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八章
他懶洋洋趴伏在整塊白玉打造的溫泉池邊,頭側枕著胳膊,眼眸半眯,散亂而柔順的長發如水生海草般漂浮在水面上,順著水波流動的方向搖擺蕩漾;如羊脂般潔白無暇的腰背,曲線流暢優美,全無芥蒂的呈現在努力替他擦身的小沙彌面前。姿态之優雅閑适,活像一只午後曬著太陽,正享受主人替自己梳毛的貓。
晉息心竭力撇開關於陸子疏像一只慵懶家貓的想象,認真而負責的用半濕白巾,順著玲珑曲線自肩胛骨一寸寸擦拭下來。手指隔著薄薄澡巾,猶能感覺到陸子疏肌膚滑嫩細致,觸手所及,溫軟瑩潤。
其實他賣力擦拭了半晌,哪裏能擦得出一星半點髒物來。
陸子疏本就愛潔,即便在行程趕路中亦是一日要沐浴淨身三四回,全身上下幹淨得幾近一塵不染。倒是晉息心心下不解,越擦越用力,把人好好的細皮嫩膚擦出道道紅痕,襯在雪白膚色上頗有點觸目驚心的味道。
但是陸子疏也不吭聲,任憑這個粗手粗腳的家夥盤弄,他兀自悠悠閑閑的趴著假寐。
忽然腰間一癢,晉息心的手順著澡巾自然而然滑到他腰側,輕輕一碰,陸子疏頓時像給踩著尾巴般嘩啦撲著水就跳了起來。
縮回身子,一把攥住大惑不解的晉息心手,眼底略微狼狽道:“不要碰那邊,癢。”
身為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息心自然不懂何謂敏感地帶。
狐疑的看著稍稍氣息淩亂的人:“我會動作放輕些,擦完就可以結束泡澡上去了。”
“不是那個問題,”陸子疏狠狠攥著他手腕,“那裏不用擦。”
陸子疏眼神帶了點水霧又帶了點兇狠,息心雖然不解,還是老老實實點了頭:“哦。”收回手去。
他方才措手不及的給陸子疏拉下水,衣物一直都整整齊齊穿著,吸足了水分,濕噠噠又熱乎乎的黏在身上。結束完陸子疏交待的任務後,這才後知後覺到了難受。
陸子疏眼疾手快的抓過轉背想游上岸去的人:“你做什麽?”
“換衣服。”指指身上,他以為這該是基本常識。
陸子疏勾著嘴角看他,“你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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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色已近薄暮,日頭漸漸往山後落去。溫泉池水帶有的暖意也在慢慢減退,浸泡在池子裏的兩人,慢慢感覺到初春的寒意爬升了過來。
陸子疏手還揪著晉息心,他渾身赤裸,夜風一襲,便覺得鼻尖癢癢。陸世子竭力忍著,被他揪著的晉息心則哈啾一聲,率先打了個大大噴嚏。
揉揉鼻子:“不了,入夜了,我晚些回到房裏用熱水擦擦便是。”
語未落音又連打幾個噴嚏,敢情是受到濕淋淋的衣服連累,身體的熱量一瞬間都給帶走了。
“噗……”陸子疏忍不住笑出聲來,晉息心一門心思認真替他擦身,規規矩矩折騰了近一刻锺,全然沒顧得上自己。
這種傻頭傻腦的模樣,真讓人越看越生起欺負之心。
眼角一挑,笑吟吟道:“趁著水還溫熱,将衣物脫了,我投桃報李,也替你擦擦。”
說罷不管晉息心作何反應,就著攥著人手腕的姿勢,撲上去拉扯小沙彌的衣服。
慌得晉息心一邊攥著自己褲子一邊倉促的喊:“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客氣什麽,又不是女人家!”
“真的不用了,陸子疏你快放開我──”
不知道是誰腳底一滑,一個撞進另一個懷裏,兩人一同栽進池底深處。
被墊在最下面的晉息心下意識伸手抱住懷中少年,護著他身子,自己重重撞上池底大塊鵝卵石鋪成的地面。雖然有著水的浮力,後腦撞到的瞬間還是聽到了一聲重重的悶響。
晉息心眼前一黑,一張口便吞了許多水入肚,在陸子疏驚惶的目光中連嗆帶咳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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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覺自己身處一處陌生禪寺,禪寺匾額跌落在腳邊,為肆生的綠草青苔覆蓋,鏽跡斑斑。擡眼望去,禪寺四周院牆牆漆剝落,梁柱傾頹,遍地是散亂石塊碎瓦,斑駁狼藉,像是一座年久失修,業已湮沒在時光洪流中的古剎。
他默然擡腳,朝著禪寺深處走去,仿佛知曉那裏有什麽在等待著自己。
轉過正殿,繞開後殿一處幽深水井,拐入半扇門扉都已塌落下來的僧房後院。他訝然於自己對這座陌生禪寺的地形竟是如此熟門熟路,他分明是沒有來過,卻又好似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稔熟於心。
後院同樣是荒無人煙,野草沿地。他跨過門檻,鼻端嗅到幽香。
那是仿佛能夠浸透到骨髓深處去的一股淡香,於無聲無息處纏繞進四肢百骸,染透衣擺、袍袖,一旦沾染上,便是永生永世祛除不掉。
就像這幽香的主人,院中那襲紫色張揚的身影,凝了眉,轉過亮得耀眼的眸子,一動不動的朝他凝望過來。
他停住腳步,努力辨識那個紫衣身影的面目,可是那人的容貌好像隐藏在雲遮霧缭裏,縱然他再如何睜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人五官如何。
這個人他不認識,可是他本能的隐隐意識到,那人有著一副絕豔無雙的容貌。
他想開口發問,問這是何處,你又是何人,此刻卻聽聞那人微微動唇,發出一聲似輕蔑似不屑的輕笑。
“汝又在白費心機。”
他猛然驚覺自己手頭正拈動一串朱紅色佛珠,薄唇微動,竟是在不受自我控制的,念誦著全然不曾耳聞過的古老佛語。
從自己口中吐露出的聲音,低沈,穩重,沒有絲毫波瀾。
他從來沒有聽過任何人,能用這種好似激不起一絲漣漪的枯井般的沈寂口吻說話。
他聽見自己沈靜的回應那個人:“該結束了。”
“吾不願結束,便永遠不會結束。”
他壓抑著驚呼,看見那襲紫色悠然騰空而起,修長勻稱的身體舒展開來,化為華貴而優美的龍形,紫金色瞳眸流光溢彩,自負而驕傲,仰天發出悠遠龍吟。
一道佛光自他手中激射而出,正中那條方幻化出的紫龍身軀。應是受到疼痛,龍吟減弱,紫龍垂下龐大頭顱,挑釁的看他,再一仰頭,斷續的龍吟再度高昂。
随著龍吟長嘯,傾盆大雨如石子般砸落下來,劈啪作響,顆顆打在身上都似業火般疼痛。
天像破開尖銳的口子,無邊無際的雨水不由分說的砸落下來,越落越急,狂風大作。而那條紫龍一邊長吟,一邊甩了甩長滿晶亮鱗片的尾巴,沖霄而去。
他覺得腳底生風,低頭一看,自己竟已是縱身而起,急急追在那條龍身後。
耳邊風聲急促掠過,他在雲端化光穿梭,眼睛緊緊盯著前方在雲與雲間盤旋翻騰的紫影,佛珠轉動速度愈急,口中念誦佛語愈快。
他猛然悟到,自己與前方那襲紫色應是死敵,他拼死追逐,是為了将那肆意施虐的孽龍打落下地──
可是內心最深處,他為何張口想要說的,卻是──