啊了一聲,這才想起同他聊得入神,不知不覺竟然把他往這條難爬的山路上帶了。他自己每日爬上爬下權當修行,不以為苦,但要這錦衣玉食的小公子跟著爬這陡峭山路,當然是不合禮儀的。
息心趕忙停住腳步,兩人在一塊稍許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上站定。
歉意道:“抱歉,我聊得開心,竟然把你帶到這種地方來了。”
對面那人氣息微喘,卻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松開了他的手,到自己懷裏去掏了方巾帕出來。攥了巾帕一角,不是給自己拭汗,倒是湊到息心面上,拿那方浸著淡淡冷梅香的帕子,仔細擦了擦息心的額際。
溫暖的指尖感觸透過柔軟潔白的巾帕傳來,息心陡然一怔,睜大眼望向陸子疏。後者泰然自若的給他拭去細汗,從容的把帕子收回衣襟內,調笑道:
“小師父修行不夠,區區一座平緩的小山峰,就面紅氣喘成這模樣。”
息心臉一紅:“不是,我平日獨自修行很實在的,今天是……今天是牽著你。”
“佛祖說修行貴在靜心,一人修行是修行,牽著另一個人也是修行,怎麽牽著我就不能如平日般收放自如呢?”
“這……”小沙彌語塞,張口結舌的站在那裏,臉色越發困窘紅潤。
陸子疏看得心裏一陣陣微微波瀾,柔和了口氣,又替他解圍:“我也累了,就在這裏歇歇吧。”
他倆逛寺廟的期間,陸家家丁始終按照夫人的囑咐,不遠不近跟著少爺,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既不妨礙少爺聊天,又能警惕關照四周。這廂見紫衣少年朝他們招手,趕忙上前,拿出準備好的狐裘軟墊,在一方比其他地方略顯幹燥的大石板上細細鋪下。
那白色狐裘何等雅致幹淨,居然就這麽随随意意往水漬未幹的石板上鋪下,勤儉慣了的息心看得有些瞠目。他旁邊的陸子疏可沒在意那麽多,拉著他一徑就往軟墊上坐了。
“你出來玩,身邊總是跟著這麽多人嗎?”
其實息心想問的是你平日日常用度開銷也這般奢侈嗎,但兩人素昧平生,不過是香客和寺廟引導的關系,他哪裏有立場诘問人家的生活方式,話到嘴邊便轉了個彎。
陸子疏懶懶的眯起眼,點了點頭:“我家在京城多少有些地位,有些排場不得不講,免得落人口實,說出去寒碜。”
“你是從京城來的?”乖乖,京城離這裏,至少也有十天半個月的行程罷。
陸子疏微微笑著看他:“嗯,跋山涉水來到貴寺,我是不是特別心誠?”
呃……可是京城就有香火最旺的大相國寺,既是京城人士,要禮佛求法當然是近水樓臺,為何要舍近求遠,跑來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老剎呢?
息心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疑問都寫在眼睛裏。陸子疏看著他說:“佛求一字,唯‘緣’而已。大相國寺自然是氣勢恢宏規模龐大,但我偏生就喜歡那種淡泊離世、潛心修善的感覺。”
“阿彌陀佛,”息心不由得合了掌,認真說,“施主确然有心。”
“子疏。”
“嗯?”
“我叫陸子疏,你喚我子疏即可。”
“這……”息心撓了撓頭,紫衣少年唇邊含著溫淺柔和的笑容,哪裏還像剛剛見面那般咄咄逼人?他那般溫潤平和的瞅著他,神色親昵,倒像是同他熟谙多年的好友一般。
息心便如受蠱惑,微微笑了起來,“好,子疏。”
陸子疏問:“你是叫息心,我很好奇這個名字,你師父會不會別有用意?”
這麽說著,面上的笑意褪了一些,凝視著息心的眸子也浮了一層薄薄的複雜情緒。
他探究的盯著息心,神色暧昧不明。
初見面時他好像有提到過江北的息心寺,還有提到過一個鎮龍傳說。
息心對那所寺院及傳說并不知情,見他又提起自己名字,便借機詢問。
陸子疏把目光移到涼風中,淡淡道不過就是蛟龍有心向善,卻因誤會給高僧鎮壓,徒留憾恨和臭名在身後罷了。
“一個老套的故事,千百年來總是樂此不疲的上演。”他好似無關緊要的說著,語氣平淡,聽不出是喜是怨,是贊同或非議,“自古佛妖不兩立,世人眼中,妖便是妖,任憑如何心誠心善也是枉然。”
“哪怕得道高僧,以渡化世人為己任的佛門高人,也堪不破這層迷障。”
說著,陸子疏自顧自的沈寂了片刻,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眼眸裏流光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